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突然下了一陣大雨。

夜時分，雨勢非但不見收斂，反有愈演愈烈之勢，天空的雷聲如鼓聲隆隆，聞之人心神不寧。

雕花木窗半遮半掩，窗外時不時打過一道閃電，照得屋子裡雪亮如白晝，歐暖剛剛蘸下一筆飽墨，突然聽到窗外撲棱棱一聲響，歐暖手中一震，一桿筆自手上，濃黑的墨跡污濁了半張宣紙。正是因爲如此，才走到窗口，想要將窗子關上，卻看到窗沿上不知何時突然多了一隻白鴿，它並不畏人，只抖落一雨水，準確地尋見東南方向，撲扇著翅膀飛了過去。

歐暖於窗前久立，直至那點白沒夜再無尋覓，方纔轉將門外的紅玉了進來：“去看看公子休息的可好？”

“是。”紅玉疑地看了一眼歐暖，領命而去。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聽得廊外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於門外戛然而止，下一刻木門吱呀一聲輕響，“暖兒？”

若是平時，歐暖一定會笑著看他，或許還會主去接他，可是現在，卻只是平淡地站在桌子後面，沒有半點表。

肖天燁錦袍華貴玉帶生輝，只那很多年前總是冷冽譏誚的面孔卻帶著傻傻的笑容，束髮玉冠上尚帶雨珠。

看到那雙漆黑的眼珠，泛著困的芒，看起來十分的無辜，十分的疑。

歐暖看著他，一時幾乎覺得，是自己多心了。

“暖兒你看，這是給你的！”就在這時候，肖天燁從袖子裡掏出個**猶帶水珠的荷花，的，麗而清新。

歐暖接過，看著那朵荷花，長久說不出話來。

“不好看嗎？”他委屈地看著，下一刻眉都糾在了一塊。

歐暖看了他一眼，角一彎，笑得有些微的深意：“很好看。”

歐暖轉頭看著窗外，外面的雨水越下越大了，回神的時候卻發現肖天燁在拉的袖子，看著他，他只是笑：“那我明日再摘一朵來給你。”

歐暖輕輕拂去他的手，道：“好。”

肖天燁有些微意外的看了一眼的作，眼睛裡迅速拂過一快到讓人無法捉的緒，最後卻只剩下落寞與委屈。

“回去休息吧。”歐暖只是這麼說，似乎心事重重。

肖天燁從不敢違逆的意思，見到這形卻也乖乖地離開了，臨走前，過半開半關的門，看到歐暖獨自站在桌前，面平靜，一雙眼睛卻帶著微微的說不清的冷意，肖天燁一時有些微的擔憂，卻也不敢再回去，只能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小姐這是怎麼了？”菖悄聲問道。

“不知道。”歐暖的心思，誰又能猜到呢？只是從來沒有在肖天燁面前有過這樣的表現，紅玉搖頭，嘆了口氣。難道又要有什麼變故了不？

第二天下午，歐暖看到方嬤嬤，便問道：“昨夜打雷了，念兒沒有哭鬧吧。”

方嬤嬤看著歐暖，笑道：“小姐別擔心，小殿下睡得可香呢！半點都沒有被雷聲吵醒。”

歐暖點點頭，道：“我去看看他。”

走到西院，卻看到母和丫頭們慌慌張張地跑出來，歐暖一看這況，立刻問道：“怎麼了？”

“小殿下不見了！”母噗通一聲跪倒下來，驚嚇的面無人。

歐暖只覺腦袋裡“轟”的一聲，彷彿整個世界都坍塌了下來，快步走進去房間，神倉皇，腳步凌。

念兒的房間裡面空無一人。

不知道爲什麼，歐暖的心特別慌，厲聲對周圍的丫頭們道：“快去！把整個院子都找一遍！”

歐暖吩咐了人去找，自己也到找了一圈，卻始終沒有人知道念兒在什麼地方，就在這時候，突然一個小丫頭怯生生地道：“王妃……奴婢剛纔瞧見小殿下和公子兩個人在湖邊！”

念兒竟然和肖天燁在一起，歐暖心裡一沉，面卻並沒有因此好轉，反而變得更難看。快步地走出了院子，一路幾乎是拎著角飛奔過去，到了湖邊，四下一看，果真見到肖天燁在那裡，快步跑了過去。

誰知，念兒正趴在肖天燁肩上酣然夢。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母趕上去要接過念兒，肖天燁卻頑皮地朝眨了眨眼睛，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唯恐吵醒念兒。

“念兒！”歐暖突然提高了音量。

被母親喚醒，念兒還有些朦朦的，他一驚，小手了眼角，睜大了眼睛看著歐暖：“娘！”

“還不快起來！你知道你把大家都嚇壞了嗎？！”歐暖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我跟你說過多次，出院子邊一定要帶著母，你怎麼能到跑？！”

