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瑾簡直有些嘆為觀止,徐櫟在驛站五年,除了學馬鳴馴馬外,幾乎未曾出破綻,而他連著害了數人,亦是乾淨利落不留痕跡,再想到他當年小小年紀,竟能用薛明理的假扮自己來,宋懷瑾更覺此人心機深沉。
他繼續問:“餘大人他們來的時候,徐櫟可曾做過什麼?徐櫟和余大人打過照面嗎?”
胡立看向李暘,李暘這時也想起一件小事,“當夜打過照面,他面,他們在明華廳吃酒,徐櫟幫著送過幾次酒。 ”
宋懷瑾心底一定,打過照面才對,餘鳴來了,徐櫟不可能不採取行,何況至要聽過餘鳴說話,才能學出七八分像,他越發篤信徐櫟便是吳越,轉看了看這茫茫寒夜,道:“走,將他找出來!”
他們轉出院門,胡立和李暘卻跟了上來,李暘追問道:“大人,徐櫟怎麼了?”
宋懷瑾道:“他有可能是殺害餘大人他們的兇手。”
胡立和李暘大駭,胡立忍不住道:“這怎麼可能呢?”
胡立與徐櫟認識五年,縱然二人生過齟齬,可這時胡立仍然不敢相信徐櫟是殺人兇手,“他與餘大人他們無冤無仇,怎麼會殺了他們?且祈大人並非第一次來我們驛站,他對這些朝都怕得很,平日里都不如何在明華廳那邊面,他怎敢殺人呢?”
宋懷瑾乾脆道:“既是如此,你們二人也幫忙找人吧,將他找出來,便知道他是不是兇手了!”
話音剛落,前面劉義山急慌慌的迎了過來,“大人,出了什麼事?聽說楊大人不見了?”
宋懷瑾點頭,“是,並且有可能正被兇手加害,你們驛的徐櫟有重大嫌疑。”
劉義山倒吸一口涼氣,“您說徐櫟?”
宋懷瑾走在最前,直往明華廳的方向而去,劉義山在旁跟著,不住的道:“大人,這不太可能,徐櫟除了嗜酒外,平日里子極好,後來篤信佛門,他怎會殺人?”
宋懷瑾搖了搖頭懶得解釋,“當務之急是找到楊太守,他到底是不是真兇,很快就能知道了,你這驛站雖大,可只要他們不出去,總會被尋見。”
劉義山不敢再質疑,待走到明華廳,正上從正門方向回來的謝南柯,謝南柯道:“明華廳之前的廂房都找過了,平日里人去的夾道偏院也都找過,沒有人。”
宋懷瑾指節的咯咯作響,“等等,不可能真的消失,兇手每次殺人都不曾故意將死者帶出去,此番也不會。”
餘鳴和辛原修死在驛站,祈然則是他自己引兇手至後山,由此可見,兇手更傾向於在驛站害人,然而距離衙役們最後一次見楊斐已過去了快一個時辰,若徐櫟下死手,楊斐或許已經死了,縱然楊斐和那樁陳年舊案不了乾系,宋懷瑾也無法接兇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殺人。
這時,戚潯將那張寫著地獄刑法的紙掏了出來,“兇手殺人都與地獄之說有關,除了章老伯外,其餘幾人都死於地獄刑法,那他謀害楊大人也不會例外。”
周蔚忙問:“他會用不同的地獄刑法?”
戚潯搖頭,“不確定,雖然此前三人都不一樣,可我更傾向他按照他們犯的罪過來懲治他們。”
“餘鳴死於黑繩地獄,所犯罪過多為殺生,辛原修死於喚地獄,所犯罪過除了殺生,還有可能為邪,祈然是等活地獄,所犯為殺生和誹謗毀證之罪,若只看地獄之說,那兇手已用了三大地獄刑法,剩下的還有無。”
“焦熱地獄、合眾地獄,以及大焦熱地獄與大喚地獄,最後是無間地獄。”
“無間地獄懲罰的是殺父殺母、殺阿羅漢等無間罪,與此案不符;焦熱地獄和大焦熱地獄,懲罰的是犯邪見,造謠誹謗,焚燒山林乃至燒害眾生之人;只有大喚地獄和合眾地獄,懲罰的是犯殺生、盜、邪罪之人,與此案有些關聯。”
周蔚眼底微亮,“那兇手會用這兩種地獄的刑法謀害楊太守?”
