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治一愣,似乎有些出乎意料,道:“與秦王走得近?老太太的意思是……”
李氏淡淡笑了笑,道:“你做了這許多年的,應該比我這個老太婆明白纔是。當今太子殿下敦厚,子孱弱,秦王殿下素來強,更兼軍功赫赫,然而你別忘了,太子膝下還有個皇太孫,他雖然是個皇孫卻一直頗得聖上青睞,現在聖上子還朗,將來萬一……太子和秦王到底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廖大人也太心急了些。”
歐治點點頭,他還以爲李氏對朝堂之事一向不關心,有些驚訝道:“這一點我也想到了,只是秦王殿下的勝算畢竟大一些,就是我也過這樣的念頭……怪不得廖兄吧。”
李氏搖頭道:“我以前對這些也是不在意的,橫豎與我家沒有多大關係,只是這一次去寧國庵出了這檔事,我就覺得秦王世子喜怒無常,十分可怕,像你這樣的員暗暗結些人將來多留條路也就算了,可千萬莫要牽扯進立儲大事中去。老太君前些日子壽宴之時,也暗暗提點過我,京都裡頭那麼多公侯伯府,誰都不敢隨隨便便摻和進去!廖大人如今這樣親近秦王,我也知道秦王很有可能過太子,可是,可是……”
“可是畢竟還沒蓋棺定論!”歐治點頭道,深以爲然,他前段時間的確是急功近利了些,攀附權貴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就算不能押對寶,至要明哲保才是。
“你這樣想就對了,儲位之爭豈是鬧著好玩的,廖大人本已經富貴雙全,非要參加這個賭注又是何必?所以,廖家的婚事咱們不能答應,他廖家願賭,咱們可不能賭,要是弄個不好,咱們全家被牽連也是有的。”李氏沉著道。
歐治聽得連連點頭,暗道姜總算是老的辣,其實這些道理稍有些腦子的人都明白,只是什麼也抵不過爭權奪勢之心,一旦自己扶持的王爺登基,那就了大大的功臣,到時候何止是榮華富貴,位列公侯都未可知!這樣的,也難怪那麼多人明知道其中有無數荊棘,也要披荊斬棘地一條道走到黑!
李氏淡淡道:“這些事我早已謀算過,暖兒能夠得大公主的喜歡,未必不是大好事,對結一門好親事也是大有助益的。”
歐治臉上出遲疑之,道:“可大公主與太子也走得很近。”
“大公主畢竟是先皇后的嫡公主,先皇后去後,大公主就是在如今這位皇后膝下養,與太子的分當然非同一般,但畢竟是子,又是聖上唯一的嫡長公主,就算將來秦王登上大寶,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對這位長姐如何,況且京都裡頭想要攀附大公主的小姐們多了,這和老爺們的政見立場完全是兩回事,所以暖兒得到大公主的青睞對我們只有好沒有壞。”李氏慢慢說道,看著歐治笑起來道,“想不到婉清那麼個孤高的子,居然給你生了這麼個聰明伶俐的丫頭,倒也是難得。總不能隨便許一個人家,你爲多年,心裡可有什麼合適的人選沒有?”
