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裡的差呢?這麼大的火都沒人管嗎?”蘇梨高聲問,其他人原本看著熱鬧,乍然看見一個毀了臉的子站在這兒,下意識的以爲是來尋親的,不免有些同。
“姑娘,你是什麼人啊?這苑裡的人都燒死在裡面了,我們縣老爺前些日子被抓了,新老爺還沒來,衙門不管事,你也別多管閒事了,到時指不定把你當縱火犯抓去頂罪湊數!!”
被這麼一提醒蘇梨纔想起李勇被抓了,這裡暫時沒人管,所以也沒有差來滅火審查。
李公子路上還不肯相信,現在被熱浪一灼,頓時死了心,覺得自己沒了護符死定了,當即扯開嗓子高呼:“我是縣老爺的兒子,我爹本不是被抓了,他是要升了,這兩個歹人綁了我要敲詐我爹,你們快給我抓住他們!”
李公子雖然住在京中,但三五兩頭的也往隴西縣跑,畢竟這裡是他爹的地盤,他可以隨便橫著走。
他現在穿著布麻,形容憔悴,之前那些人沒認出他來,這會兒看見了,全都紛紛避開,議論紛紛。
“你們躲什麼!給我把他們拿下!等我回去告訴我爹,保你們以後有不盡的榮華富貴!”李公子囂,撞開孫捕頭就要趁逃跑,蘇梨眼神一凜,人羣裡忽然衝出來一個高大的男人,男人看上去像樵夫,手裡卻拿著一把殺豬刀。
刀被一照,折出刺眼的,下一刻,刀子捅進李公子腹部,再拔出來,便染上紅豔豔的。
意外發生得太快,衆人嚇得四下逃竄,蘇梨被撞了好幾下才過去抓住李公子的肩膀。
“啊啊啊,我中刀了,我要死了,救我,快救我!”
李公子發瘋似的大,反拼命保住蘇梨的,蘇梨行制,染著的殺豬刀朝蘇梨劈來,蘇梨躲避不開,眼看刀要落下,一個銀飛鏢飛來,將那殺豬刀震偏一寸,蘇梨配合偏頭,殺豬刀斬下蘇梨的襬一角落在地上,發出‘錚’的一聲脆響。
人羣已經跑得差不多,孫捕頭及時趕到,一把將李公子拎起來,兩個暗衛拿著長劍擋到蘇梨面前。
那人見勢不對,轉要逃,這兩個暗衛卻並不會讓他輕易離開。
暗衛的手極高,殺豬刀對上長劍又吃虧許多,這人很快落了下風,中了好幾劍。
“留活口!”
蘇梨及時要求,然而卻遲了一步,那人脣角溢出一縷黑,竟是服毒自盡了。
男人高大的子直的倒下,兩個暗衛極有經驗的在他搜尋了一番,最終搜出一方絹帕,確認無毒後給蘇梨。
絹帕是淡,上面繡著一朵俏生生的梨花,梨花下面是一個未繡完的蘇字,不知主人發生了什麼,那字上還有一圈淺淺的跡。
二姐!
蘇梨一眼就認出這絹帕出自蘇喚月之手,蘇喚月在這些人手上,他們今天是故意讓發現這方絹帕,警告不要繼續追尋花名冊的下落嗎?
“蘇姑娘,這帕子有什麼特別之嗎?”孫捕頭問,這一路蘇梨的表現他都看得明白,蘇姑娘不是尋常的子。
“沒事!”
蘇梨若無其事的把帕子揣進懷裡,這些人會用二姐威脅,說明他們也還沒找到花名冊。
花名冊如此重要,蘇梨更不能就此放棄,只要找到花名冊,他們纔會給出更多的線索,甚至最後要求用花名冊換二姐。
只有走到換人質這一步,二姐獲救的機會纔會越大。
“我要死了,快救我!快救我!”見人被殺死了,李公子捂著肚子殺豬一樣的哭嚎,蘇梨橫了他一眼,讓孫捕頭帶他去醫館治傷,自己則拿著銀子去附近找了一羣年輕有力的男子幫忙提水滅火。
百花苑附近沒有河,滅火費了些功夫,傍晚的時候火才勉強被撲滅,灼熱的地面將潑下去的水蒸起熱騰騰的霧。
看了一天熱鬧的人全都各回各家,蘇梨把暗衛出來,二十個人很快從一片廢墟里刨出十幾燒得焦糊的首。
首的頸骨有裂痕,全都是被一刀封,先滅口,再縱火毀滅跡。
李公子中刀頗深,但並不致命,在醫館纏好繃帶以後又被孫捕頭拎回來,一路上他吱哇著,看見十多焦以後立刻嚇得臉發白,扭頭狂吐起來。
蘇梨纔不管他怕不怕,把人拎到焦面前,按著他的腦袋他一辨認:“看清楚,這些人裡面有沒有你說的那個白牡丹?”
