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溪捂著臉呆若木,京兆尹和魏氏也被這個向來脾氣,突然發的姑爺嚇得愣住。
趙恆徑直走到蘇梨面前,眼睛發紅的看著:“當年退婚一事,我早已與令姐說清楚,我們二人互不相欠,三小姐今日如此挑撥我與髮妻的意何爲?”
“互不相欠?”蘇梨複述著這四個字,有種被塞北的寒風颳了嚨的錯覺。
仰頭看著趙恆,看著他理直氣壯的臉,忍不住笑出聲:“趙公子的臉皮怎地如此之厚,竟能面不改的說出這四個字來?”
趙恆是讀書人,向來喜歡禮教,張月溪雖然蠻橫無禮,但裡來來去去也就那幾句難聽的詞,不像蘇梨,說話準,直痛。
趙恆被說得臉發青,剛要辯解,蘇梨拔高聲音質問:“你與我二姐退婚之時,可有說過會娶日後的小姑子?”
“……”
趙恆理虧,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了。
當年蘇喚月不寵,可婚禮是皇帝和貴妃親自主持的,因此辦得很是盛大,在京中一度被不知的人傳爲佳話,大出風頭,因此鮮有人發現趙恆與張月溪是在同一天婚的。
那天蹭著賜婚禮的喜慶,京兆尹府的大小姐帶著極厚的嫁妝,風出嫁。
這事,說兩家不是故意的,那是說的鬼話!
蘇梨原本不知道他們這麼能噁心人,只是剛剛隨綠袖去廚房的時候,耳力好了些,恰巧聽見那嚼舌的下人拿這事當笑話來說。
看張月溪這懟天懟地的子,即便一年只回幾次京兆尹府,也會想盡了法子刁難蘇喚月。
蘇梨幽幽的看著,舌尖在上下牙間一掃,出一抹獰笑:“我二姐不好,子,我看在座各位欺負似乎已經欺負上癮了,如今我回來了,自是不能再讓平白在此委屈,既然你們不想好好待,那便把休書寫了吧,以後大家老死不相往來。”
蘇梨又把魏氏剛剛威脅的話提出來。
這些人骨子裡的劣是不會輕易改變了,蘇梨今天把他們打服帖了,過幾日他們又會原形畢,甚至變本加厲的對待蘇喚月,必須想個萬全的解決之法。
“這可是陛下親賜的婚事,萬萬不可!”京兆尹率先反對,魏氏也跟著附和:“就是!再說了是你二姐,你一個小輩有什麼資格替做決定?”
蘇梨擡眼掃了一圈,目涼涼,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我二姐嫁的是張嶺,不是你們,這休書自當由他來寫,大人不妨他出來,聽聽他的意思。”
蘇梨這麼一提,京兆尹的眉頭立刻皺起,張嶺是個唯恐天下不的人,平日就往外跑,被足以後,府上有個風吹草他都會麻溜的跑出來看熱鬧氣,今兒倒是異常的平靜。
“那個混賬呢?”京兆尹沉聲問,魏氏狠狠剜了蘇梨一眼,心虛的遮掩:“老爺不是讓嶺兒在院子裡待著,不許出來嗎?”
“他什麼時候這麼聽話過?是不是又跑出去鬼混了?”
京兆尹氣得拍桌,一是對張嶺怒其不爭,二是覺得在蘇梨面前跌了面子。
魏氏也知道今日是了黴頭,扶著京兆尹說著好話解釋:“都怪我,他這些日子憋瘋了,我悄悄讓他出去玩一會兒,沒想到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腦袋磕了,如今還躺在牀上呢!”
