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不聲不響回京的這件事, 在上京城權貴私底下暗中傳了開來。
這位從前的太子殿下才不過登基幾日,就從上京城離開,大多數的人都不知曉他到底是因為何事而遠走的, 惴惴了這麼多日,終于等到了傅懷硯歸京的消息。
崇政殿的問候折子一封接著一封往里面遞, 不重臣翹首以盼什麼時候能見見這位新帝。
聽聞新帝之前回到上京, 第一件事就是前往霍氏見了霍小將軍,所以之前霍離征因為開罪太子殿下而遠走邊關的事, 也隨之不攻自破。
霍都尉在家中惴惴了好多時日, 最后了才實在是忍不住,想著前去找自己的侄子商量商量。
霍離征自從邊關回來以后, 就極出門會客, 只說一路舟車勞頓, 難免倦怠,想要在家中多歇息幾日。
原本還在打探著的權貴們也歇了心思, 這霍小將軍都不見客,他們自然也怕是自討個沒趣。
霍都尉這剛剛踏進霍離征的院子里,就看到自己這個侄子正在練劍。
“誒誒, 這都歸了家了,就先好好歇息幾日,一天到晚地練也沒勁,不如陪著大伯我喝些酒。”
霍離征看到來人, 將將收了劍勢, 行禮道:“伯父。”
“咱們之間還需要行什麼虛禮, ”霍都尉擺擺手, 靠近霍離征道:“連著幾日了, 你都不想著見見客?雖說你從前在邊關也不需要管這些彎彎繞繞的, 但是現在畢竟是上京,這些世家之間的水深,你現今打了勝仗卻又不見客,免不得被人說是居功自傲,況且不人都與咱們家有些姻親關系,一直不見也都不是個事。”
霍離征抱劍在旁,搖了搖頭,“我也一直都不擅長與旁人談這些,還是罷了。”
霍都尉也只是隨口一提,沒他,此時湊近了些,看了看左右無人,對霍離征道:“先不說這些了,先說些要的。阿征你說,先前你心儀的姑娘家,就是這位十一公主殿下對吧?你說現在你又回了京,這位公主還前來見了你,按照陛下對這位公主殿下的意,有這段淵源在,會不會降罪于咱們家?”
霍離征手握著劍鞘,思忖片刻,只搖了搖頭。
按照他對傅懷硯的認知,應當不會是做出這樣的事的人。
“伯父不必擔心,陛下不是這樣是非不分的人。”
霍都尉其實心中也大概有了個底,只是畢竟是這風月事,總歸是有些難以捉,現在來問了霍離征,才終于放下心來。
他瞧了瞧霍離征,不知道為什麼,也是默了會兒,突然問他道:“阿征現今年歲也不小了,尋常人在這個年紀,也早該定下來了,你卻都到現在了,還沒有個著落,如今可有個心儀的姑娘家?”
