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息拂過歐暖的耳鬢，對上他的眼，春水般的眼眸，像是蘸滿了天空的，毫無掩飾的神。

歐暖靜靜著他，不發一言，隨後轉向山下走去。

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那就是說明……已經有所，肖天燁角勾起一淺笑，快步跟了上去。

寧國庵山下有一個鏡泊湖直通外界，走水路要比旱路快上許多，肖天燁早已命人備好了一條船，在湖邊靜靜候著。船刻著捲雲紋，欄干緻無比，兩邊垂下淺紫的幔帳。

步船艙，所有座椅、茶幾都是用最昂貴的紫檀木製，上面的錦墊上還滿綴了無數的珍珠寶石，縱然是白日，仍舊發出耀眼的來，桌上供著一個紅釉描金瓶，其中三兩隻桃花，香氣馥郁，撲鼻而來。

歐暖卻沒有去看這富貴中著雅緻的擺設，兀自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著木格窗外湖邊的景出神。

從船去，湖岸樹木鬱鬱蔥蔥，一眼不到頭，湖水澄澈如洗，彷彿天空一般靜謐。

靜靜的坐著，神平常，眼中卻滿是寂寞之意，肖天燁忽然覺得有一種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的覺，卻不知這種覺是從何而來。

桌上原本放著數碟鮮果餞和點心，歐暖卻連看也不看。肖天燁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手。

捲簾後，立刻有四個容出衆的丫頭魚貫而，前三個人手中各捧著一個食盒，走在最後的丫頭則捧著托盤，裡面放了兩副銀盃、調羹和象牙筷子，觀之十分巧。

肖天燁揮退了丫頭，親自打開第一個食盒，笑道：“走了這麼久，你也該了，嚐嚐看。”

上山請香祭奠，丑時起，寅時出發，卯時到達，沒有時間用早膳，只是簡單用了些金棗粥，走了這麼久，的確是了。歐暖轉頭看向肖天燁，他看起來頑劣，實際卻是個心細如髮的男人，很難人討厭。

肖天燁指著第一個食盒裡的菜，微笑道：“這是櫻桃，秦王府中最出名的菜。”

白玉盤中，櫻桃一粒粒圓如瑪瑙，翠綠的豆苗圍置在盤邊，更加襯托得櫻桃愈加的紅豔，宛如一盤剛從樹上摘下來令人垂涎滴的櫻桃。

歐暖只淺嘗了一口，便點頭微笑道：“這樣緻，想必要費不的心思。”

肖天燁點點頭，道：“做這道菜，別的倒沒什麼，要的是準備好新鮮的櫻桃，與一起裝在白瓷罐裡，加些清水，讓它在文火上慢慢地煨著，要足足燉上四個時辰，纔會，櫻桃的香味才能煮出來。”

櫻桃是極爲名貴的水果，尋常人家不常見到，便是歐府中，也不過是偶爾品嚐，然而秦王府卻用來做菜，奢侈可見一斑。歐暖見肖天燁說來如同家常便飯，十分平常，顯然沒有將這樣名貴的水果放在心上，不免微微笑著搖頭。

肖天燁見神古怪，奇怪地問道：“怎麼了？”

歐暖笑道：“沒什麼，只是想起前朝詩人曾經有一首詩形容櫻桃，他說的是‘綠蔥蔥，幾顆櫻桃葉底紅’，只是因了這櫻桃，只怕要改一改纔好。”

肖天燁微微一笑，道：“沒錯，依照我看，倒是應當改‘綠蔥蔥，幾顆櫻桃葉上紅’更爲恰當些。”

兩人相視一笑，言談之中竟似有幾分默契。肖天燁眼中華流轉，看著歐暖目不轉睛，歐暖一愣，隨即微微別過頭，彷彿很有興趣的模樣，輕聲道：“第二個食盒呢，裝的什麼？”

肖天燁看著歐暖，的側影很，映著窗外蓬的綠更顯得十分清麗，的聲音很低婉，清如春水，此刻湖藍錦穿在上，也別有一番嫵而含蓄的韻致。他微微調整了呼吸，笑道：“是雪耳宣蓮湯。”

這一下，連歐暖都不由得有些驚訝起來。雪耳是銀耳的一種，然而在大曆朝，它的市價極貴，往往一小勺的雪耳，要花一二百兩銀子纔買得到，便是有錢的人願意花錢去購買，也尋不到最好的，因爲最佳的雪耳往往送宮中爲貢品。

“宣蓮是從閩州千里迢迢運過來的，所以十分難得，必須用雪耳來配，你嚐嚐看。”肖天燁親手把調羹遞給歐暖，歐暖喝了一口，只覺得清香滿口，有一種梨花的香味，口道：“這湯里加了梨花？”