念兒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把小殿下帶下去！”歐暖突然地說道。

母難得看到一向待人和悅的歐暖變，立刻諾諾地應了，抱著肖念快步離去。肖念從母的肩頭看過去，卻看到自己的娘眼睛紅紅的，不知道爲什麼彷彿一副快要哭的模樣。難道自己突然跑出來，娘很擔心嗎？可是以前他也經常跑啊，娘也從來沒有說過什麼……

肖念不明白地想著。

“暖兒，你在生氣嗎？”肖天燁有些困，有些不解。

“我沒有生氣。”歐暖看也不看他，這樣回答。

“暖兒，我做錯什麼了嗎？”肖天燁手來抓手臂，被不著痕跡避了開。他收回了手，一副很吃驚的模樣。

“你們下去吧。”歐暖揮了揮手，紅玉和菖對視一眼，便讓所有跟過來正站在那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丫頭們都退了下去。湖邊除了五步開外的紅玉和菖，只剩下了歐暖和肖天燁。

“你還在做戲嗎？”歐暖看著肖天燁，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肖天燁脣畔天真的笑容，一點一點地消失了，他看著歐暖，像是醒悟了過來，原本的頑之也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昨天晚上，我親眼看見那信鴿飛進你的房間，試問一個心智年齡如同孩子一樣的人，怎麼會收到信鴿呢？這不是說明，你一直在對外傳遞消息嗎？”

肖天燁看著，突然笑了：“是，你一直對我很信任，這次是我失策了。”

歐暖的臉變得很冰冷：“你當我是三歲的孩子，哄我玩嗎？還是有什麼圖謀？”

肖天燁低下頭，只是笑道：“我也希能哄你一輩子，可惜太快被拆穿了……”

“陛下玩笑了。”歐暖看著他，“這世上沒有一個謊言能夠騙人一輩子的，不是嗎？”

肖天燁只是笑，眼睛裡清亮如昔。

“你究竟……”歐暖視著他，“陛下什麼時候恢復正常的？”

肖天燁看著，一言不發。

“我收留了你半年之久，難道連知悉真相的權利都沒有嗎？”歐暖看著他，不肯錯了他細微的表變幻。

肖天燁別開頭，煩躁地手扶了扶鬢角，似不知從何開口說起，最後不得已，終於只是苦笑，道：“不錯，我的確在你收留我的三個月後就恢復了神智。”

“你……”歐暖一開口便被他截斷。

“我恢復了神智，也想起了自己是誰，但是我卻還是繼續裝傻充愣，讓你以爲我並沒有康復。”肖天燁手心握。

“你可知道我爲什麼這樣做？”但見他脣角一彎，勾起譏消一笑，“我只是尋找機會，看能不能把你帶走。”

“陛下是尋找機會，看有沒有辦法奪回帝位吧。”歐暖看著他，毫不留地說道，“聽說你的皇位如今在肖凌風的手上，你就算恢復了神智，也未必能順利到手，還不如繼續留在江南，我猜，當年秦王在江南也給你留下了一筆財富和人脈，是不是？”要不然的話，誰會和一個廢帝時時刻刻保持聯繫呢？歐暖盯著他，已不知心中是何想法滋味，“所以，你就一直留在我府上，裝傻充愣地讓我照顧你，甚至不惜三番五次挑起我和重華的誤會。是不是？”此刻一切的迷霧昭然若揭，歐暖頓時嘆了口氣，“原來我纔是那個傻子。”

“不，你一點也不傻。”肖天燁苦笑，“我本不意如此騙你，只是，若你當初我的位子上，你亦會如此爲之。”

歐暖看著他，目中有的惱恨：“我原本還想著，若是你一輩子不好，便是看在你當初照顧我的份上，我也要一輩子好好照顧你。原來不過是我自作多了……”

“我雖然裝傻騙你，可在這裡，我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這一點，肖重華也知道，所以他才能容忍我至今。”

歐暖卻轉過，因爲被欺騙的覺著實很不好，不管他是爲了什麼騙，都不覺得高興：“既然你已經痊癒了，今天就離開吧。”

他本不是什麼孤立無援的廢帝，昨日那隻信鴿已經說明了一切！歐暖不再聽肖天燁的話，快步離去。

肖天燁看著的背影，突然笑了，過了良久，的影子已經消失，他才揚起聲音道：“攝政王殿下，你的目的達到了，還不出來嗎？”

果然，從一邊走過一個黑金冠的俊男子，卻是面若寒霜地看著肖天燁。肖天燁冷笑一聲：“看來攝政王早就知道了。”

“從你恢復的第二天，我就已經知道了。”肖重華看著自己眼前的對手，慢慢道。“只是陛下一直裝作傻子，我便也只能順水推舟了。”