霍離征抿了一下,隨后才搖了搖頭:“邊關條件艱苦,我又因為有使命,娶了新婦也時常不能陪伴左右,不敢耽誤別人姑娘家。”
霍都尉聞言,隨便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之上,覷著霍離征,“按照你這個說法,你大哥,那些其他的將士家,還都不能娶親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大,嘆息了一聲:“阿征,你與大伯老實說說,現在是不是還放不下那位十一公主?真要大伯我說啊,年時候求不得的人多了去了,你也該往前看看,那位是誰,那位可是現今在陛下邊的人,且不說陛下會不會娶——”
“大伯。”霍離征面平靜地打斷,“為人臣子,自然不敢僭越。”
他只說了不敢僭越。
卻又沒有說,到底放沒放下。
霍都尉微怔,倏而又很快聽到霍離征接著開口道:“而且,陛下會娶。”
霍都尉都不知道他為何這樣篤定,畢竟明楹的份放在這里,只是他也沒說什麼,只是嗟嘆了下,拍了拍霍離征的肩。
“總歸,你還小,往前看也好。”
霍都尉說到這里,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前來拜見的人,除了一些想要趁勢結的世家權貴,還有明家的那個小子,明啟是吧?其實明氏這段時日多有些像是過街老鼠,雖然明易書不常在潁川,但是必然也會有些影響,你現在風頭正盛,不能被人抓住把柄,過段時日再見明家那小子也無妨。”
這番話自然是為了霍離征好。
雖然明氏的事還在潁川,但是畢竟是多事之秋,些牽連也好。
“明啟?”霍離征頓住,“讓他進來吧。”
霍都尉猶豫了一下,很快還是應了聲。
其實明家的事并沒有多影響到明啟,他向來心大,只是家中這幾日氛圍實在是微妙,加上明夫人吳氏與明易書一直都在家中爭吵,連明啟的功課都有點顧及不上,他才得以忙里閑,從家中溜了出來找霍離征。
作為明家人,明啟在旁人的議論之中,大概也明白了,明氏此番突然逢難,是因為新帝,也是因為明楹。
吳氏所爭吵的就是因為這件事。
因為明氏此番的境遇,讓在整個上京的貴婦圈層之中都抬不起臉來,即便是面上笑臉相迎,背地里也難免要議論明氏失勢。
這麼連著爭吵了幾日,明易書剛開始也懶得回,最后了才忍不住問吳氏,那到底想要怎麼辦。
吳氏想了想,很快就道:“你既然是明楹的親大伯,現在新帝對百般袒護,不如你就前去那邊,讓對新帝求求,你這禮部侍郎都做了多年,前面的那個尚書年紀也大了,多半要致仕了,現在家中既然有這份關系在,提拔你一手當個尚書,我自然不會多說什麼。”
“旁人家中的姻親關系哪有不給點好的,既是新帝,但凡手指里出來些也足夠了!”
往事在前,明易書對明楹這個侄也只有愧疚,怎麼可能當真前去求,吳氏又一直都在想著,就因為這件事,家中上下爭執不休。
明啟倒是并無什麼所謂,只是聽到明楹與那位新帝的關系,難免暗暗咂舌。
從前那位太子殿下,明啟自然也見過,實在是高高在上得,看著就像是個不會疼人的,也不知道阿楹妹妹現在有沒有什麼委屈。
自從霍離征之前不聲不響離開上京城,已經過了將近一年的時間。
明啟先前還傷心了好一陣子,以為霍離征是不在意自己這個至好友,半晌了又自我安道說不定是邊關事要,他才一時顧及不上自己。
明啟今日出門,怕自己阿姐一個人在家里被牽連,也順帶著把明微也帶出來了。
明微一向都知禮節,明啟還以為明微今日多半不會隨自己一起出去,卻沒想到明微猶豫片刻,還是一同前來霍府了。
霍府的家丁恭敬地將明啟與明微一同進去。
上京城民風開放,小輩之間的往來拘束沒有那麼多,霍都尉前來迎客,明微禮數周全地向霍都尉行了禮。
霍都尉的目在明微上多停留了一會,隨后才爽朗笑道:“是前來找阿征的吧,伯父讓人帶你們前去。”
霍離征在小院中看到跟在明啟后面的明微時,也愣怔片刻。
他與明啟打過招呼以后,也很快就對明微點了點頭:“明姑娘。”
“霍兄。聽聞你在邊關打了一場大勝仗,今日我特意與阿姐一同前來恭賀你凱旋,”明啟輕捶了一下霍離征,“先前霍兄怎麼一聲不響地就離開了上京城,惹得我茶飯不思了好一陣子,連著多日吃飯都是沒滋沒味的!”
