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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梨是一路跑到善世堂的,跑得很快,綠袖本追不上。
到醫館的時候已是傍晚,夥計見殺氣騰騰,連忙了醫館裡最靠譜的大夫來,嶽煙不在醫館,也顧不上那麼多,守在診室外面,手腳一片發涼。
等待的時間實在煎熬,又想起年時三人一起打鬧毫無嫌隙的日子,那時嫡母雖然明裡暗裡都偏袒蘇挽月,但三人都還懵懵懂懂不知事,心思單純沒現在這麼險惡,相起來也是極融洽。
蘇喚月排行老二,反而更像長姐,在與蘇挽月起爭執後,總是從中調節。
都說長兄如父,蘇喚月這個二姐對蘇梨來說,亦如同母親。
蘇梨與最是親厚,顧遠風教蘇梨爲人要有風骨,教蘇梨世要懂得委婉給人留有餘地。
與顧遠風就是蘇梨漫長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燈,沒有他們,以蘇梨的子,不知要離經叛道什麼樣。
不知坐了多久,綠袖揹著一個小包袱氣吁吁的跑到醫館,見蘇梨木雕一樣坐在診室外面,頓時紅了眼眶,不敢問話,抓包袱站到蘇梨旁邊。
夕一點點下沉,輕的月漸漸傾灑下來,診室的門終於‘吱呀’一聲拉開,大夫著汗,滿臉疲憊的走出來:“夫人常年鬱結於心,服用太多避子湯傷了元氣,這幾日又急火攻心,纔會如此,老夫已爲施了銀針排毒,暫無命之憂,只是日後要平心靜氣,緒不宜太過波,不然怕是會落下心疾。”
衆所周知,尚書府老夫人中年喪了子,心中鬱結,年過半百以後落下心疾,每每發病便心絞難忍,蘇喚月不過才二十多歲,若是患上心疾,日後這許多年該如何心痛難捱?
綠袖聽著忍不住抹眼淚,蘇梨比沉穩,拿了碎銀謝大夫,這才進診室。
蘇喚月臉慘白的躺在牀榻之上,手上還有幾枚銀針未拔,呼吸已經平穩,蘇梨站在牀邊安靜的看著,目一寸寸描摹的廓。
在蘇梨的印象中,蘇喚月極生病,倒是蘇梨總是被趙氏責罰,每次都是蘇喚月與核兒守在牀邊照顧,傷了給備藥膏,委屈了便抱著安。
這人的心分明弱到了極致,卻又堅韌到了極致,就算在京兆尹府被折磨了五年,也沒有倒下,更不曾忘記堅持本心。
不忘初心,這世上有多人可以做到這樣?
蘇梨自問是不能的。
鼻尖涌上酸,蘇梨眨眨眼睛下淚意,回頭,綠袖從門口探進腦袋,眼睛哭得紅腫如核桃一般,言又止的看著。
這事沒完,蘇梨迅速整理了思緒走出診室,順手帶上門,怕蘇喚月聽見,拉著綠袖往外面多走了幾步。
到了沒人的角落,綠袖的眼淚又控制不住的掉下來,淚汪汪的看著蘇梨:“三小姐,現在我們怎……怎麼辦呀?”
今日蘇喚月做得這樣絕,京兆尹府肯定是不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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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隨我來。”
之前楚懷安把房契給了蘇梨,蘇梨便隨帶著,宅子離醫館不算很遠,蘇梨帶著綠袖繞了兩條街便找到那裡。
院子不算氣闊,但朝向好,周遭環境還算清幽,走幾條街便是繁華鬧市,宜室宜家,只是院門鎖著,沒有鑰匙進去不得。
綠袖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蘇喚月搬出來自己住,看著這院子像踩在雲端一般,見蘇梨沒有鑰匙,心中有些惴惴:“三小姐,這院子我們真的能住嗎?”
