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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花名冊被七娘用來墊放棺材的凳腳了。
那麼多人一路尋找,又害死了十多條人命的花名冊,就墊在棺材鋪的一隻凳腳下面。
放了些時日,冊子最外面那一層的封皮有些許磨損,落滿了灰,看上去破破爛爛,極不起眼,若不是七娘親手把冊子拿出來,蘇梨絕對想不到這就是費了這麼多心力要找的東西。
“趕把這害人的玩意兒拿走吧!要是你今天沒來,我都打算把它丟進竈裡燒了還落個乾脆!”七娘厭惡的說。
百花苑出事以後,先是吃驚,後來便聯想到了這個冊子。
冊子是白牡丹半年前給的,那天棺材鋪剛開業,正當間放棺材的凳子莫名歪了一下,白牡丹變戲法似的把冊子塞到了凳腳下面,說是新店開業,要穩穩當當才行,當時啐了賤蹄子一口,棺材鋪開業,要的什麼吉利?
如今看來,這人是一早就察覺到了危機,才留了一手把東西放這兒呢,怎麼不把自個兒也塞進棺材鋪,好歹還能茍活幾日,說不定還能聽寶貝兒一生娘呢!
七娘憤憤的想,心裡其實還是難過。
原來也是百花苑的人,前年遇上一個憨直的屠夫,那屠夫傻乎乎,掏心挖肺的對好,上罵著心裡卻是有些高興的,苑裡其他人私下日拿開玩笑,說祖上冒青煙,竟然遇到個好人。
後來,揹著老鴇倒了避子湯,懷了那屠夫的孩子,滿心歡喜的想告訴屠夫這個消息,沒想到那屠夫爲了攢銀子給贖,大半夜殺了豬給別人送去,半路被土匪劫了道,人也沒了。
聽見這消息都不想活了,可念及肚子裡的孩子,又狠不下心。
勾欄院的子,個個都是得病死了的,死後用破草蓆一卷,丟到葬崗沒多久就爛了,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白牡丹是第一個知道懷孕的人,和白牡丹向來不對付,兩人因爲誰長得好看這件事吵了大半輩子,遇見事了,卻也是這冤家,聯絡苑裡的姐妹,一個一個籌了錢幫贖。
白牡丹出的最多,把這些年給兒攢的假裝都給了。
離開百花苑那日,出了錢的姐妹全都在門口勸以後好好過日子,好好養子,別被人欺負了,唯有白牡丹,穿了最漂亮的服,在平日那戲臺子上唱大戲,說走了,自個兒就是百花苑頂頂好看的那朵花了!
那時沒想過,這一走,便是兩隔的世界。
想到過往就是,七娘眼眶再度發熱,今天哭得夠多了,好像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了似的。
擡手眼淚,起要回後院繼續給那羣得嗷嗷待哺的猴孩子們做飯。
“七娘。”蘇梨低聲輕喚,拿著花名冊的手鬆了又,平白浸出一掌心的汗:“……我娘生得好看麼?”
趙氏是主母,蘇梨從來都是喚的母親,對娘這個字眼還很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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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轉看著,在昏黃的燈下,忽的一個旋,以唱戲花旦的段亮相,眉飛舞:“比我這等人勉強還要上三分吧!”
這是苑裡姑娘平日慣用的調侃打趣,鮮活又明,蘇梨不由彎眸,虔誠的躬行禮:“阿梨謝過七娘!”
七娘斂了笑,直起子開門簾往後院走去,末了只丟下一句:“走吧……”
走吧。
不知是說給蘇梨聽,還是說給那未散的冤魂聽。
蘇梨又拜了兩拜,這才提步走出棺材鋪。
已是後半夜,蘇梨在客棧敲了半天門,小二纔打著哈欠提著油燈來開門,裡不免嘀咕嘟囔:“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廚子都歇下了,熱水可沒了!”
“有勞了!”蘇梨道謝,拿出幾個銅板丟給小二,見到錢,小二臉上帶了笑,趕走睡意樂道:“姑娘快些上樓休息吧,右手邊第一間房便是。”
一路上了樓,小二把客棧大門重新拴上,屋裡又恢復寧靜。
蘇梨進了屋沒有點燈,在窗戶紙上了個,藉著清幽的月讀著花名冊上的容。
冊子是從五年前開始記的,每一頁頁頭都有年份,一開始只有零零散散一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記錄,後來上面漸漸有了京都員的名字,京兆尹,吏部侍郎,兵部侍郎,甚至是……蘇良行!
蘇梨越看越心驚,三年前先帝薨逝,新帝繼位,這李勇竟幾乎把文武百都打點了一遍!
難怪這些年他在隴西縣爲非作歹毫無建樹,不僅無人告發,還有升遷之喜!
可隴西縣也不是什麼產饒的大縣,李勇就算搜刮了些錢財,哪裡能上上下下做這麼多疏通?他哪兒來的錢?