“人都燒這樣了,我哪裡看得出來啊!”
李公子吐得只剩下膽,一個勁的哭著搖頭,蘇梨還是不肯放過他:“你有沒有在白牡丹這裡看過那本花名冊,一般把冊子藏在什麼地方?”
“樓都燒垮了,那冊子就算是放在鐵盒子裡,也燒灰了,藏得再好有什麼用啊!”李公子說得涕泗橫流,一幅任由置的模樣,再提供不了更多有價值的線索。
蘇梨把他丟到一邊,任他像一灘爛泥似的癱在地上。
花名冊的線索就此斷了,人海茫茫要再找,不知道還要花費多心力,趕了一路,蘇梨也有些累了,讓孫捕頭去附近客棧開幾間房先休息,自己則在路人的指引下去了一家棺材鋪。
棺材鋪燈昏暗,裡面停著好幾幅黑漆漆的棺材,看上去頗有些驚悚駭人,蘇梨卻像是見慣了這樣的場景,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徑直走進去。
“掌櫃的,請問你們店裡有夥計可以幫忙安葬嗎?我不買棺材,請夥計幫忙挖坑把埋一下就,工錢掌櫃的開便是。”
掌櫃的是個頭髮花白的老頭,眼神不大好使,湊近蘇梨細細的打量,半晌才咳嗽著退開些:“葬什麼人不用棺材?我店裡的夥計都是正經人,不明不白的不葬,免得平白惹一晦氣!”
“並非來路不明,是百花苑的十多焦。”蘇梨聲回答,側對著掌櫃,那半張並未傷的臉在燈下線條和,如水一般,輕靈溫婉,像會普濟衆生的仙。
“姑娘與他們素不相識,何以爲葬?”
老者著氣問,嚨裡發出咕嚕嚕的聲響,像卡了口痰吐不出來似的,聽得人難,蘇梨並未出不滿,誠懇道:“家中有人從軍,路遇無名,自當略盡綿力將其下葬求個心安,也免心中所念之人日後戰死沙場,落個暴荒野的結果。”
“倒是有這麼個理。”
老者點點頭,擡手抓住櫃檯上的一細小的麻繩搖了搖,樑上立刻響起清脆的銅鈴聲,片刻後,一個穿著藍布短襯的婦人拿著鍋鏟衝出來,裹著嗆鼻的辣椒味怒道:“搖什麼搖,老孃正炒著飯呢!”
婦人聲音洪亮爽脆,說完話,目在蘇梨上頓了頓,飛快的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忽的不由分說用鏟子在老頭亮的額頭呼了一下:“你掉錢眼兒裡去了,人家年紀輕輕一小姑娘,你把忽悠到棺材鋪來做什麼?”
老頭捂住額頭,與那婦人吹鬍子瞪眼,方纔還蒼老至極的聲音變得歡輕快,儼然是個年郎:“什麼忽悠,正經買賣,快把後面的人喊起來,這位姑娘要葬。”
“葬誰?”
“百花苑那些冤死鬼!”
年扯了臉上的假鬍鬚沒好氣的說,婦人拿著鏟子表微怔,隨即轉往後院走,邊走邊小聲嘀咕:“一羣給男人陪笑的玩意兒,不知道撞了什麼大運,死了竟然還有人幫忙收!”
婦人說話頗狠,語氣也不大好,蘇梨卻莫名聽出了一難過。
好像那婦人在替那十幾無人問津的焦難過。
婦人進了後院很快又出來,後跟著七八個個子瘦小的年,年穿的都是補丁服,全都好奇的看著蘇梨,似乎沒想到這樣一個子會幫那樣一羣人收。
“快走吧,鍋裡還有菜等著我回來炒呢!”
婦人催促著,又有兩個年從後門推了一個破破爛爛的板車出來,從蘇梨進鋪子到現在,前後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板車上卻擺放好了紙錢、香燭,甚至還有已經寫上名字的牌位。
他們原本就是要去幫忙收的?
蘇梨疑,卻沒說出口,拿了一錠銀子給方纔扮老頭那個年:“這是工錢,請掌櫃的收下。”
年眼睛一亮,手想拿,指尖快到銀子的時候扭頭看向那婦人:“七娘,這……收還是不收啊?”