戚潯語速更快了些,“大喚地獄,是讓獄卒將罪人沸湯烹煮,再業風吹活,又至熱鐵鏊中煎熬,如此反复,使罪人痛苦極切,發聲大——”
周蔚忙道:“這與辛將軍死的喚地獄相差無幾,只是更痛苦些。”
戚潯點頭,又道:“合眾地獄,又推地獄,此獄中有鐵山,罪人進後,鐵山傾倒,堆其,使其骨糜碎——”
周蔚和宋懷瑾都聽得打了個寒戰,宋懷瑾道:“若是兇手還要用那大喚地獄的刑法呢?”他轉點了個差吏,“你立刻去鍋爐房看看,看那裡有無意外。”
差吏應聲而去,宋懷瑾又問劉義山,“驛站可還有若鍋爐房之地?”
劉義山搖頭,“沒有,廚房都是小灶,傷不了人。”
“那鐵山呢?驛有無大一些的鐵製?”
兇手並非原封不的照著地獄刑法施行,更多是因地制宜之舉,然而劉義山聽完想了片刻,還是搖頭,“沒有呀,驛站並無任何類似鐵山之,尋常鐵,也不過就是刀劍,擺件,亦或廚房所用的鐵碗鐵鍋……”
“有無生鐵打造的櫃閣之?”
劉義山聞言還是搖頭,宋懷瑾便覺得有些無頭緒,這時,朱贇和王肅從北面回來,王肅禀告道:“大人,北面都找過了,包括早前著火的院子都找了,沒有人。”
宋懷瑾心底漫起不祥的預,“這麼久了,楊大人只怕已經遭遇不測。”他瞇眸遠眺整個驛站,“可徐櫟也未出現,他若想,應當在下手之後出現在眾人眼前才對,蔣銘還未回來,看看蔣銘有無收穫!”
朱贇道:“蔣銘去搜索最西面幾院落了。”
等待的功夫,戚潯還在琢磨那張紙,鍋爐房兇手已經用過,且此刻天黑不久,鍋爐房必有差役守著,兇手不可能如此猖狂,而此前用過的分、刮臉之刑,分太過麻煩,只有傷臉簡單些,楊斐隨帶著短刀,若再被兇手奪過,正好勘用。
目落在四黑暗的角落,如此殺人之法雖不挑地點,卻會有氣,楊斐甚至可能逃,今日驛站人多眼雜,他能在何躲藏?
蔣銘和派去鍋爐房的差吏回來時,戚潯已忍不住朝著正門的方向走了幾步,聽見蔣銘說西邊並無異常,又聽那差吏說鍋爐房一整日都有人守著,未曾見過徐櫟。
這時,戚潯的目落在了正門方向的一道聳立的剪影上,“你們可去搜過鼓樓?”
鼓樓就在正門旁,挨著驛站外牆,門卻在驛站開,算是驛館一標誌建築,問完,謝南柯道:“鼓樓上著鎖,他們說平日里無人去鼓樓,因此我們適才未去搜查。”
劉義山道:“姑娘懷疑楊大人在鼓樓裡?這應當不可能,那鼓樓是裝飾之用,平日里鎖著門,雖有二樓,可二樓四面窗戶風,裡頭只有一面銅鼓,我們連打掃都不打——”
“銅鼓?多大的銅鼓?”戚潯敏銳的問。
“就……就有一張八仙桌那樣大,或許……或許還要更大些……”
戚潯立刻看向宋懷瑾,“大人,合眾地獄——”
宋懷瑾亦想到了合眾地獄裡鐵山傾倒將人推糜的刑法,縱然沒有鐵山,銅山亦能比擬,他立刻抬步,“走,去鼓樓看看!”
