大軍過去很久,歐爵還愣愣回不過神來。歐暖將他的異樣看在眼中,從紅玉手中接過茶杯,親手遞給他。
歐爵一反常態,一語不發,緘默凝已經空空如也的城門,手上茶杯卻是握,指節白。
他的心中莫名的異樣,似悵惘又似躍然,竟從未有過這般滋味,歐暖輕聲喚道:“爵兒?爵兒?”一連了幾聲,歐爵才突然驚醒一般,回過神來,“怎麼了姐姐?”
什麼怎麼了,是你都不知道走神走到何方去了,歐暖笑著搖搖頭,歐爵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你們在說什麼?”張媽媽扶著李氏從屏風後走出來,歐暖笑著上去挽住:“祖母醒了?”
“外面那麼吵鬧,怎麼睡得著,不過閉目休息罷了。爵兒,剛纔看得如何,可還有趣麼?”李氏出饒有興趣的神,那副樣子分明是在說歐爵還是個小孩子,當他看熱鬧罷了。
“祖母,我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面,浩浩的大軍彷彿水一樣,盔甲閃閃發亮,刀劍鋒銳難當,還有,領頭的明郡王當真是威儀不凡,好威風啊。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像他一樣纔對!”歐爵嘆道,臉上充滿了興之,“我就想,要是我也能上戰場多好,做個威風的前鋒!”
李氏愣了愣,突然笑了:“你這孩子,他是去南方打仗的,那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我沒說好玩啊!我只是覺得,爲男兒,如果不能像他這樣爲國爲民出征沙場,便沒有意義!”歐爵爭辯道。
“那些豁出命的事又有哪裡好了,你真是……”李氏喃喃地盯著歐爵,歐爵卻難得地固執己見,“祖母,如果一輩子碌碌無爲地活著,還不如在戰場上轟轟烈烈地死去!”
當聽到歐爵這麼說的時候,原本一直在微笑著聽他們說話的歐暖,笑容慢慢凝固住了,靜靜打量著自己的弟弟,意圖在他臉上找到一時興起的證據,然而,太瞭解歐爵了,這個孩子,他的心中經常會有一種燃燒的執念,一種任何人都無法阻止的熱。沒有想到,不過是大軍出城,竟引起了他這麼多的想法!
“大爺快別嚇唬奴婢了,聽說南邊蠻族殺人如麻呢”,張媽媽按著心口,神間滿是厭憎驚懼。李氏搖頭道,“豈止是殺人如麻,那些蠻人可怕至極,聽說他們高八丈、有長,到擄人放火,甚至嗜飲人呢!明郡王此去未必能得勝而歸,連是否能平安歸來都……”
“那又如何!祖母,男兒當死於邊野,縱然馬革裹又何妨,總比臥牀上死在兒婦婢中要強!”歐爵居然一口打斷了李氏的話,眼睛閃閃發亮,閃耀著一種歐暖從未見過的彩。
李氏皺了眉頭道,“阿彌陀佛,小孩子真是不懂事,戰場上殺戮太重,有違仁厚之道,若是沾了滿手腥,將來是要下地獄的。”
歐爵猶自不服:“什麼是仁厚?如今南方蠻族作,殺我多平民百姓,難道我們說兩聲阿彌陀佛,人家就會放下刀劍嗎?只有當我大曆朝的鐵騎踏南方,驅逐這羣蠻人,徹底征服他們,烽火才能平息,百姓才能安寧啊!”
李氏吃了一驚,道,“爵兒,你是怎麼了,盡說些胡話!國家大事你懂什麼!小孩子家家的,怎麼開口閉口都是殺人!”
歐爵白玉一般的小臉漲的通紅:“我說的纔不是胡話!祖母你本就不明白,哪怕要殺一千個人一萬個人,只要是爲國爲民,也是功在社稷的事!前方將士浴戰,染邊疆,我們才能在此安太平,不然祖母你還能平平安安去上香嗎,還能在這裡開口閉口說殺人不好嗎?”
“爵兒!怎麼和祖母說話呢!”歐暖皺起眉頭,語聲低,卻辭漸嚴。
歐爵低頭不語,他雖個倔強,但在姐姐面前卻從無半句違逆。
“你纔多大年紀,好好讀你的書,平平安安纔是福氣,什麼戰場,什麼爲國爭,這些都跟你沒有關係。”李氏見他低頭,以爲他知道錯了,出些許的滿意,慢慢說道。
歐暖見李氏臉緩和下來,忙笑道,“弟弟說笑呢,祖母不要理他,他只是個孩子,又懂得什麼呢!”