魏氏說著想到張嶺的傷勢眼圈便紅了,心疼得不得了。
如此心疼兒子,卻把旁人的兒視作草芥。
蘇梨不耐煩的掏掏耳朵:“大人若是不想讓張嶺與我二姐和離,也不用與夫人演這樣一出苦計給我看。”蘇梨話裡帶著譏諷,似乎全然忘記張嶺的傷勢就是和某人親手打的。
京兆尹被譏諷得老臉掛不住,一手推開魏氏。
“蘇小姐,這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妁之言,況且還有皇命加持,若真要休妻,陛下那裡……”
“大人放心,只要大人敢去前稟告此事,我必能求得侯爺替大人說話,了斷這姻緣,父親那裡,我自會去說,旁的瑣碎小事,只要大人鬆了口,我都能想辦法儘快辦妥。”
蘇梨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到了,這架勢只差拿把刀架在京兆尹脖子上讓他去請旨讓兩人和離,京兆尹抿脣沒了聲音。
知道蘇梨是來真的,魏氏一下子慌了神,張嶺沒親之前,魏氏日被張月溪懟,張嶺親以後,張月溪也嫁人了,便過上了養尊優的日子。
蘇喚月的子多啊,即便被欺負這樣,也還是每日晨昏去給問安,府上的大事小也都是蘇喚月辦妥當,但府上庫房的鑰匙還拿在魏氏手中,若蘇喚月真的被休了,魏氏上哪兒再找這麼個任打任罵的兒媳婦?
沒辦法,魏氏只能咬牙服:“蘇小姐,月兒其實也不是全然不好,只是嫁給嶺兒這麼多年,肚子一直沒有靜,自古以來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我是對嚴苛了一些,這也是爲好。”
“是嗎?看大人和夫人的意思,便是不想和離了?”
“夫妻牀頭打架牀尾和,哪能隨隨便便就和離呢?”
魏氏腆著笑說,蘇梨點點頭,似是被說服了,魏氏一喜,剛要繼續勸說,卻聽蘇梨道:“夫人說得有道理,二姐住在府上好歹還是名正言順的夫人,正巧如今我住在逍遙侯府不大妥當,稍晚一點我就搬進來與二姐同住吧!”
同住?
今兒你只來了半天就把府上鬧得人仰馬翻,住下以後可還得了?
魏氏眼睛了,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你此番回京帶了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又與侯爺關係匪淺,住在我們府上像什麼話?”
魏氏說著,京兆尹也是一臉不贊同,蘇梨敲敲旁邊的茶幾,笑得爛漫:“看來大人與夫人是要我進宮去向長姐求些恩賜才肯讓我住下了?”
“……”
蘇挽月在宮宴上幫蘇梨說話是有目共睹的,裝得那樣姐妹深,自是能輕易騙過其他不知的人,如今看來也給了蘇梨不便宜,至這種時候可以臉不紅氣不的搬出貴妃娘娘的名號嚇一嚇人。
果然,這話說出口,京兆尹和魏氏的臉都憋醬,像被塞了一隻蒼蠅到裡,想吐還不敢吐。
屋子裡的人沉默著,張月溪終於從剛剛那一掌反應過來,來不及與趙恆算賬,先共同對外,瞪著蘇梨道:“你這人好不講理,當年是你連累了你二姐,壞名聲,若不是陛下親賜此婚,還進不得我張家的門!而且本來就是個不會下蛋的,生不出孩子還有什麼資格在我家作威作福?”
這人還真是和魏氏一樣不會說話。
蘇梨不想再與多費口舌,暗中從袖袋裡了兩枚銅錢,蓄力一擲,銅錢劃破張月溪膝蓋的棉打中的膝蓋骨,張月溪兩一,痛呼一聲跪倒在地。
地板又冷又,張月溪疼得眼淚立時冒了出來,卻知曉蘇梨的手不是惹得起的,便咬著牙沒敢再胡言語。
見衆人都安靜下來,蘇梨緩緩起,拍了拍手:“我給了兩條路,大人都不想選,那現在要如何是好?莫不是真要鬧到前大人才肯做出決斷?”
問得溫和,話裡話外已是耐心全無,京兆尹自是不想把事鬧大,猶豫片刻,拉下老臉好聲好氣的問:“蘇小姐,此事可否再商量商量?人和犬子的脾氣的確惡劣了些,日後我會好好管束他們。”
“大人若真想管束,何須等到今日?”