明華廳本就距離正門不遠,眾人順著廊道朝外走,很快便到了鼓樓之下,鼓樓下的小門十分仄,上面掛著的鎖鏈鏽跡斑斑,一把同樣生鏽的銅鎖墜在上面,眾人打著燈籠火把,明耀耀,果然照見二樓上狹小的花窗黑的,穿堂風呼嘯而過,彷彿寒夜裡有人在低低哭泣一般。
宋懷瑾先上前去查看門鎖,看似繁複的鏈鎖,卻在他隨手一拉之下便掉了,他嚇了一跳,其他人也是一驚,待他將銅鎖撿起一看,皺眉道:“鎖芯壞了,鎖孔的繡蹟有落,這鎖被人過……”
他話音落定,大理寺的差吏們先是屏息,繼而都將手落在了腰刀之上,這時,一個驛差役面驚恐的道:“你們聽,是不是有人在喚?”
眾人本就神思張,他這般一說,恐怖驚悚之頓生,更大家心頭一,劉義山喝道:“你瞎說什麼?大人在查案,你莫要胡言語。”
“不是,真的有人在喚——”
這次開口的是周蔚,他驚恐的著黑漆漆的鼓樓二樓,“戚潯你聽,我真的聽到有人在氣,在喚,不會吧……”
周蔚嚇得一把扯住了戚潯的袖子,而在他住口的剎那,風聲似乎也是一滯,就在這剎那的寧靜裡,戚潯亦捕捉到了那道聲,立刻道:“大人,上面有人!”
毫不信那些駭人的鬼怪說法,若當真有靜,那便是有人!
宋懷瑾亦拔出了腰刀,他轉拿過一支火把,踢開小門便邁了進去,鼓樓一樓是一仄的暗室,連窗戶也無,寬木搭建而的陡峭階梯直通二樓,火把一照,風陣陣的看不到盡頭,宋懷瑾冷哼一聲,抬步便邁上了階梯。
戚潯站的最近,下意識就要跟上去,可這時,半截刀柄擋住了的去路,一轉頭,卻見林巍不知何時站在側,見看來,林巍道:“危險,戚姑娘後一步來。”
林巍一側先一步進了鼓樓,戚潯有些詫異,愣了愣才跟上去,是仵作,嗅覺比常人更為敏銳,這木階梯剛走到一半便嗅到了一子腥味。
心底打鼓,而前面宋懷瑾和林巍已上了鼓樓二樓,不知看到了什麼,宋懷瑾和林巍齊齊頓住了腳步,戚潯心尖一跳,步伐更快了些,當走上二樓,林巍似乎在猶豫讓不讓看,可很快,他後退一步讓開了視線。
戚潯看到了滿地的鮮。
劉義山口中的銅鼓倒在地上,楊斐腰部以下被銅鼓著,鮮紅奪目的從他下流出,好似溪流一般順著地板蔓延開來,楊斐雙手無力的在地上抓撓,抓的十指滲,然而再如何掙扎,他也爬不出銅鼓,反倒越是掙扎,腰部被斷的骨越是碎爛,他無力的/著,每一口氣,便多一鮮從他邊溢出來。
銅鼓旁的角落裡,一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影安然靠坐著,宋懷瑾將火把一揮,一閃而過的火映出一張悉卻陌生的臉。
徐櫟,果真是徐櫟!
後人陸陸續續上來,皆被眼前的場景震驚的無以復加,地獄之說只是幌子,是噱頭,可看到楊斐的樣子,眾人都知道徐櫟是當真要用地獄一般的刑法來懲罰他們。
“你們來的太慢了,他都要嚥氣了。”
沒有人去救楊斐,或者說,所有人都知道楊斐沒救了,徐櫟波瀾不驚的開口,語氣裡帶著幾分解之後的無無求。
劉義山聲道:“徐櫟,真……真的是你!”