蘇梨詫異,再往後翻,冊子上沒了名字,只有事項。
遠昭國雪歷年春初,採購鐵礦石十車,僱商隊以遊商爲名城,此後每兩月採購一次。
遠昭國雪歷年春末,送十名重刑犯城,對外宣稱牢中突發瘟疫,已病亡。
遠昭國雪澤年夏,採購十桶桐油,藏於酒罈之中城……
冊子上不曾寫這些東西都送往了何,可一看見桐油二字,蘇梨腦海中立刻浮現出被炸燬的昭安樓。
如果這冊子上的東西李勇都送到了昭安樓,那安無憂想做什麼已經昭然若揭了!
難怪那夜安無憂不惜炸燬昭安樓也不讓蘇梨順著那地爐查看,恐怕是那底下藏著的東西,本來不及被轉移,只能出此下策堵了蘇梨的去路!
安無憂讓李勇採購了許多鐵礦,又送重刑犯進城,恐怕是以昭安樓爲庇護,在地下弄了個練兵庫!
茶樓白日生意紅火,說書的先生還有銅鑼助興渲染氣氛,聽衆越發得趣,那地下的兵鍛造聲也能由此被遮掩,夜裡各家各戶都安靜下來,底下的人自然也都跟著歇息,難怪夜裡那庫房的地磚是涼的。
蘇梨看得心跳狂,將花名冊往懷裡一揣,去隔壁敲了孫捕頭的門。
孫捕頭一直等著還沒睡,幾乎是一聽見敲門聲就把門打開,許是白日了驚嚇,李公子這個草包也還沒睡,見蘇梨進來就要哼哧開口,蘇梨直接上前一腳把人踹暈。
“蘇姑娘,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孫捕頭關切的問,藉著幽暗的月約看見蘇梨眼睛有些浮腫,像是剛剛狠哭過。
“東西拿到了,京中這幾日恐怕要出大事!”
蘇梨沒有細說,孫捕頭知道事關重大也沒有多問,蘇梨將二十名暗衛召出,把花名冊撕兩半,前半部分給孫捕頭,後半部分給其中一個暗衛:“你們五個立刻回宮,將這半本花名冊給陛下,就說……安家要反!”
最後四個字蘇梨說得很輕,卻震得在場所有人都失了言語,那五個暗衛互相看看,衝蘇梨行了個禮,率先離開,很快消失在夜中。
“孫捕頭,一會兒天亮了,你僱輛馬車帶著李公子,和他們十個人從道回京,這半冊是李勇賄賂京中員的罪證,你一定要親自給趙大人,其他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問你要你都不許給!”
蘇梨說完又看向那五個暗衛:“此事非常重要,請五位務必拼盡全力保護孫捕頭和這半本冊子!況若十分急,棄了這個李公子便是!”
“蘇姑娘,你不與我們一起嗎?”
孫捕頭關心的問,趙寒灼雖然沒有代他要保護好蘇梨,可讓一個弱子留下也不是大丈夫所爲。
“明早我也會與孫捕頭一起出城,但出城以後我們兵分兩路,我帶剩下的五個從小道回城!”
“不行!蘇姑娘,你只帶五個人太危險了。”孫捕頭皺眉,一點也不放心。
“花名冊在你們上,我只是個幌子,他們追來也沒有用,況且,我與他們有些舊怨要算,孫捕頭不必再說!”
蘇梨拍板做了決斷,不容回絕,臉上雖有傷疤,可神堅定決絕,上那魄力毫不輸男兒,孫捕頭被震得說不出話來,片刻後拱手嘆息:“全聽蘇姑娘的,我活了這麼多年,還不如蘇姑娘一個子果決,實在慚愧!”
“孫捕頭不必如此,此行一路兇險莫測,還諸位各自保重,若不慎下了黃泉,路上見也好結個伴!”
這是邊關軍營每次戰事前陸戟都要給衆將士說的話,蘇梨學不到他那樣的豪邁,只是習慣的與大家告個別,好像只有這樣才能了無牽掛,豁出命去!
“蘇姑娘保重!”
幾個時辰後,天剛矇矇亮,蘇梨便和孫捕頭一起僱馬車和馬匹,隴西縣不算很大,時辰又還很早,勉勉強強也只從馬市能挑出來十匹馬來,蘇梨也不強求,給了錢把馬牽走。
剩下的十五個暗衛早就換上尋常服,幾個人與孫捕頭一起在馬車裡,剩下的人和蘇梨一起騎馬。
一行人浩浩的往城外走,看上去頗引人注目,路過棺材鋪的時候,蘇梨往裡面瞧了一眼,昨夜那年又扮老頭,在櫃檯東張西,饒是白日,棺材鋪裡的線也十分暗,七娘不在,不知是不是又在後院收拾那羣猴小子。
蘇梨不知七娘與這些小孩兒背後有什麼樣離奇曲折的故事,看了一會兒,擡手解了腰間的荷包準確無誤的丟到那年面前。
“以後每年幫我去我娘墳頭多燒些紙,別苦著,這是預付的工錢!”