歐治笑道:“這個……暫時還沒有。暖兒這樣的才貌,若是嫁普通宦之家,多有點可惜,再者份上不高,廖兄那裡我也不好說道。”
公侯之家不行,普通宦人家也不行,李氏把眼睛一橫,道:“瞧你這個意思,莫不是想要讓暖兒嫁……”突然不說了,用手指了指天上,皇家。
歐治被說中了心事,有點訕訕的,道:“老太太,暖兒是我的長,我如何會委屈了,當然要儘量讓有門好親事了,若真能了……我們也跟著臉上有,將來爵兒的前程也都有了。”
李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你這個念頭,我倒也是有過的,只是一直覺得很難,但如今暖兒和大公主走得近,這事也就了一半了,剩下的,就要看你這個父親如何籌謀。只是人選上……”
“這個兒子曉得,不會隨隨便便就定下的,好在暖兒年紀還小,咱們看準了形勢再說。”
母子倆一邊說著一邊敘話,倒是越發投機了起來。張媽媽在一旁看著暗自嘆息,老太太終歸是心狠的,剛剛纔說廖大人攀附秦王多有不智,可轉臉卻討論起該如何讓大小姐嫁王府,說到底,只是嫌棄廖府還不夠格。
歐暖藉口看藥,卻出了壽安堂,一路向歐爵的院子而去。那日之後,爵兒就一直鬱鬱寡歡的,歐暖深深知道弟弟是太過疚纔會如此,只是對於而言,縱然歐爵真的惹了麻煩,也會想方設法爲他解決。
趁著歐爵上學的功夫,歐暖已命人準備了許多很有趣的東西,有信心,歐爵一定會因此高興起來,所以早早便前去佈置。
歐爵下學回來,竟看到自己的院子大變了模樣,不由得十分吃驚,轉眼看到歐暖正站在廊下,忙過去問道:“姐姐,你這是幹什麼?”
院子裡不知何時準備好了兩個鋥亮的鐵環,環的圓徑比普通男子的手腕更大一倍,通過兩條繩子懸掛下來,歐爵走過去特意比試了一下,竟發現那鐵環掛的和自己的肩膀一樣高。他向它們仔細看了好一會,實在想不出它們究竟是一種裝飾,還是一種用,更猜不出是做什麼用的。
歐暖笑而不語,輕輕拍拍手,便有人將院子裡的小側門推開了,開門的小廝自己又側著子退了下去。原先種在側門外的竹林,此刻竟然已經變了樣子,竹竿高高矮矮地直立著:最高的比一個年男子要高,最低的離地只有半尺的模樣。而這些竹竿本的細,也各有不同……最的比人臂還,最細的卻只有大拇指那樣大小。它們的式樣,更是奇特到了極點:有的是筆直的,有的是彎曲的,有的是頂上削尖的,有的還結著一個圈兒。它們的距離,從十來丈遠近的地方起始,一直到牆爲止,遠遠近近的都有。歐爵看了,簡直越發驚奇,不明白姐姐爲什麼要讓人將好好的竹林砍這樣。
“這便是箭道!那些豎立著的竹竿,都是練習箭的人所用的箭靶。”歐暖微笑道,“從今天開始,你每天可認定一支不同的竹竿作爲箭的目標,這些竹竿之中,距離遠的,太高的,太矮的,或彎曲的,便比較不容易,你必須先從近的,直的,不高不低的練起,由易而難,逐漸的進步。等你有一天練習到無論哪一支竹竿都可以接連中三箭,優秀的箭就算是練了,真正到了那一天,不要說你大表哥,便是整個京都也未必有誰能勝過你!”
歐爵目瞪口呆地著歐暖,簡直有些不敢置信。姐姐什麼時候準備了這些東西,爲什麼他一點都沒有收到消息?姐姐又是從哪裡懂得這麼多事的?
歐暖不知道他心中的驚訝,又指著那兩個鐵環說道:“爵兒你是初學者,爲了讓出去的箭有準確的方向,便不可不講究箭的姿勢,注意兩條臂膀的部位,既不可太高,也不能太低,也就是必須使那張弓擎得恰到好。話雖然很簡單,學習起來,卻委實非常不易,必須你自己下苦功,這兩個懸空的鐵環便是一件絕好的鋪助品!你試試看!”
歐爵聞言,將兩手從鐵環中穿過去,恰好使他的肩膀給鐵環吊起,一旁的小廝趕過來仔細打量著他的高,特意把那兩條繫著環的繩放下了一些,調整好高度,然後再把弓箭遞給他。歐爵一愣,突然明白過來,姐姐是讓他就在這兩個鐵環的牽制之下,一次一次的學習。他用力出了一箭,箭就從這側門穿出去,還沒到一竹竿就掉了下來。
“不必心急,剛開始只是確保你能有正確的姿勢,再過段日子,你鐵環的束縛而由習慣爲自然了,就可以離了鐵環,專心學習箭了!”