“對，是梨花，增加幾許鮮味罷了。”肖天燁不以爲意地回答，隨手打開第三個食盒，卻見到一陣熱氣騰起，夾雜著清冽的香氣，原來是魚湯。

肖天燁盛了一碗魚，聲說道：“你嚐嚐。”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約帶著一討好的意味，大概秦王世子從未做過這種討好人的事，是以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那語氣有多麼的奇怪，歐暖不由自主想要嘆氣，卻又覺得不妥，只能強笑了笑，接過小碗低頭品嚐，片刻後，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歐家也是富貴地，從小到大，珍稀名貴的魚更不知吃過多，然而一嘗之下，只覺得口即化，頰齒留香，這魚實在是難得的味，竟是從未嘗過。

“這是珍珠魚，生長在距離京都兩千裡之外的滄河。滄河是一個十分奇怪的地方，那裡終年有霧，河水冰涼徹骨，遠湖面如同結冰。這種珍珠魚只生長在滄河之中，靠著滄河水生存，一旦離了那水便立時死了。用尋常清水煮這些死魚的話，很是難吃，比之一般魚的味道都差遠了。”

歐暖一愣，隨即有些吃驚地道：“如果離水即死，那千里迢迢怎麼能夠運到京都？”

肖天燁笑道：“這也不難，只要在運送這魚的時候附帶量的滄河水就行了，只是活水是流的，新鮮的，一旦離開水源便了死水，所以用來運送的水也需要時時更換，麻煩些罷了。你喜歡吃，以後我會常常派人送到歐府上。”

歐暖心中一頓，突然聯想到肖天燁今天這樣的舉，有一種目的，似乎是在告訴，秦王府的權勢極大，富貴更是常人難以想象……只是這樣一想，的臉便微微變了，聲音也有些冷淡：“世子不必這樣客氣，歐家不過是尋常宦人家，這樣貴重的東西，實在是無福。”

肖天燁一愣，隨即眼睛裡快速劃過一傷的神，但這樣的緒他藏的極快，幾乎一閃而過，旋即恢復了平靜。如果是旁人對他這樣說話，只怕他要暴怒起來，只是歐暖這樣說，他卻沒有發怒，只是雙眸微睞，俊的臉龐上忽然微蘊笑意：“歐暖，你這是害怕被我打嗎？所以才用這樣的話來刺我。”

歐暖一愣，臉龐上就不自覺浮起了一種奇異的神，似喜非喜，似怒非怒，人半點也猜不出心中所思所想。

肖天燁眼一轉，隨即以異常溫的語氣說著：“我並沒有別的意思，你不必多想。”說著，他突然揚聲道：“來人！”

立刻便有丫頭快步進來，恭敬地等候他的吩咐。肖天燁指著魚湯道：“送回去吧。”

丫頭會意，端著魚湯下去。

肖天燁舉起酒杯，倒了一杯微溫的花釀，淡淡道：“知道你不便飲酒，這是花釀，不會醉人。”

歐暖沉默不語，只看著那流著彩的碧玉酒杯發怔。

肖天燁的臉忽然就變了，冷冷笑道：“你是怕我做什麼手腳？”他這樣說著，迅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他低聲道：“歐暖，你太小看我了，我肖天燁雖然不擇手段，卻還不是那麼下作的人！”

這話聽在耳中，流淌到肺腑裡，漸漸變一把火辣辣的刀子，割著口，歐暖終於將那口氣嘆了出來，擡眼向肖天燁，輕聲道：“世子誤會了，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

肖天燁驀地探過來，距離那樣近，呼吸直直的吹進了歐暖的頸間，不起了一陣奇異的戰慄。

“我若是想要你，大可以請陛下賜婚，到時候你再反對，也不得不從。可我沒有這樣做，你知道是爲什麼嗎？”淺淡的三分笑意自肖天燁的脣邊暈開，話也說得極平緩：“我要的人，必須是從到心都屬於我，若是隻得到了人，不過是軀殼，又有何用。”

措手不妨的直白，卻讓歐暖迅速的冷靜下來。微微一笑：“世子的心意，歐暖都明白，只是我不明白，有哪裡值得你如此費心。”

肖天燁面上的笑漸漸收攏，凝視著，說道：“你真的不知道？”

並不答話，只定定住他。

肖天燁突然笑了，不可自已，竟止不住地咳嗽起來，緩了半晌的氣，方又說：“是啊，天底下人多得是，未必找不到比你出的，可我獨獨看中了你，爲什麼呢？”這個答案，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到迷。

這時，丫頭已經重新將食盒送來。

肖天燁像是完全忘記了剛纔的話題，指著那盞碧玉小盅裡道：“還是剛纔的那條魚，只不過剔盡了骨頭和鱗甲，和著豆腐一起烹製，做了魚羹。”

他說來簡單，魚羹卻是很難烹製的食，要把所有的魚骨全部剔出來，只留魚，在極短的時間和鮮的豆腐一起煮，火候和調料都十分重要。歐暖拿起湯匙嚐了一口，肖天燁對著笑道：“是不是很鮮。”

歐暖點點頭，笑容有幾分真意，這笑容晃得肖天燁心頭也是悠悠一，他輕聲道：“這魚刺也有一種奇妙的用法，聽說滄河邊的人經常用它來占卜，極爲靈驗。”