七娘表嚴肅,並未反對,年猶猶豫豫半天終究還是壯著膽子收下銀子。
等那年把銀子揣進兜裡,七娘看著蘇梨開口:“敢問姑娘名諱,也那些個死鬼記著姑娘的恩,不說保佑姑娘有什麼福報,至可免被小人糾纏。”
三言兩語足見七娘豪爽是個中人,蘇梨也沒遮掩,拱手行了一禮:“祖上姓蘇,單名一個梨字。”
“蘇梨……”七娘訥訥的重複,眼底閃過震驚,蘇梨剛要追問怎麼了,七娘已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低聲解釋:“姑娘的名字真好聽。”
“謝謝!我爹說我出生那日,院中梨花開得正盛,隨風飄了滿院,便取了此名。”
“那好的。”七娘笑著說,迅速收斂了緒,踢了離自己最近的年一腳:“都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走!誰不好好出力,今晚不許吃飯!”
年們一陣哀嚎,全都擼起袖子幹勁十足的推著車跑了。
蘇梨和七娘溫吞吞的走在後面,蘇梨不聲的打量著七娘,見子雖然爽利,行走之間步子卻並不大,腰不自覺的輕輕搖,並不放浪,卻比尋常子多一分嫵。
那嫵由經年的積累刻在骨子裡,哪怕用布麻也遮擋不住。
心念微,蘇梨低聲開口:“七娘方纔神有異,可是阿梨說錯了什麼話,中了七娘的傷心事?”
“辣椒嗆得難,沒什麼好傷心的。”七娘爽利的說,抓起圍了眼角,眼眶有些發紅,反倒有些蓋迷彰,蘇梨越發篤定自己的猜測,試探著問:“七娘在百花苑可有什麼識的人?”
“哪兒來的識的人,我與那羣賤蹄子可不一樣!”七娘怒嗔,上越是嫌棄,眼眶卻越是紅得厲害。
若真的不曾相相識,怎會一提起就險些掉下淚來?
蘇梨心中有了計量,並未再揪著追問,兩人走到百花苑,幾個孩子已經把十幾焦全部搬到板車上,幾個人在前面拉,幾個在後面推,還有兩個抱著紙錢和香燭在旁邊加油打氣好不熱鬧。
“小兔崽子!一個個還玩上了,給老孃滾!”
七娘罵著上前搶過纖繩套在自己上,一把將前面幾個孩子推開,十幾焦也還有些重,七娘被彎了腰,蘇梨忙上前幫分擔了一半重量,那幾個孩子又跑到後面幫忙推車,如此一來倒也並不十分重。
板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車軲轆在青石地磚上咕嚕嚕滾著,後面小孩兒灑了紙錢賣力的哭起來。
聽見哭聲,七娘低低啐了一口,眼角終是忍不住墜下一滴淚來,蘇梨偏頭假裝沒有看見,過了一會兒忽聽得七娘問了一句:“姑娘這臉如何傷的?”
“不小心炸傷的。”
蘇梨刻意說了炸傷,臉上的傷疤還很新,而遠昭國所有人都知道,不久前天雷才劈了昭安樓,昭安樓的庫房還塌了。
“姑娘此行而來與此事有關?”
“是。”
“百花苑被燒,無一人倖免,也……與此事有關?”說到最後,七娘哽咽了一下,聲音控制不住的發。
既主提起,蘇梨也不再遮掩,坦白回答:“是,百花苑裡有位白牡丹的姑娘,手上有一樣很重要的花名冊,此次百花苑的橫禍,就是因爲那份花名冊,七娘可知那份花名冊的下落?”
七娘從未離開過隴西縣,見過最狠毒的人不過是那黑心的縣太爺李勇,無法理解,這世上怎麼會有一個冊子,比十幾條人命都重要。
呆呆的看著蘇梨,眼底迅速溢滿眼淚,眼淚失控奔涌的那一刻,失聲破口大罵:“姓白的賤人,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遲早要闖出禍來,五年前你怎麼不死在外面算了!”
罵的約莫是那白牡丹的子,語氣是當真發了狠,淚卻也流得實打實,蘇梨一時分不清是真的恨那子還是關係太好纔會如此。
“七娘可知那花名冊現在何?”蘇梨再度追問,七娘罵得正痛快,聞聲淚眼朦朧的瞪了蘇梨一眼:“人都死絕了,鬼曉得那鬼東西在什麼地方!”
