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輕晃,走得慢而隨意。
高嬋手撐額頭閉目養神,過了一會兒,馬車停下,婢道:“小姐,到了。”
“嗯。”
高嬋睜眼,把手從額上挪開,由婢扶下了車。
這是一間學,建辦了兩年多,才把學堂、老師還有學生全部備齊。
學與一般學堂不同,這里聚集了許多年輕的小姑娘,是流氓地虎視眈眈的重地,所以這里特意請了護院。學生進學后,學堂也會教們應對危險的方法,如果有狼闖進來,們要做的不是害怕,而是團結起來弄死狼。
在盛安書院教出幾批先生后,高嬋這兩年沒再去盛安書院上課了,而是天南地北各走,察訪當地的學和案臺。
這一次來到林風縣,山長提前知道要來,專門為辟出了一間安靜的廂房。
“高小姐,一路走來辛苦了,您請歇腳。”
自從端王兵敗以后,再也沒人管世子妃,端王世子不知所蹤,與他的一紙婚書名存實亡,高嬋自己找了許澄寧,讓許澄寧把的名字從皇家玉牒上除掉了,算是解除了與秦睦的姻緣。
高嬋接過山長捧來的茶盞,喝了一口,問道:“學里如何?可有什麼問題在?”
山長沒有馬上答話,但那片刻的遲疑還是讓高嬋注意到了。
“怎麼了?”
放下茶盞,盯著山長。
山長姓翟,是個五十來歲的婦人,據說祖上幾代為,丈夫也是,如今丈夫已經退,自告勇地來當了學山長。
翟山長低眉,眉心擰在了一起:“高小姐,實不相瞞,撥到學的銀錢只怕不夠。”
高嬋看著,示意繼續說下去,翟山長娓娓道來:
“學依京中盛安書院院規所建,束脩減半,可以工償還,并收容學子提供食宿,因此來的讀書的多是些窮人家養不起的兒,上多帶病,為了給們治病,學不敷出,老也典當了家當,也難以為繼。”
似乎難以啟齒,又實在為難,不得不開口。
“林風縣窮,能想到的辦法老都想過了,實在別無他法,老聽聞高小姐與皇后娘娘有些,可否請高小姐給娘娘去信一封,讓皇后娘娘為學……想想辦法?”
意思就是要錢了。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高嬋打發走翟山長,便輕聲咳起來。
婢給拍背,心疼道:“小姐得了風寒,怎麼也不肯歇歇呢?明明路過了別院的,我們可以在別院歇歇腳,小姐如今不是學老師了,為什麼不停下來福呢?”
“歇息?歇息了又能怎麼樣呢?”高嬋有點倦怠地閉上眼睛,“二十年富家小姐,還沒當膩?不如出來做點事。”
“奴婢就是……奴婢就是,”婢嘟起了,“奴婢就是不甘心嘛。”
子科考已經正式實行,去年科舉已經冒出了除許澄寧以外的第一位進士,載榮載譽,榮耀無雙。
“小姐明明也飽讀詩書,有才華,您要是能去考,指定也能封侯拜相……可您辛辛苦苦教出了那麼多學生,們去考試青史留名,那小姐的名呢?您的名留在哪?世人會記得誰當了,怎麼會記得誰當了教書先生呢?”
高嬋任發了一會兒牢,才道:“我若為,自然不輸男兒。”
“奴婢就說嘛!”
“于我而言,或許屬于我自己的榮譽很重要;于天下而言,我做,卻并非無可替代。”高嬋抬起眼睫,轉頭向窗外,“但我在別卻能發揮出無可替代的作用。”
“小姐說的是什麼?”
“便是我們現在在做的事。”
“察訪學麼?”