眾人的火把燈籠聚在一,將整個鼓樓二樓照的如同白晝,徐櫟的面孔卻仍然擋在銅鼓架子的影裡,他似乎無話可說,略顯冷的視線落在楊斐上,看著他絕徒勞的蠕。
森然的寒意在所有人心裡瀰漫,宋懷瑾沉聲道:“為何不跑?”
流了滿地,楊斐傷已有多時,若徐櫟想跑,他可以跑出鼓樓,跑出驛站,可他沒有,他坐在這裡,像在進行某種儀式一般看著楊斐嚥氣。
“不跑了。”徐櫟視線落在宋懷瑾上,“跑不了。”
大理寺差吏握著刀,驛的差役們亦戒備的著徐櫟,可徐櫟的模樣卻毫無攻擊,他鬆垮垮的坐著,一副再不反抗的模樣。
宋懷瑾看著地上的楊斐咬牙:“將他帶走!”
謝南柯和朱贇上前,很輕鬆便將徐櫟拽了起來,徐櫟本擅武,可他毫無反抗之意,很快便被朱贇卸了半邊胳膊,他不不嚷,被朱贇推推搡搡的下了樓。
驛其他人好似看怪一般看著徐櫟,似乎還是無法接他是兇手的事實,宋懷瑾蹲下來看楊斐,手到楊斐,可楊斐卻還是無知無覺的繼續掙扎著,他將楊斐手肘一握,楊斐這才恢復了意識似的向他。
他定定地著宋懷瑾,流著的手指攥著宋懷瑾的袖子,好似在求宋懷瑾救他,宋懷瑾任他攥著,可不過幾息功夫,楊斐那雙大睜的眸子一也不了。
“檢查二樓!”
宋懷瑾下令,又道:“將銅鼓抬起來!”
這面銅鼓比劉義山形容的更大,因是實心,四五個大理寺差吏都未抬得,後來跟著的驛差役一擁而上,這才將鼓豎起。
楊斐的慘不忍睹,兩個忍不住的驛差衝下樓去乾嘔,戚潯踩著一地的檢查銅鼓底座,這銅鼓底座正中為石鑄,木架在兩旁輔撐,此刻兩隻木架倒向一旁,左右皆有被鋸過的痕跡。
待王肅和謝南柯將楊斐的架起來,戚潯在他側發現了製香的竹和一個染的紙包,將那紙包打開,裡頭正是驛站藥房不翼而飛的醉仙桃花籽末。
為楊斐布的殺局一目了然。
戚潯拿著藥包道:“大人,我們一直搜查的藥包應當藏在鼓樓裡,支撐銅鼓的架子應早被做過手腳,或許在辛原修和祈然來的時候,或許在臘八之後等我們的四日間,他早已計劃好在何殺人,今日以此為引,正好用銅鼓了結了楊斐。”
銅山傾倒,堆其,使其骨糜碎。
宋懷瑾頗為自惱,他們次次都慢一步,如今徐櫟捨命布殺局,他們亦未救得下楊斐,宋懷瑾一咬牙,“連夜審他!”
留下幾人清理現場,宋懷瑾帶著戚潯到了明華廳,徐櫟被押送回來,此刻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
宋懷瑾闊步進門走到上首位,將腰刀往桌上重重一放,“吳越,說吧,從你十二年前殺了薛明理開始說!”
徐櫟抬眸看著宋懷瑾,“我想見姐姐的骨。”
宋懷瑾猝然瞇眸,“你當年殺了薛明理,卻連你姐姐的骨藏在何都不知?”
徐櫟心知如今不得善了,抿了抿選擇配合,“不是我要殺薛明理,是薛明理要殺我,我被無奈才將他殺死,到他死,我只知道姐姐是被那些畜生謀害,骨在何我並不知。”
“他們其餘四人,一個是嶺南世家,一個是肅州巨富,還有兩個也是書香門第,而不久的將來,他們會為一方父母,大權在握,我殺了人,他們不會饒我命。”
徐櫟涼聲道:“我知道,我只有死一次,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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