七娘這話明顯是在賭氣,的緒太激了,不是問話的時候,蘇梨抿脣沒再說話。
一行人很快出了城,到葬崗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一明月斜斜的掛在天邊,已是春季,夜空卻還是看不見幾顆星。
板車一停下,幾個小孩兒便練的出隨攜帶的鏟子開始刨坑,顯然對幹這種事已經有經驗了。
不過孩子力氣終究不比大人,蘇梨和七娘各自從一個小孩兒手裡拿了一把鐵鏟利落的挖起坑來。
蘇梨本想一人挖一個坑的,可七娘嫌麻煩,說這些死鬼喜歡熱鬧,埋一個坑正好,蘇梨也沒堅持,和七娘一起挖了一個一臂寬,兩臂長、半人高的坑。
坑挖完以後,也沒個講究,幾個小孩兒七手八腳的把焦擡著丟進坑裡,有幾燒得只剩骨頭的丟下去還會喀吧作響。
丟下去以後七娘開始填土,幾個小孩兒點了香燭把一路上沒丟完的紙錢燒完,然後排隊磕頭。
等最後一個孩子磕完,墳也差不多埋好了。
七娘往墳頭了塊石頭,衝蘇梨擡擡下:“姑娘,你也去磕三個頭”
這要求很是突兀,非親非故,蘇梨幫這些人收已是十分仗義,哪兒還有向素不相識的人磕頭的道理?
“七娘,我……”
蘇梨剛想說話,被七娘一句話打斷:“姑娘磕完頭,我就告訴你那冊子在哪兒。”
這個條件相當人,可蘇梨心裡沒有毫欣喜,那一瞬間,忽然想起自己從未見過的生母,據說因爲份低賤,在生下以後,就被趙氏賣進了勾欄院。
活了這麼多年,蘇梨從未想過去找,也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會與再有任何集,可在七娘說完那句話以後,卻連擡頭看眼前這個墳堆的勇氣都沒有!
“七娘,……跟你說過我?”
蘇梨艱難的開口,除了用‘’這個代稱,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那個人。
那個給了生命,卻又從未出現在生命中的人。
因爲蘇梨的通,七娘又小小的詫異了一下,抓起一把土拍在墳頭:“說過,天天跟別人炫耀有個如花似玉的兒,長得好看極了,是京城第一才子名下唯一的學生,還中過探花呢!”
“來看過我?”蘇梨詫異,對這樣一個人連最微末模糊的記憶都沒有。
“只要還沒被打斷,每年總要有那麼幾天犯渾,上刀山下火海都要去看兒,是從那裡出來的,難道還能找不到回去的路?不過五年前斷了,去不了了。”
“五年前發生了什麼?”
蘇梨急切的問,七娘偏頭看著那嶄新的墳頭,臉上出一片悲慼:“誰知道呢,服被撕得破破爛爛,被捅了個窟窿,跑回來的時候裡瘋了一樣不停地讓人睡,別睡兒……”
轟!
像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開,蘇梨難以置信的後退了幾步,嚨哽得難極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一直在想,五年前那夜,那些山匪爲什麼沒有,爲什麼廢了那麼大力氣以後綁了以後又把丟回了尚書府門口。
想過很多很多種可能,獨獨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現在……就在這裡面?”
好半天,蘇梨才聽見自己狼狽落魄的聲音,七娘的淚流得更洶涌,說不出話來,別過頭不去看蘇梨,緩了好一會兒才道:“在呢,腳不利索,別人都跑不掉,還能跑了不。”
在啊……
蘇梨在肚子裡待了十個月,除了生下來那天見了一面,第二次,便是剛剛。
混在一堆焦黑的中,蘇梨沒機會看的容,沒機會聽的聲音,就這麼挖了個坑就把給埋了!
怎麼可以就這樣呢?
蘇梨跪到墳前,想手把墳刨開,讓七娘從那堆焦裡指出哪一個是!想抓著那焦質問既然年年都來看自己,爲什麼不讓自己知道!爲什麼默默做了那麼多事,卻連當面和自己說句話的機會都不給!
手抓著泥土刨了好一會兒,蘇梨猛地停下,看著滿手的泥,視線忽的被模糊,然後淚水洶涌如……
“娘!!!”
蘇梨拼盡全力喊了一聲。
好像看見五年前那夜,在不知名的地方,安然的昏睡著,有個人在旁邊盡凌辱,卻一直安著說:“阿梨別怕,孃親在保護你呢!”
拼盡一切保護著自己唯一的骨,最終卻沒能親耳聽見一句孃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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