霍離征愣神,然后笑著道:“先前邊關事急,事出突然,沒有告知旁人,瑯之莫怪。”
瑯之是明啟的字,明啟還有些不好意思,又拉著霍離征寒暄了一陣。
大概的意思就是他這段時日在上京學堂之中,沒了霍離征,現在每日都過得沒滋沒味的,學堂之中再也沒有什麼人能如霍離征一般樣樣拔得頭籌了。
明啟一向都喜歡將自己的經歷事無巨細地對旁人說,他說了好一陣子,才突然想到了在來之前的時候,阿姐對自己說的話。
明微一直都不是喜歡說旁人閑話的人,可是今日出門的時候,躊躇再三,還是對明啟道:“阿啟。今日你前去見霍小將軍的時候,能不能問一件事?”
明啟不疑有他,很快就笑著答:“當然是可以,阿姐想問什麼?”
“之前霍小將軍提到的那位至好友,現在得償所愿了嗎?”
明啟這才想起,之前有次霍離征前來找自己,說自己有一位至好友,心儀一位姑娘家,只是那位姑娘家中好像是兄長沒想著應允,明啟當時還規勸那位兄臺不如早日上門提親來著。
就連明啟自己都忘了,沒想到明微連這個都還記得。
明啟倒也沒有多想什麼,很快就只應了聲好。
是以現在明啟坐在霍離征面前,突然開口問道:“誒對了,先前霍兄說的那位至好友,不是說要上門前去提親,現在可有得償所愿?”
霍離征抱著劍的手頓住,他抬眼,恰好對上了站在一旁的明微的視線。
明微片刻之際就收回了視線。
霍離征搖了搖頭,“并未。”
明啟也有些可惜,問道:“還是因為那位姑娘家的兄長嗎?”
“算是。”霍離征輕聲回,“但也不止這個原因。”
明啟有些唏噓,安道:“反正按照霍兄那個好友的相貌與家世,想來也是不需要愁的,天涯何無芳草嘛。”
霍離征只笑了笑,并未應聲。
片刻了,他才又說道:“現在我的那位至好友,應當是無心于兒姻緣了。”
一直沉默在旁的明微此時突然開口,輕聲細語道:“……所以霍小將軍的那位好友,現今是,還放不下嗎?”
明啟有些詫異,也不知道自家阿姐為什麼今日會這麼關心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霍離征頓了頓,隨后才對著明微回道:“或許吧。”
明微不知道為什麼,愣了愣神,再也沒有出聲,一直到明啟要走了,喚了幾聲,才恍然回神。
一向都有名門貴之儀,很會這樣失態。
明啟還有些不明白,好在他素來心大,只當自己的阿姐昨日有些沒有休息好,倒也沒有多想。
……
來福開心地在院子里撒著歡,噠噠噠地跑來跑去。
現在的小院里沒有菜地可以給它啃了,它便到叼著岸邊的小石子玩兒,有的時候還會昂首地叼來一塊好看的,討好地送到明楹邊。
明楹有一下沒一下地著來福的腦袋,傅懷硯也側,逆著了來福的后背。
來福煩不勝煩,扯著嗓子對傅懷硯喚了兩聲。
剛準備開口,卻被傅懷硯住了。
明楹低眼看著傅懷硯,想到他這幾日連著折騰,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上朝,想起這件事,問道:“皇兄這幾日都沒有上朝嗎?”
傅懷硯松開手,來福很憤怒地在他邊咬了幾下空中,磕磕地作響。
他嗯了聲,“皇妹之前不是說,君王從此不早朝?”
“莫須有的罪名,孤向來不認。”他頓了頓,“現在,這罪名才能算是坐實。”
怎麼能把這種話也說得理所當然。
明楹看了看邊的來福,提醒道:“……來福還在。”
來福眨眨著眼看著自己,明楹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恥,小聲道:“它還小,不能在它面前講這些。”
傅懷硯挑了下眉,看著了眼被他得七八糟的來福。
“它又聽不懂。”
傅懷硯此時與來福對視了一眼,然后直接俯提著來福的后頸往小屋丟進去,最后一氣呵地關上門。
來福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待到反應過來以后,在里面很氣惱地對著他喚。
傅懷硯面不改地折返回來,接著方才的話,緩聲問道:“所以,皇妹方才的意思是,現在就可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