綠袖地問,有這樣好的院子,自是不願和蘇喚月再回京兆尹府欺負了。
蘇梨沒說話,拔下頭上的珠釵捅進鎖眼,鼓搗了一陣便開了鎖。
綠袖:“……”
三小姐,這五年你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
蘇梨率先推門進去,擡眼一掃便看見院子裡種著棵歪脖子棗樹,不知是安無憂做的還是這院子之前的主人做的,棗樹上綁了架鞦韆,鞦韆旁邊還有石桌石凳,很是有趣。
院子裡一共有四通房子,中間是客廳,客廳東邊是主臥,西邊是兩間客房,屋子裡有乾淨被子和簡單的茶,其他需要自己添置,但已算是比較齊全。
蘇梨看著頗爲滿意,找了油燈出來點上,將綠袖喚來。
“你與二姐可暫且住在此,你先去廚房燒些熱水,我去找馬車將二姐接回來,還有什麼需要添置的,明日我去採辦。”
小小的房間被昏黃的燈火照亮,著前所未有的溫馨,綠袖不停地流眼淚,怎麼都止不住,最後撲通一聲給蘇梨跪下:“奴婢都聽三小姐的,謝三小姐搭救之恩!”
這些年都是綠袖陪在蘇喚月邊,對蘇喚月吃過的苦過的罪都一清二楚,蘇喚月沒流的淚,都流盡了。
蘇梨手將扶起來:“你對二姐忠心不二,比我更像妹妹,我不能日夜陪在二姐邊,全靠你照顧,你放心,日後我與二姐,定不會虧待於你。”
蘇梨許諾,起袖幫綠袖去淚痕。
綠袖是蘇喚月的丫鬟,如核兒和蘇梨的一般,從來都沒有把們當做下人來看。
“好了,別哭了,以後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綠袖強迫自己破涕爲笑,還是噎著說不出話來,只一個勁的點頭。
蘇梨又安了幾句,這才從院子裡出來去找馬車。
天已晚,又有夜,街上除了更夫幾乎沒有人,馬車更是難找,蘇梨走了好幾條街都沒找到,正想回醫館看看能不能讓夥計幫忙把人送回來,不遠忽的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馬車駛得並不快,在濃郁的夜中,只在車檐一角掛著一盞昏黃的燈籠,連車鈴都沒有一個,辨不出是哪家的車馬,但駕車那人卻極有辨識。
蘇梨等著馬車駛近,待離得還有十來步的距離,衝出去將馬車攔住。
之前有過被攔的經驗,趙拾立刻拉了馬繮繩停下,沒有出利劍,只坐在上面冷眼瞧著蘇梨。
“趙大人,可否幫我一個忙?”
蘇梨高聲開口,話落,馬車窗簾被開,趙寒灼肅然冷漠的臉探出來:“三小姐莫非有趁夜攔人車馬求人幫忙的習慣?”
蘇梨沒心思和他繞那麼多,跑到馬車邊仰頭看著他認真請求:“我二姐生病了,還請趙大人將馬車借我一用,我要接回家休養。”
二姐?
之前在尚書府參加壽宴趙寒灼是見識過蘇梨爲了蘇喚月當衆頂撞楚凌昭的,此刻見神焦急,便知不是裝的,略加思索,趙寒灼放下車窗簾。
“上車!”
簡單二字,便是應允,蘇梨單手撐著車轅躍上馬車。
半個時辰後,蘇梨坐在馬車裡照看著蘇喚月,趙寒灼照舊繃著一張臉,和趙拾並肩坐在馬車轅上吹著冷風。
馬車很快到了那宅院,綠袖聞聲跑出來,一眼瞧見趙寒灼,差點沒嚇得跪下去,哆哆嗦嗦的行禮:“奴婢見過趙大人!”
趙寒灼跳下馬車隨意揮揮手,沒那麼多虛禮,蘇梨掀開車簾鑽出來,剛想綠袖過來幫忙,趙寒灼衝趙拾遞了個眼,趙拾朝蘇梨說了句得罪,便抱起蘇喚月朝屋裡走去。
已婚子怎可隨便與男子如此親暱?