“對。”
許澄寧首創學,推出一系列關于子科考和學的法令,但貴為皇后,手握大權,必須坐鎮京都,無法下查學籌辦得如何。
朱璦璦則以富商之,名下產業收容了無數工,讓們能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和家人;也時常為學捐銀錢,為的就是更多的子能讀上書。但是只是商人,沒有權力,怎麼教學也不懂。
所以,高嬋離京之前,許澄寧才會把金牌到手里,讓擁有巡察之權。
這件事,只有能做好。
“當一個默默無聞的教書匠,或許沒有登科及第來得奪目榮,我也憾,但推行子科考,是為了天下能有更多的進士,而不是只為我一個進士。一枝獨秀,榮只在一人,若人人都只想著當那獨秀的一枝,天下子就再也起不來了。”
婢懂了:“所以小姐是要犧牲你一人的榮耀,扶更多的子起來嗎?”
高嬋道:“越是艱難的事,越需要代代相傳去克服。我貴為高氏,家境優渥,知書達理,恰是最合適的墊腳石,以我為托,們才能得更高。”
婢蹲下來,頭向高嬋挨近。
“小姐真好。”
高嬋休息過一夜,第二日裝扮好,便去學堂看學生讀書。
學堂里的學生有大有小,最小不過五六歲,最大已經有二十了。
孩子們讀起來弱聲弱氣,像沒吃飽的小貓一樣,如果是小孩子便罷,可這里的能稱得上小孩子能有幾個。
聽到“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時,高嬋不由發怒了。
“讀什麼讀!都給我住口!你們將來與人游雄辯,難道也這麼綿綿說話嗎?!”
學子們頭往書后了,有孩子怯怯地解釋道:“我們、我們實在肚子得沒力氣。”
說著,眼睛里已經泛起了淚。
高嬋沉下臉:“為何?”
“欣兒病了,山長為了給治病用了大半的錢銀,我們得省著點吃喝。”
所有孩子半低著頭,眼睛卻向上抬,可憐兮兮地看著高嬋,又又怯。
高嬋轉頭去看山長,山長手疊在前,謙遜又窘迫地哈腰,笑容有點討好。
“為了給一人治病,搭上所有學子吃飯的錢?”高嬋冷笑,“我該說你蠢呢,還是該說你仁義呢?”
翟山長額頭微微冒汗:“高小姐,是老愚善,看欣兒那丫頭爹不疼娘不,生病沒人管,就答應一定幫治好,老也是不忍心……”
“給我飾太平!”
高嬋眼底好像冒出了火,舉起手指著那些學生,們有長有,表卻全然一樣,全都是可憐可招人憐惜的神。
們越楚楚可憐,高嬋就越怒:“誰教們的示弱?誰教們的裝可憐?你是不是要教得們以后有所求只會裝可憐,求別人來給們?”
高嬋怒地將一只水注扔到翟山長頭上,把的頭砸出一個窟窿。
學生們這下真的怕了,倒吸一口冷氣后連頭都不敢抬了,又或者直愣愣看著高嬋,眼里全是驚恐。
“高小姐饒命!高小姐饒命!”
翟山長跪下來,接連磕頭求饒。
高嬋火氣未泄,一腳把翟山長踹翻,然后對自己的婢道:“把所有先生都過來!做飯的廚子也過來!”
人都到齊,全部老老實實跪在下面。
高嬋挨個把們過來,讓們講述自己是怎麼教學生的,有哪里不滿意了,立馬喊人拖出去打。
先生全部戰戰兢兢,抖如篩糠。
最后高嬋把負責做飯的蓉嬸到跟前,詢問的出。
“我、我是個貧苦婦人,死了丈夫死了兒子,只剩我一個人無分文,山長心地善良,給了我后廚的活,能活,能讓我養活自己。”
蓉嬸邊說邊抹眼淚。
高嬋卻冷笑:“貧苦婦人?學連學生都養不起了,卻能把你一個貧苦婦人養得油滿面?看來你在學過得滋潤啊。”
蓉嬸語塞,聞言有些發抖。
高嬋先讓下去,又把翟山長過來。
“你說學難以為繼,是因為要給學生治病?”