歐爵愣了愣,還想要說什麼,歐暖卻冷冷了他一眼,他想說的話便全都堵在了嚨裡,一句都說不出了。
張媽媽扶著李氏先上了馬車,管家去賬房結賬,歐暖坐在雅間裡,歐爵趁機拽住的手,著,“姐姐……”
“你剛纔都說些什麼,我告訴你的事你全都忘了嗎?你是不是覺得如今的日子過得太舒服了,竟然敢當衆和祖母頂撞!”歐暖冷冷地說著,神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姐姐,你在生爵兒的氣麼,是我不好,我不該用那種口氣和祖母說話的,讓你也跟著擔心了……”歐爵素來最敬重歐暖,旁人生氣憤怒他都不在乎,唯獨擔憂歐暖有半點不高興,此刻他怯生生著歐暖,十分惶恐。
歐暖嘆了一口氣,著這個量已經逐漸高,慢慢現出年俊朗模樣的弟弟,道:“姐姐永遠不會生你的氣,只是你明知道祖母信佛,不聽這些,你還與爭辯什麼呢?便是你爭勝了,又能改變什麼?只是讓覺得你不懂事而已!”
歐爵一愣,眉眼涌上委屈的神,抿了抿脣,卻倔強地道:“姐姐說過,要我做一個正直的人,難道說真話也不可以嗎?祖母的那一套本就是不對的,如果人人都貪生怕死、貪圖樂,誰來保護百姓,誰來護衛國家!等我長大了,我也要像明郡王一樣,去前線浴戰,爲國爭!”
歐暖不說話,直直看著他,那種奇怪的神,令歐爵真有幾分惶恐起來:“姐姐,你也不喜歡聽我說這些,是不是?”
“不,姐姐一直覺得你是個孩子,不知不覺你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歐暖的脣角牽起一抹笑容,語聲溫。凝視著他,目深深,似有些恍惚悵惘,“娘臨死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要是能親耳聽見你說這些話,該有多好,只是,爵兒……”言又止,一時間臉悽楚,閉目不語。
要是讓歐爵選擇,他願聽歐暖責備,也不願意看到姐姐傷心。
還沒等到他想到如何去安,歐暖卻突然開口,“自小到大,你都是個聽話的孩子,很與人大聲爭辯,更加不會這麼勇敢地發表自己的看法,就衝著這一點,姐姐也會支持你。”
“謝謝姐姐!”歐爵直覺歐暖其實並不贊同自己的看法,勉強笑出來,故作輕鬆的向。
果然,歐暖很快斂了微笑,目深邃複雜,憐之中更有淡淡痛楚之,“支持你是一回事,但是你要知道,姐姐和祖母一樣,只希你平安喜樂,哪怕沒有功業,沒有名聲,沒有地位,都不要,只要你健康、平安,就好。”
歐爵怔怔著歐暖,說不出話來。
歐暖垂眸一笑,有些落寞道,“我願你永遠不知憂慮,像是個孩子一樣天真自在……然而,終有一天,你也要長大,長出自己的羽翼,徹底離開我的庇護!”
歐爵怔忪無言,心中卻陣陣。
歐暖直視他雙眼,語聲帶著一寒意:“如果有一天,你要做的事,姐姐不同意,拼命地阻止你,你還會去做嗎!”
“怎麼會?我怎麼會做讓姐姐不高興的事!”自己一心一意都是要讓姐姐高興,怎麼可能明知道姐姐討厭還去做!歐爵心中驚跳,指尖發涼,無數念頭電閃而過,腦中卻是一團麻。
“回答我。”歐暖不容他猶豫遲疑。
歐爵向,鄭重地道:“不會,我絕不會讓姐姐失。”
歐暖的目深涼如水,“如果姐姐要你發誓一輩子遠離危險,放棄那些建功立業的念頭,老老實實活在姐姐的邊呢!”
歐爵一下子愣住,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爲什麼,自己想要建功立業,也是想要爲姐姐爭,爲死去的親孃爭口氣,爲什麼姐姐會出這樣落寞的表,爲什麼呢……
因爲剛剛鬧了不愉快,歐爵擔心李氏又嘮叨,索跑到後面馬車去坐了,前面馬車上只剩下歐暖陪著李氏。
張媽媽看著李氏似乎沒了睡意,神很好,湊趣地說道:“大爺如今真是好厲害,在學堂裡是孔先生最看重的弟子,文才武功本就是頂好的,最近還一直在學箭,聽說大有進益,連老爺看了都誇他呢,日後必定有大出息,老太太到時候可要高興了!”
李氏點點頭,臉上出些微的喜:“歐家就這麼一獨苗,他上進爭氣,我自然是高興的,將來能靠自己掙一份功名,不依仗著他爹也能在京都立足,將歐家發揚大,我就算死了也能瞑目了。”
歐暖靜靜聽著,祖母這是想要讓爵兒走科舉一途,這原先也是自己的打算,走讀書一路慢慢取得功名,有了鎮國侯府的幫襯,他將來怎樣也能站穩腳跟,可是聽爵兒所說所言,他真的甘心這樣過一生嗎?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別人爲他設計的,這是爵兒想要的嗎?歐暖第一次覺得,也許自己所做的一切,並非弟弟所願。
“將來爵兒有了出息,暖兒也能有所依仗……”李氏還在說著,歐暖微笑著道:“祖母說的是。”
馬車一路來到寧國庵山下,卻見到山下已經聚了不華麗的馬車,紅玉掀開簾子,輕聲稟報道:“老太太,大小姐,鎮國侯府、定遠公府、宣城公府還有朝中幾位大人家都有夫人小姐來敬香,現在他們的馬車還在山下停著,人也都沒有上山呢!”