蘇梨反問,半點都不相信他說的話,京兆尹老臉發熱,只覺今日面盡失。
屋子裡一羣人都像看掃把星一樣看著蘇梨,不得早早地死在外面不回京最好。
蘇梨揹著手轉了兩圈,最終綻出一抹明的笑:“大人是朝中重臣,我也知道此事鬧大對你對尚書府都不是什麼好事,我也不是那種認死理的人,大人既不願讓張嶺休妻,也不願我搬進來,那我們不妨各退一步,侯爺昨日賞了我一別院,我一個人住著無趣,想將二姐接過去小住些時日,也好將養子。”
有了前面兩個選擇做鋪墊,這條路看起來合合理了許多,連魏氏都差點直接點頭答應,話到邊生生剎住,戒備的看著蘇梨:“小住?住多久?府上的事這麼多,走了誰來管?”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要奴役蘇喚月。
蘇梨擡手撥弄了下頭上的珠釵,魏氏看得眼皮一跳,立刻擡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大人若是連這事都不答應,看來我們只能前見了!”蘇梨說完轉要走,擡眸不期然看見蘇喚月白著一張臉站在門口,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
來得匆忙,上只穿了一件淺藍襖,太被雲層遮擋,寒風乍起,將微微吹起,好像這個人都要隨風而去了一般。
“二姐!”
蘇梨喚了一聲,眉眼彎起,給了蘇喚月一個不用擔心的眼神,既是回來了,便不會再讓欺負。
一見蘇喚月,魏氏的氣焰又囂張起來,下意識的朝蘇喚月撲去,被蘇梨暗中攔了一腳,端端正正的朝著蘇喚月行了一拜。
魏氏摔得頗慘,砸在地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蘇喚月被嚇得後退兩步,若不是有綠袖扶著,恐怕會跌倒。
蘇喚月張張,手無意識的往前了,似乎是想扶魏氏一把,目及蘇梨堅韌的背影,又像被火灼燒了一般猛地收回。
阿梨是爲好,是在幫,不能短了阿梨的氣勢!
思及此,蘇喚月直背脊,示意綠袖不要扶,一步步走進來。
病得有些久,瘦得厲害,來得匆忙也沒有上妝,臉上是脆弱的病氣,卻又有一種奇異的病態,人忍不住憐惜心疼。
許是剛纔蘇梨破了的心事,趙恆看蘇喚月的目便赤果果的著心疼,看得張月溪恨不得瞎他的眼。
“婆婆摔倒了,綠袖還不快將夫人扶起來?”
蘇喚月聲開口,聲音一片沙啞,還殘留著兩分朦朧的睡意。
說話的時候,就站在魏氏面前,但並未手扶,只是停頓了一下,便走到蘇梨邊。
像極了當年蘇梨失節後孤立無援,只有抓住了蘇梨的手。
“我就打了個盹兒,阿梨怎麼又惹出這許多事端?”蘇喚月低聲呵斥,卻不是責備,只上下將蘇梨打量了一遍,見袖子上濺了些滴,頓時著急:“怎麼有?可是哪裡傷了?快讓我看看!”
“二姐,我沒事。”
不是我傷了,是我把欺負你的人都打了一頓。
蘇梨嚥下後面的話,拍拍手安蘇喚月的緒,張月溪見魏氏被蘇梨絆倒,又吃了剛剛的虧,不敢離蘇喚月太近,卻還是不甘的開口指責:“弟妹你看看,這就是你的好妹妹,今天爲了你把家裡鬧得飛狗跳,還放出狂言要接你出府去住,離京五年,可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了!”
蘇喚月聞聲扭頭看向張月溪,狀似無意的將蘇梨護在後:“阿梨無狀,還請長姐不要與計較。”
方纔滿屋劍拔弩張的氣氛被蘇喚月輕的幾句話化解,好像還是平日那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見如此,張月溪的氣焰又高漲起來,高昂著頭顱,恨不得拿鼻孔看人:“你看看,五年前害你壞了名聲,五年後還差點害你被休棄,你還真是倒了八輩子黴纔會攤上這種妹妹!”
“阿梨如何,我比誰都清楚,還不到旁人置喙。”蘇喚月淺笑著說,還發著高熱,脣發白,幹得裂開,有縷縷的珠浸染出來,有種妖冶詭異的。
聲細語,卻是在反駁張月溪的話,張月溪還沒琢磨明白話裡的意思,又聽見道:“我病了數月,在家中怕是會過了病氣給旁人,礙了婆婆的眼也是晦氣,阿梨既不嫌棄於我,我自是願意搬去與同住,也好給相公的新歡騰位置。”
“二姐!”