翟山長點頭:“正是。”
“好。”高嬋往后一靠,“把那些生病的學生都過來。”
翟山長一愣,隨即答應下來:“高小姐稍后。”
吩咐了兩個孩子,很快把幾個面黃瘦的學生過來了。
高嬋打量了兩眼,看了婢一眼,婢意會出去,很快帶著高嬋自己的大夫過來。
“給們看看是什麼病,能把一個書院吃垮。”
翟山長眼睛微微睜大,張口好像要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大夫把過脈,讓們舌頭看舌苔,看完就高嬋道:“回小姐,雖然虛弱,但都是小病,吃飽了飯,氣神足了,子也就強健了。”
高嬋掃翟山長一眼,又讓婢把一個帕子展開,里面全是細碎的藥渣。
“這是后廚找到的藥渣,你看是什麼藥方?”
翟山長已經快要背過氣去了。
大夫起來看了又看,聞了又聞,皺眉道:“小姐,這本不是什麼藥方,只是一些沒用的藥材渣子煮在一起而已啊!”
高嬋厲眼掃過去,翟山長咣當又跪下了。
“學生們的病,一直都是陳大夫看的呀!老愚鈍,沒想到他一直在騙我,老無能!孩子們,我對不起你們呀!”
捶頓足,哭得不能自已。
學生們都容了,紛紛道:“山長,不是您的錯,是崔大夫騙人!您的恩,我們都記得呢!”
翟山長出又疚自責又欣的表。
高嬋卻毫不為所,直接喊人去抓那個崔大夫,卻是人去樓空。
高嬋冷冰冰道:“區區一個醫者,消息倒是靈通,居然跑得這麼快。”
翟山長低著頭,沒敢答話,只是委屈地抹眼淚。
高嬋沒有再在崔大夫上下手,又問:“你們說的欣兒的,可是病得最重的,人在哪?”
翟山長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有一個說:“欣兒姐姐病得好重,被送去給名醫治了,已經好……好久好久了。”
“名醫?”高嬋微微出一譏笑,“哪個名醫?”
翟山長道:“自是不能小姐眼。”
“說來聽聽。”
“是、是錢塘的孫神醫。”
錢塘,這麼遠?
高嬋盯著翟山長,只覺得渾上下全是問題,又問:“學里有難,何不去府求助?”
翟山長苦笑道:“縣令和大人已經幫助我們良多,實在不能支撐了。”
高嬋看著,剛要開口說什麼,門外突然一陣響,一群兵闖了進來。
“哪個是翟儀?跟我們走一趟!”
高嬋看著來人,竟是從京城來的監察史。
翟山長已經得站不起來,哆嗦著問:“諸位爺,找民婦有何事?”
監察史道:“數月之前,你們學中可是死了一名子?”
翟山長頓時傷心地垂下了眼:“是,是小珠,被一個瘋漢子玷辱,所以自殺了。這……不是已經定案了嗎?”
監察史面未改:“皇后娘娘審查卷宗察覺有異,重新駁回判決,皇后娘娘說了,小珠之死應該與你還有本縣縣令、都有關系,特命本重審此案。”
“什麼!”
翟山長驚出聲,頓坐在地上。鈍痛讓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好像反應太大了。
高嬋此刻眼里已經全然是冷:“把這里所有人都帶走!我倒要看看有幾個知的!”
翟山長一行人被帶走后,過了幾日,便一切都真相大白。
翟山長的丈夫退之后,他們的兒子后繼無力,不僅不能宗耀祖,還染上了吃喝嫖賭的惡習,屢教不改。翟家的錢財很快被揮霍干凈,欠了一屁債。
翟山長為了錢財,便打上了學的主意。與縣令還有勾結,順利當上了山長。這一年來貪墨了大半銀錢,又怕名聲不好,便對外說是宅心仁厚,是為了給學生治病花費了。實際上,那些其名曰送去治病的學生,都是被送到了不同員的后院。小珠當時察覺到不對便跳了車,頭撞在石頭上死了。
高嬋對著所有先生和學生道:“我們建這個學,是為了救子,不是禍害子的!”
“我們是為了你們將來能有能力為自己掙一席之地,堂堂正正,不卑不,遇到傷害,能夠保護自己,保護別人,挑起重擔。”
高氏明月,嘉康年間適端王世子,后除婚,余生致力教,奔波山海。
子自強起于天盛年間,代代綿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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