“祖母,這麼多眷,讓爵兒先回避吧。”歐暖知道歐爵不喜歡這樣的場合,輕聲道,見到李氏贊同地點點頭,便揮手讓紅玉去後面馬車告訴歐爵,讓他留在馬車上。自己先下了馬車,隨後和張媽媽一起扶著李氏下車,歐暖低聲問旁邊的丫頭:“可知道鎮國侯府是誰來了?”
“回稟大小姐,是二夫人和小姐。”丫頭玉梅早已打探好消息,此刻低聲回答。
既然不是寧老太君親自來,就不必去打招呼了,李氏想了想,便親自帶著歐暖先走到定遠公家的馬車前,周太君已經得到消息,此刻正站在馬車前,看到李氏過來,臉上就帶了三分笑容。周太君看上去比李氏大個兩、三歲的樣子,穿薑黃纏枝蓮紋刺繡鑲領赤金花卉紋樣緞面對襟披風,赤金撒花緞面蔽膝薑黃底子馬面,皮白皙,態微,圓潤白皙的臉上有雙非常溫和的眼睛。
“歐老夫人,好些日子不見你了……”
“周太君,有禮了。”李氏笑著走上去,臉上帶了幾分喜。
“這是誰家的姑娘,真真是漂亮!”看見歐暖,周太君似乎有些吃驚。
歐暖輕輕蹲下,恭敬地行了個福禮:“周太君,歐暖給您請安了。”
李氏角微翹:“周太君怎麼忘了,這是我的孫兒,前年您還見過的……”
周太君似乎更吃驚,上上下下打量著歐暖,出恍然大悟的模樣,卻還是忍不住說道:“跟那個時候可不一樣,那時候小小的,總是跟在孃的後,很怕見人呢,現在都長這麼大了……”
歐暖的妙目中閃爍著寶石般熠熠彩,“兩年不見,周太君子還是一樣的健朗。”
“瞧這孩子還真是會說話。上次飲茶見你外祖母,向我說起你的時候,我還說想見一見呢!可巧今天就上了。”周老太君笑瞇瞇地著歐暖,對李氏道,“你真是好福氣呀,孫兒可是一年比一年漂亮。”
李氏的臉上掩飾不住的得意,口中卻很謙虛:“瞧您說的!這孩子就是不出來見人,靦腆著呢!”
定國公府的周老太君和鎮國侯府的寧太君一樣,都是當朝一品夫人,十分的德高重,李氏在面前當然不敢託大,很是恭敬地站在一起說了幾句話,終於忍不住問道:“周太君爲什麼不上山去,卻把車架停在這裡?”
周太君了一眼山上,若有所思道:“有貴人在,我們都需迴避。”
貴人?什麼樣的貴人連定國公府都必須迴避?歐暖的目逡巡過所有人的馬車,最終落在山腳下另一羣人上……
這時候,一位穿著大紅五彩金遍邊葫蘆鸞穿花通袖襖的貌婦人由丫鬟婆子簇擁著走了過來,笑地道:“兩位老夫人安好。”
半蹲著給兩人福了福,周老太君點頭回禮,指了對李氏道:“這是宣城公家的三夫人。”
宣公有三房兒子,這位朱三夫人應該就是三老爺的正室夫人。李氏趕忙向打招呼,幾個人不得寒暄一番,歐暖微笑著立在李氏邊。朱三夫人卻走過來攜了的手,仔細打量了一番,眼睛裡似有彩閃,口中卻嘆息道:“這樣看來,倒與婉清年輕的時候十分相像呢,都是一樣的清麗。暖兒,我與你娘從未出嫁前就是好姐妹,只是嫁了人,子骨弱又不出門,彼此之間反而疏遠了,你可不能學,咱們都是自家人,以後有什麼事要勤走纔是。”
好姐妹?歐暖不著痕跡地了站在一旁伺候的方嬤嬤一眼,卻見到低下頭,目中似有不忿之,心中頓時有了悟,朱三夫人如果真是孃的好姐妹,爲什麼方嬤嬤從未向自己提過,看嬤嬤這副表,只怕朱三夫人真正的好姐妹,不是自己的親孃林婉清,而是那位繼母林婉纔對……歐暖心中想著,腦海中轉過無數念頭,臉上卻笑著恭謙地應“是。”
果然,朱三夫人似乎漫不經心地道:“聽說夫人子骨不舒服,我還想著這幾日要上門去看看的。”
“也沒有什麼事。”李氏淡淡笑著:“就是前些天幫著準備壽宴的事累著了,這幾天我派了人看著,不準再勞了。”
朱三夫人笑著:“婉也實在是個孝順的兒媳婦,老太太當真是好福氣。上次壽宴我們得了信,只派人送去賀禮,本還想去爲老太太慶賀,偏偏我長嫂病了,怕病氣傳染給老太太,也就不敢登門了。可惜錯過了一場彩的好戲,聽說大小姐在壽宴上獻了一幅百壽圖,下回可否與我們欣賞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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