蘇梨低低地喊了一聲,想要上前,蘇喚月悄悄抓住蘇梨,蘇梨覺到在發抖,掌心不停地冒出冷汗。
向來不是子尖銳的人,不管了怎樣的委屈,說話都會給旁人留下三分餘地,絕不肯撕破臉面,蘇梨本想趁睡著了將這些事一刀斬了理好,免得爲難,卻不想還是將捲了進來,還偏偏是在這種時候。
蘇梨可以跟京兆尹耍橫,可以跟魏氏放狠話,左右不是京兆尹府的人,可蘇喚月不一樣,無論魏氏如何刁鑽,蘇喚月是張嶺的妻,是張家的二夫人,出面頂撞魏氏,那便是不孝不嫺。
能忍魏氏五年,今日何必要與他們撕破臉皮?無非是爲了蘇梨罷了。
蘇梨是爲出頭,不能拉蘇梨後,更不能站到蘇梨的對立面,只能豁出一切跟蘇梨走。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要搬出去和一起住?”
張月溪瞪大眼睛訥訥的問,被蘇喚月突如其來的勇氣驚住。
“是,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馬上就去收拾東西!”
蘇喚月說完福行禮,臉越發的白,等了片刻沒人阻止,拉著蘇梨往外走去,走得那樣急,卻並不是灑的想要離開,而是極度的害怕,再也撐不下去。
“蘇喚月,你瘋了嗎?今天你敢踏出這個門,後半輩子就要被人著脊樑骨過日子,一輩子擡不起頭來!”張月溪不可思議的怒吼,覺得蘇喚月是被蘇梨下了迷魂藥了,不然怎麼敢幹出這樣離經叛道的事?
聞聲,蘇喚月猛地停下,掌心溼濡膩得幾乎抓不住蘇梨的手,呼吸也重急促得好像不過氣來。
蘇梨握的手,剛想回頭呵斥張月溪,蘇喚月轉看著,隔著不算遠的距離綻開笑:“你們可知,我此生最後悔的事是什麼?”
沒人迴應,等了一會兒,蘇喚月平靜的開口:“我最後悔五年前沒跟阿梨一起走,那時我顧及生母無人照料,留下來後卻沒能照護好;我念著未婚夫君的深厚誼,留下來後卻錯嫁非人;我怕一走了之被人非議,留下來後卻依然名聲全無被人踐踏!”
說到這裡,蘇喚月掙開蘇梨的手,折返往前走了一步,舉起左手,袖中竟是藏了一把剪刀。
“夫人!”
綠袖驚呼一聲,蘇喚月拔了髮髻上的珠釵,抓住一綹秀髮一剪子剪斷丟在地上。
“如今我已是殘花敗柳一個,還有什麼好怕的?”
字字句句,砸地有聲!
衆人啞口無言,蘇喚月轉快步離開,蘇梨和綠袖隨其後,守在院中的家丁護衛,無一人敢攔,也無一人敢追。
一路疾行回到自己院中,剛推開院門,蘇喚月便支撐不住跌倒在地上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
“二姐,你怎麼樣?”蘇梨快步上前,手剛到蘇喚月的肩膀,就見地上多了一團殷紅的跡,竟咳出了來。
“綠袖,別的東西不要了,帶上細跟我走!”
蘇梨吼了一聲,一把將蘇喚月背到背上朝外面跑去。
在戰場上,蘇梨連七尺男兒都背過,揹著蘇喚月跑起來本不費勁。
努力往前跑著,好像又回到五年前那個夜晚,丟失了一切,頭也不回的逃離,五年後,揹著二姐,將二姐帶離這個無窮無盡的深淵。
“阿梨,你的力氣怎麼變得這麼大了?”
蘇喚月趴在蘇梨肩頭問,聲音虛弱得很,語氣卻很是暢快,好像積在口的鬱氣,終於吐了出去。
蘇梨不吭聲,憋足勁衝刺,蘇喚月又咳了好一會兒,蘇梨已揹著衝出大門,被雲層遮擋的復又傾灑而下,擡手過指癡迷的看著那暖,在蘇梨耳邊低語:“阿梨,你不該帶我走的,若我留在這裡,說不定還能幫你做點什麼。”
這話像尖銳的刀,直的進蘇梨口,蘇梨控制不住的怒吼:“我不要你爲我做什麼!我要你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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