正在說著，他拍了拍手，捲簾外面一直等著伺候的丫頭便捧了個緻的玉碟進來，碟子裡蒙著一塊潔白的帕，肖天燁親自將帕子掀開，出裡面的魚骨。

“此魚的魚鰓下有一短骨，便是用來占卜之用的。”肖天燁指著那形狀如同扇子一樣的魚骨，微笑道，“這魚骨有一別稱，做小仙人。”

歐暖看了一眼那魚骨，只見其較魚上其他各部分的骨頭略一些，半邊十分平整，當它直立時，看去真像是一條小小的帆船。

“連擲三次，如其三次之中，能有一次把這魚骨擲得直立起來，就證明你的願可以真。”他微笑著，閉目片刻，像是在請願，隨後用象牙筷子夾住了這一魚骨，從桌面向地上擲下去。

魚骨平平的躺在地上，肖天燁皺起眉頭，又擲了兩次，這魚骨還是平躺著。肖天燁一雙漂亮的眼睛帶著深深的懊惱，雖然他只是故意用這魚骨來玩笑，但是三擲而魚骨仍不立直，畢竟是一件很掃興的事。

歐暖笑著搖了搖頭，道：“看來世子的願難以真了。”

肖天燁冷笑道：“未必吧。”說著，他又連續投擲下去，四次，五次，六次……卻沒有一次功。

歐暖輕輕一笑，帶著一孩似的頑劣，道：“不如我來試試看。”說著，接過丫頭遞過來的魚骨，輕輕向下投擲，那魚骨墜落地下，卻是不偏不倚地站直了。

肖天燁黑若點漆的眸子裡，帶著從未見過的溫笑意：“這一回算是代我投擲的，我剛纔問的可是……”

在魚骨直立的這一瞬間，歐暖的容微微的變了。的臉龐上不自覺浮起了一種悲哀的神，肖天燁似是被這悲哀引了，忘了剛纔要說的話，一點一點傾下來。

“世子！”

幾乎就在他的脣落下的同時，歐暖陡然側首避過，出聲喚道。

這一聲，將肖天燁自恍惚中喚醒過來，歐暖淡淡道：“到岸了。”說完，便率先站起了，向外走去。

肖天燁看著飄然行去的背影消失於眼前，將一直握著酒杯的右手出去，酒杯早已被他握碎，修長麗的手漸漸展開，酒杯亦隨之分裂爲六七片，薄薄的瓷片，在閃耀著剔的，紛紛落碧綠的湖中。

“死剛纔那個挑魚骨的人。”他站起，沉地道。在面對著歐暖的時候，他臉上那和悅的神，此刻全都消失不見了，像是從來也不曾存在過。

“是。”丫頭荷研張地垂下頭去，跟著肖天燁多年，深知主子此刻心極爲不好，這種時候誰要是湊上去，下場必定是極慘的。

對岸是位於京都不遠的平城，城中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歐暖沒有再說話，從船上下來，似乎就陷了沉默。肖天燁並不催促，兩人就這樣信步走著，像是平常的朋友出遊一般。

此刻，一羣華服公子從酒樓裡漫步出來，正在高談闊論：“蘇兄年仗義，才高氣豪，是朝中難得的人才！此科必中，前途無量啊！”

“諸位兄長過獎了，蘇某隻是……”

話剛說到一半，忽見斜刺裡一個子突如其來的跑了過來，猛地撲過去拉住其中一位公子的襬，聲道：“相公……我是嫣娘啊，救我……”

衆人都是一愣，紛紛細看這嫣娘，只見容貌麗，眉眼生，一道蔥綠抹低低覆蓋在雪脯之上，只出一抹風，白腰封，桃紅子，藍絛，領口和袖口繡著豔盛開的牡丹花，鬢邊還簪一朵石榴花，燦爛地燒著，映紅了人眼，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耀眼奪目的綺麗。

只一眼，這邊的肖天燁就皺起了眉頭，輕聲道：“咱們走吧。”

這子並非良家子，歐暖一眼就看了出來，與馬車曾經過的那些秦樓楚館上滿樓紅袖飄香的子是同一種人。歐暖微微皺了眉，站在一邊的廊下，卻沒有挪一步，只因爲在那羣華服公子之中看見了一張悉的，卻也令痛恨無比的臉孔。

“看到沒，這嫣娘又來找這探花郎章明瞭，真是不知恥！”

“就是啊，人家都說不認識了，還這麼不要臉！”

“青樓子麼，自然是這樣的！”

“唉，你們聽過那個消息沒，說嫣娘爲了替這章明湊足進京趕考的盤纏，自賣其進青樓，章明得了資助才能當上如今這探花郎啊！”

“既然了青樓，就不該再來找人家，聽說章公子馬上就要迎娶吏部郎中史家的千金了！”人羣中竊竊私語著，一字不落全都傳了歐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