“可是,姐姐你爲什麼突然準備這些……”
歐暖微微一笑,道:“你闖進圍獵場,不就是想要親一下嗎?姐姐明白你想要什麼,等你練好了真正的箭,一定讓你得償心願!”
只要是歐爵想要的,歐暖都會想方設法爲他得到,這是上輩子欠這個孩子的,如今不顧一切也要保護好他。
“姐姐……”歐爵黑亮的眼睛裡滿滿的,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大爺,不止這些呢!你看那邊!”一旁的小廝道,滿眼的興。
歐爵順著他的手指過去,瞧見院子裡有一匹形態很生的木馬,在一個牆角里矗立著。它的大小高低,和真正的活馬一般無二,四條像是柱子一般深深地植在磚土之下,它的背上,居然還配有一副完整的馬鞍。
“我知道咱們家有真馬,只是你功課多,每天出去郊外遛馬確實不可能,這一匹木馬便是專門給你平時練習騎用的!你也見過明郡王的隊伍,你可看到那些士兵上馬的迅速和敏捷?箭和騎缺一不可,希你能記住這一點,不要只顧著箭忘了騎馬的技。”
如果爵兒將來總有一天要離開自己,奔赴他心中的勝地,不管是建功立業也好,行軍打仗也好,這些終究有一天會用得著,歐暖心中這樣想道,口中卻道:“你要好好練習,但是功課也不許耽擱,聽見了沒?”
歐爵興的黑眼睛閃閃發亮,用力的,像是小狗一樣地點頭,說的時候口氣中自然出一鄭重之意:“姐姐,你的心意爵兒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我支持你只是因爲你喜歡,不能因爲我希你一生平安就一輩子困住你的羽翼,總要讓你自己學著去飛翔,僅此而已。歐暖心中黯然,臉上的笑容卻越發親切燦爛。
紅玉在一旁咋舌,爲了置辦這些東西大小姐當真是費盡了心思呢,白天在壽安堂照顧,閒下來就研究古籍上的法子,畫了樣子給工匠日夜趕製,不過短短三天就將這些全都完,連方嬤嬤都說,大小姐直是太疼大爺了,放眼京都這樣的姐姐也是沒有第二個的……
福瑞院。
王媽媽端來一杯熱騰騰的茶,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您去壽安堂看看吧,奴婢聽說老太太有三天起不了了。”
“看什麼看!那老太婆關了我的兒,還我眼的上趕著去看,真當我是好惹的,惹急了我,就去砸了那家廟!”林氏餘怒未消,滿臉都是不悅,重重將茶杯磕在小條幾上,臉沉地要滴下水來。
“夫人,千萬別說這種氣話,這是傷人一千自損八百呀!豈不是讓大小姐看了笑話!”王媽媽忙擺手,急急的勸道,“你這麼一來,與老爺夫妻還做不做,將來日子怎麼過?”
林氏咬牙道:“那你說怎麼辦?誰想到那個骨頭似的歐暖變得這麼厲害,先後給老爺送來了李姨娘和杏兩個小妖,偏偏這兩個老爺寵的很,如今一個月連我房門都進不了一次,我說什麼他都不聽,可兒還被關在家廟裡求救無門,真憋屈死我了。”
“夫人且喝杯茶消消氣。”王媽媽溫言細語道,“想當初夫人剛嫁過來的時候,這府裡裡裡外外的人都盯著,夫人您上上下下打點,對老太太孝順有加,對大小姐和大爺視如親生,對老爺溫,這些年來越過越順心,別說老太太待夫人是客客氣氣的,老爺當初與夫人也是恩恩。老奴說句不當說的話,若是夫人還跟當初一般小心,也不會這麼容易著了大小姐的道,您畢竟是的娘,份在那裡擺著,敢當面對您如何嗎?那是不敢的,一個孝字也要死,可是二小姐太沖了,夫人您不勸著竟然也跑到老太太那裡去鬧,這可壞了事了。再說您往日裡那般溫地對待老爺,如今卻爲了二小姐和您肚子裡的這個爺,一次兩次的給老爺臉子看,時不時的下老爺面子,老爺如何與你心,如何不起外心?”