綠袖將阻撓的話在嚨,做賊似的四打量,生怕被人瞧見毀了蘇喚月的名聲。
蘇梨沒那麼多顧慮,下了馬車誠懇的向趙寒灼道謝:“今日之事,多謝趙大人!”
趙寒灼微微頷首,面上表淡淡,算是承了的謝,也沒像旁人那樣打探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趙拾將蘇喚月送進臥室很快出來,兩人要走,蘇梨猶豫了片刻又道:“趙大人,我想僱兩個可靠的人替我二姐看家護院,趙大人可有可靠的人選推薦?”
魏氏和張嶺是什麼德行蘇梨不說全部瞭解,也瞭解了一半,今日魏氏是被蘇梨嚇懵了纔會把人放走,等過幾日回過神來,難保不會跑來找蘇喚月的麻煩,蘇梨自是要早做打算。
趙寒灼看看院子又看看蘇梨,眸平靜無波:“沒有。”他拒絕的爽脆,想了想坦誠的加了一句:“本向來不喜歡這等麻煩事。”
他爲人寡淡,又大理寺卿這樣的職位,自是越與人有瓜葛越好,既便於辦案,也不會擔心旁人因他到報復牽連。
“是我唐突了,不論如何,今日之事還是要多謝趙大人!”
蘇梨說著彎腰又行了一禮,趙寒灼盯著的發頂淡然的說:“不必謝我,除夕宮宴,本就是你略勝一籌。”
言下之意,已是篤定蘇梨當日所作文章句句屬實,今日不過是因著那日下注的彩頭,幫蘇梨一個忙而已。
他能相信蘇梨,必是查出了些什麼,蘇梨不由追問:“趙大人可是查到了什麼?”
問得急切,趙寒灼已轉上了馬車,墨襬劃著冷的弧度消失在馬車簾後,趙拾也上了馬車,鞭子一揚,馬車磕噠磕噠的走遠。
這人的原則便是如此,不論親疏遠近,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會多說。
目送馬車走遠,蘇梨回到院子,綠袖拿了兩牀被子給蘇喚月蓋上,正用熱巾幫,蘇梨接過巾坐到牀邊:“屋裡沒有米糧,這個時辰只有攬月閣還開著,綠袖你去吃些東西吧。”
“奴婢不。”
綠袖搖頭,固執的守在旁邊,蘇梨也不再堅持,幫蘇喚月完全,上出了一層薄汗。
“二姐的高熱基本退了,今夜辛苦你守著,我還要回侯府一趟,明日再來看你們。”
蘇梨說著搖頭,袖被綠袖拉住,臉上一片糾結,猶豫半晌才鼓起勇氣開口:“三小姐,侯爺可會刁難於你?若是……若是三小姐爲難的話……”
“二姐已不顧一切與婆家鬧翻,還有什麼能難得住我?”
蘇梨自信的說,綠袖被那篤定的神采晃了眼,不由得臉紅,訥訥低語:“嗯,奴婢知道,三小姐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從別院出來,蘇梨徑自回了逍遙侯府,時辰這般晚,大門已經關了,蘇梨繞到後院翻牆而,悄無聲息的落地,府上值夜的護衛並未發覺,迅速繞過廚房準備去楚懷安的院子,忽見廚房還燃著燭。
這麼晚了廚房怎麼還有人?
蘇梨疑,貓著腰著牆到廚房外面,正想丟個石子試探一下,頭頂冷不丁響起一個聲音:“警覺這麼差,還躲什麼?”