蘇梨拔高聲音說,話落,晨恰好穿雲層輕的灑在上,將臉上那小片傷疤籠在清淺的暈之中,讓整個人看起來絕無雙。
年看得呆了,面前又嗒嗒嗒丟過來幾個錢袋,卻是其他幾個暗衛也解了自己腰上的錢袋。
“你……你們……”
年平生第一回被錢砸蒙了,拿著錢袋結結的追出去,一行人卻揚了馬鞭策馬狂奔起來。
在後院給一羣猴小子洗服的七娘忍不住笑罵了一句:“你這賤人上輩子積了什麼德,竟然生了這麼好的一個兒!”
聲音落下,一聲輕嘆隨風消逝。
卻說蘇梨和孫捕頭一路疾行出了城,沒多久便兵分兩路。
四匹馬護著一輛馬車在道疾馳,蘇梨和另外五人下了小道,揚起一路塵土。
兩隊人馬分開不多時,城裡追出一隊人馬,個個人高馬大,穿著灰短打,腰上配著大刀,背上揹著箭駑,下的馬也均是油亮的千里良駒。
在這對人馬最後面,是一個穿著銀錦的公子,那公子面不佳,像是長期縱慾過度虧了子,在那公子的馬背上橫放著一個子,子著一月白襖長,兩手反剪在後被捆著,子的垂著,看不出死活。
這公子不是張嶺還能有誰?那馬背上的就是失蹤數日的蘇喚月。
“大人,他們分兩路走了,往哪兒追?”
下馬查探的人折返說,張嶺看看道和小道,臉上浮起狂妄的笑:“你帶幾個人從道追去瞧瞧,不必手,看著他們別出什麼岔子就行,反正他們進了城也不了事,其他人跟我來,把那騎馬的小娘們兒綁來給爺爽爽!”
說到最後,張嶺的語氣便不正經起來,其他人都見怪不怪,按照他所說,四五個人去追孫捕頭,剩下的全都跟張嶺一起去追蘇梨。
一路塵囂蔽天,不知是誰攪了棋局風雲,不知誰纔是執棋人,誰又是局中人……
這一日,楚懷安也沒閒著。
安玨被抓了,軍羣龍無首,他便用昭冤令把人全接管了。
都說新上任三把火,楚懷安不稀罕對這些人發火,一大早沒事幹,把人拉到昭安樓外面的街上列隊站了一排,連一隻蒼蠅飛過他都要人逮著看看蒼蠅翅膀下面有沒有藏著什麼玄機。
昭安樓的掌櫃陪著笑又是送銀子又是送吃的,最後還送了兩個伶人出來給他彈小曲兒聽。
楚懷安全都照收不誤,翹著二郎等著看這圓的掌櫃還要送給他什麼大禮。
這兩日城裡戒嚴,天已經亮了,街上也還是鮮有人走,住在附近的人都從門著想探個究竟,前兩日國公府才聽說被搜查了,國公爺現在都還被拘在宮裡沒能出來,今兒怎麼逍遙侯又帶兵把昭安樓圍了?
國公爺和安家可都是遠昭國的功臣啊,陛下這是要做什麼啊?
民心惶惶不安,楚懷安纔不管那些,抖著在門口蹲守著,像不懷好意的大尾狼,就等著什麼時候裡面竄出一條尾能被他一口叼住,拽出只不懷好意的黃鼠狼來。
掌櫃的被他盯得渾不自在,淨拿茶樓裡的夥計出氣。
楚懷安跟看戲似的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上一聲好,氣得掌櫃的差點沒撅過去。
這人也真是太氣人了!關鍵人份擺在那兒,還不敢上前把人趕走。
天越來越亮,開始有人哼哧哼哧的往裡擡木材,準備庫房和柴房的修葺工作,過了一會兒,又有人往外擡廢渣出來,沒有監工看管,這些人進進出出的倒也十分有序,沒出一點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懷安看得無趣,打了個哈欠,向左右的人問道:“擡進去多木頭了?”
“三十。”
“擡出來的廢渣呢。”
“十擔。”
這人是有多無聊,連別人來來回回的趟數都要數一數。
“繼續數著!”楚懷安命令,又躺回去繼續吃瓜子,剛吐了幾粒瓜子皮,冷不丁看見擡木頭進去的人和擡廢渣出來的人肩而過,同時出現在了視線範圍裡,吃東西的作一時頓住。
不對勁!
擡木材進去的是穿著短打、高高大大的壯漢,一次四個,擡廢渣出來的是茶樓裡的夥計,瘦瘦小小,一次兩個人。
壯漢把木材擡進去以後就沒再出來,而擡廢渣的夥計出去以後就沒再回來!
這些人都上哪兒去了?
楚懷安丟了瓜子猛地站起來,正要進樓裡看看,屋裡傳來軲轆轆的車聲,安無憂坐在椅上被人推了出來。
“侯爺。”安無憂笑盈盈的打招呼,上的氣息淡泊寧靜,毫沒全程肅嚴的氣氛影響。
楚懷安恍若未聞,大搖大擺的繼續往屋裡走,腳剛要邁進去,安無憂再度出聲:“侯爺,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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