肖天燁聞言撲哧一笑，“別！這個‘陛下’二字我可不敢當，被你一，我聽著怎麼都像是在諷刺我。”

肖重華的面卻還是和平常一樣，並沒有什麼憤然或者惱怒的緒：“我不是在諷刺你，昨日的鴿子雖然是假的，可是每月的初三、初五、初八、十六，那些來往的信件卻都是真的，如今你已經籌措了足夠的資金和人脈，足可以奪回你的帝位了，只是不知道，你如今想要的，究竟是大曆朝的皇位，還是南詔的……”

肖天燁聞言一愣，隨即笑了：“你說呢？我若要取大曆，必先殺你，殺歐爵，再殺小皇帝，可我若是將你們這些人全都殺了，暖兒一輩子都不會再原諒我的。”

肖重華看著他，卻是微微一笑：“我以爲，你一輩子都不會懂這個道理。”

肖天燁也是笑了：“那麼，我們坐下來下盤棋吧。”

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肖重華卻是答應了。兩個人坐在亭子裡，你一子我一子的，竟然真的下起棋來。

金良站在一旁，看著這二人對了兩盤棋，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之後，肖天燁突然站起來向外走，可是走到亭子邊上，肖重華突然問了一句：“你真正的目的，只是想看過得好不好。”

肖天燁突然頓住了腳步。

一句話雖短，卻似含了斬釘截鐵的判斷，肖天燁突然嗤笑一聲：“我可沒那麼愚蠢，我只是想看看，有沒有機會把帶走。”

肖重華卻是笑了，他知道自己說中了對方的心思，在這裡的半年裡，肖天燁已經懂得，只有在這裡的生活，才真正的適合歐暖，過得平安、幸福、快樂，若是離開了這裡，離開了親人，歐暖就不再是歐暖了，肖天燁能夠錮的，也不過是一個軀殼。所以，明明多的是機會帶走，肖天燁卻最終沒有手。

當然，肖重華也不會讓他有這樣的機會就是。

肖天燁本已要離去，卻終究猶豫一下，頭亦不回，半天終於傳來一句嘆：“罷了，罷了，不得我命……”

可他終究還是不死心，最後說了一句：“我不是輸給你，我是輸給了。”

肖重華笑了。

如果你上了一個不你的人，幸運，抑或不幸？沒有人能定論，不過取決於一念之間罷了。

肖重華看著肖天燁的背影，終究在心中慶幸，若是自己站在肖天燁的位置上，也是非輸了不可，只不過，驚採絕豔的年不是輸給別人，而是輸給了自己最心的人。

金良忐忑地看了一眼，道：“王爺，咱們這回是不是縱虎歸山了？”

他和肖天燁是仇人，卻也是彼此最爲了解的對手。肖重華笑了笑，道：“是啊，縱虎歸山，看來，肖凌風的皇位坐不了十天了。”

隨後他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盤。肖天燁剛纔本不是在跟他下棋，而是用棋子不知不覺一步一步走出了一個殺字。

他這是在警告他，若是敢對歐暖有半點不好，就宰了他的意思。有這樣的敵，只怕他永生都不能放下心了，得把自己的妻看得牢牢地纔好。

金良提醒他：“王爺，王妃那裡——”

肖重華嘆了口氣：“那麼聰明的人，不過是一時同心和疚作祟，纔沒能發現肖天燁的，現在我故意安排了這齣戲，又怎麼會猜不到這事是我做的。”只怕今天晚上不要想在的房間裡過夜了。肖重華果斷起，對金良道，“去書房幫我安排一下，今天晚上我在那裡湊合一下。”

躲避一下鋒芒比較好，肖重華看了一眼天，雨後的空氣格外的清新，趕走了一個心腹大患，他的日子會越來越幸福吧，他想著，一邊笑了起來，隨後大步向書房走去。

一年後京都。

肖重華在書房裡走來走去，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賀蘭圖：“孫寧生孩子的時候，是不是也拖了好幾天沒出來？”

賀蘭圖忍不住皺眉頭，這話怎麼說的，什麼拖了好幾天沒出來，不就是歐暖本該這幾天生孩子了，偏偏不知道爲什麼遲遲沒靜嗎，說得好古怪。他擱下手裡的棋子道：“你不用著急，人生孩子的時候都是這樣的，遲了一天半天的不也是常事嗎？回來好好陪我下棋！”

肖重華看了賀蘭圖一眼，心想你兒子出生的時候你可是守在產房門口三天三夜沒睡覺的，府裡誰還能不知道啊，裝什麼鎮定！肖重華自己知道自己很張，自從知道預產期就在這幾天了，他心裡負擔太重，日夜睡不著，經常半夜醒了，爲了不打擾歐暖休息，他乾脆一個人跑到榻上給守夜。夜裡一聽到風吹草就會起來，偏偏每次都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