仰頭,楚懷安懶洋洋的坐在房檐上,手裡拿著一瓶酒溫吞吞的喝著。
“侯爺。”
蘇梨喊了一聲站直,楚懷安坐著沒,仰頭看著滿天星辰:“鍋裡有燒,自己拿著吃。”
蘇梨想說不用,肚子卻不爭氣的唱起空城計,臉上一熱。
這個時辰,廚房早熄了火,不過竈裡有柴火煨著,燒還是熱乎乎的,拿在手裡甚至有些燙手。
蘇梨撕了啃了兩口,餘瞥見楚懷安躍了下來。蘇梨連忙嚥了裡的東西開口:“侯爺,前些日子那院子,我讓二姐住了。”
咽得太急,有些被噎住,慌的舀了一瓢冷水灌進肚子。
涼水腹,心的冰寒,放下水瓢,楚懷安拿著酒壺倚靠著門框,目灼灼的看著蘇梨,看不出醉沒醉。
“房契在你手裡,你要如何置那房子自己看著辦。”
楚懷安滿不在意的說,仰頭喝酒,瓶子裡已經空了,他晃了兩下,沒嚐到味兒,耍子一般把酒瓶丟到地上,酒瓶咕嚕嚕轉了一會兒,在蘇梨腳尖停下。
“侯爺喝了多?”蘇梨問著,目已經自發的在廚房搜尋起來,楚懷安靠得累了,緩緩彎下腰一屁坐在地上,著腦袋悶聲回答:“喝了不。”像是醉酒後的嘟囔。
蘇梨找齊食材,把鍋洗乾淨,兀自生火開始熬醒酒湯。
作利落得很,做東西並不講究緻,反而著子糙老爺們兒的豪氣,火生得比廚娘還要快,小小一團木柴枝椏攏在一塊兒,火焰便躥了上來。
“這火也是陸戟教你生的?”
楚懷安問,坐在門口離燭火較遠,腦袋又微微垂著,看不清臉,蘇梨抿脣沒有說話,又扯了個繼續吃。
能覺楚懷安的緒不大對勁,只當他是因爲蘇挽月失了寵卻無能爲力想找個人說說話纔會如此。
沒得到迴應,楚懷安便視爲蘇梨默認了,他點點頭,曲著不大爽利,他慢吞吞的把直,看著鞋面上用銀繡的圖案,圖案折著細碎的亮,漂亮的,是他以前從未注意到的好,還有很多東西,他渾渾噩噩的過著,便錯過了。
“阿梨,你是不是很恨我?”他輕聲問,依然沒有掀眸與蘇梨對視,像是在刻意逃避一般。
白日撕扯了一整日,蘇梨心都有些疲憊,一時沒能特別敏銳的揣測到他爲什麼會變現在這樣。
鍋裡的水不多,很快咕嚕嚕沸騰起來,蘇梨洗了一隻碗把醒酒湯盛起來,稍微放涼了一會兒等溫度合適了才端過去遞到楚懷安面前。
“侯爺,喝點這個,不然明早起來會頭疼。”
蹲在他面前低聲說,那碗醒酒湯被穩穩地端著,一點搖晃都沒有。
手上的凍瘡差不多都好了,瘡疤也落,只是指節上還有幾團脈不暢的青紫,破壞了整隻手的,卻遮掩不住指尖的纖細弱。
目流連至此便沒有再往上挪,楚懷安緩緩擡手,終於接過醒酒湯,低頭想喝,從湯的倒影看見自己醉意朦朧的臉,失意又落魄。
嚨哽得厲害,呼吸轉換之間,他吐出腔的酒氣,接著剛剛的話題道:“你離京後,核兒替你鳴冤,我知曉卻沒出一分力幫你護住;你二姐被退婚又被賜婚給張嶺,我知道他是人渣,也不曾對有過半分照拂;後來剿匪,我打頭陣,顧遠風跟在我後,卻被廢了右手。”
他在京都,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的人在深宮之中著帝王的獨寵,一步步踏上尊位於他而言便是最好的結果,旁人如何卑微求生,與他沒有半分干係,因爲蘇梨不在他心中,他自是沒有屋及烏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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