林氏頹然靠在椅背上,想起這些年的風得意,不由得一陣心酸,也是自己太大意了,冷不防斜裡殺出個李姨娘來,接下來便一步錯步步錯,直讓李姨娘一天天坐大,不知何時起,歐治與越來越淡漠,心話也不與說了,在這府裡頭,最重要的就是要籠住男人的心,他要是肯幫著自己,如今在這府裡也不會舉步維艱。
王媽媽放心了,拿起一旁的茶水又遞過來:“夫人是心竅玲瓏的人,本用不著老奴多多舌,可您哪知道那些個狐貍的鬼蜮伎倆,就說杏那件事,就算夫人想要將杏嫁給苗管事的兒子,也無需那麼心急,橫豎只是個丫頭,怎麼拿都行,打發了也就是了。但是夫人偏偏先驚了這丫頭,後來又鬧到了老爺那裡,老爺既然了念頭,夫人大不了同意將收房也就罷了,偏偏您死活不肯,最後是鬧出個姨娘來,豈不是全中了大小姐的計?”
林氏聽了,默然無語,臉上的神幾乎已經是後悔不已。
王媽媽繼續說:“夫人,如今老爺和您離了心,您也要越發當心了,當兒媳婦的,自然該在婆婆面前立規矩,晨昏定省也是應該的,您這個月卻一次都沒去過,讓下人們說您規矩不嚴禮數不周,這豈不是得不償失?再者,這次老太太生了病,您一直不去看,這說出去便是大大的不孝,夫人您可千萬要想清楚了!”
“我去了看的冷臉?你不是不知道有多不待見我肚子裡這個孩子!何必!”林氏忍不住道。
“不論老太太如何過分,您總是要把禮數孝道給盡全了的,這樣旁人也說不出您什麼呀!”
林氏不言語了,這句話正中要害,王媽媽看林氏眼閃爍不定,知心中所想,便繼續勸說:“您可知道,大小姐天天在那裡守著,如今府裡誰不說孝心有佳,夫人您這是白白送了好名聲給大小姐啊!就連李姨娘也隔三岔五的藉著各種機會去給老太太問安,噓寒問暖的,這次還說上山爲老太太祈福!您若是隻顧著和老太太置氣吵鬧,平白便宜了大小姐和李姨娘從中取利,您甘心嗎?”
林氏點點頭,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沉道:“你說的是,是我疏忽大意了。”
王媽媽連忙添上最後一把火:“夫人今日想通了就好,前頭的事咱們一概不論,往後可得好好謀劃謀劃,不可再稀裡糊塗人算計了去纔是。老太太越是對您沒好臉,您越是要笑起來,這樣還顯得您賢惠溫和,日子長了,下人們也會說老太太刻薄,您再找別的機會除掉那些個狐貍,老爺的心也就攏回來了。”
林氏點點頭,著明明滅滅的燈火出神,道:“明日我也該去給老太太請安了。”
王媽媽趕忙笑道:“好,老奴這就去準備。”
“等等!”林氏頓了頓,突然道,“還有,你幫我去下個帖子,就說請蘇夫人上門一聚。”
“夫人,您這是?”王媽媽心道你還在謀劃那件事啊,果然聽到林氏冷笑一聲道:“老爺想讓我死心,哼,沒那麼容易!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