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預料之外,理之中。
旁觀的辛重威了額頭,笑得很無奈。
“大娘子的箭,確實如你所言啊。”掖著兩手的年輕員含笑著一臉懊惱的郎,很久以前就聽辨之提起過這位大妹妹,幾乎樣樣都好,唯獨箭十九不中,像這等黍的活,從來不曾得過什麼戰利品。
辛重威說可不是,“上次我父親看靶,差點被當靶中,還好跑得快。不過姑娘家,準頭差點沒什麼,反正只是消遣,不必當真。”說著覷了眼邊的人,“銜青,明日你可有空?我得了一副上好的畫兒,邀你來品鑒品鑒。”
小字銜青的人,正是給事中陸觀樓。在辛重威眼里,他也是諸多場好友中,唯一無可詬病的人。出于弘農陸氏,雖不比楊氏顯赫,卻也是排得上號的。年及第后,一直在長安任職,平時雅好讀書,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就連場上常有的聚會,但凡設在秦樓楚館的,他都一律不參加。這樣的潔自重,連尚了公主的自己都做不到,所以殊勝說看上了他,辛重威自然連連夸眼好。
只是可惜,先前他們沒能在承暉亭相遇,自己回到龍首殿的時候,陸觀樓已經落了座,正與鄰座的員閑談。沒辦法,作為殊勝的好阿兄,他勢必要想個辦法,為他們創造見面的機會。反正男之間有沒有眉目,見上兩三次便見分曉了。自己的妹妹自己知道,只要下了決心,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好友的邀約,陸觀樓向來不大推辭,既然得了好畫,當然要去開開眼。便道好,“明日下了職,我去府上拜會。”
辛重威道:“這兩日司封司有很多封命要擬,萬一我晚回來一時半刻,你且等我一會兒,回頭咱們去西市喝酒。”
陸觀樓爽快地答應了,辛重威心里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頗有設下圈套,引魚上鉤的快樂。
誰知恰在這時,后一道嗓音響起,輕快地說:“給諫,先前宴上人多,你我也離得遠,不曾有機會說上話。”
聞言,辛重威和陸觀樓俱一驚,忙深深長揖下去,“殿下。”
人群之外走過來的人,即便穿著尋常的圓領袍,也有一宏雅的氣度。那是屬于儲君的,不容視的輝煌,與前朝太子形強烈的對比。如果說前朝太子高存意是一篇詩歌,那麼當朝儲君凌溯便是一柄雕花的利劍,有其含蓄從容,也有十步殺一人的獨斷果決。
朝堂之上,除了高坐龍椅的帝王,最令人敬畏的就是這位太子。原因很簡單,他不是守的儲君,他是朔方大軍攻取中原時,手握大權的戰將。甚至這場顛覆朝綱的大戰,有一半的功勞應當歸于他。
但有別于帝王的崇高,儲君就顯得接地氣得多。你可以從心底深懼怕他,但面對他時,他倒又有令人如沐春風之。偶爾也會讓人產生錯覺,這樣一位人中龍,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親近。
就像現在,他臉上帶著一點笑,悠然地抬了抬手,“咱們同朝為,不必太過拘禮。”視線一轉又看向陸觀樓,“我答應替人傳話的,險些弄忘了。恰好現在遇見給諫,萬不能有負所托。”
陸觀樓有些不解,也想不出是誰托太子傳話,便斂神向太子拱手,“不知殿下是誰所托?”
凌溯的視線穿過人群,了那重新架起角弓的子一眼,復又向辛重威一笑,“郎中也認識,正是辛家大娘子。”
辛重威吃了一驚,“我家大妹妹?”邊說邊回頭看,“是何時結識殿下的呀?”
凌溯想起墻頭上的一遇,含糊道:“機緣巧合,我與大娘子打過兩回道。”
說話間,一支箭又斜飛過去,中了胡榻的。大家不以為意,誰都沒有對大娘子的箭產生任何懷疑。
陸觀樓倒是愈發納罕了,自己與辛重威好,但和他的妹妹并不相,不知道有什麼話,要托太子轉達。
凌溯話風又一轉,淡笑道:“其實也不算正式的囑托,是我自己的揣測罷了。大娘子把我錯認了你,特地趕到承暉亭,想必是有什麼話要對你說。給諫得閑時,記著面見辛娘子,別因一次錯過,耽誤了正事。”
說得辛重威連連倒氣,心想這丫頭的眼睛是什麼時候瘸的?這兩個人的量不一樣,氣勢也不一樣,是怎麼做到把這兩個弄混淆的?
陸觀樓上應著好,心下納罕,茫然看了辛重威一眼。
辛重威報以不知的微笑,當著太子的面,就不要聊那麼私人的話題了吧!
凌溯復微微頷首,“我還有些事務要理,先走一步。”臨行又想起囑咐辛重威一聲,“辛娘子不知道我的份,郎中不必同提起。這樣偶然見面還可以自在說話,否則講起尊卑來,反倒拘謹了。”說罷由侍引領著,往玄化門方向去了。
辛重威與陸觀樓叉手送別了太子,直起后,彼此都覺得心下沒底。畢竟這種份的人,沒有一樁事是不帶目的的。辛重威開始擔憂,妹妹之前與存意太子走得很近,自己又娶了前朝的公主,凌氏雖說寬待高氏,但也不過表面文章,私底下的打從來不曾間斷。這回當朝太子也攪合進來,難道又有針對高氏的計劃?辛重威想了一圈,憂心忡忡,又不敢不遵太子的令。看來只好想辦法迂回提醒妹妹多多留意,別橫沖直撞,又闖下禍事。
那廂居上永不言敗,終于在出第三箭后,如愿中了一個角黍。
侍把角黍取來,拿葦葉穿好,恭敬地送到面前,提溜在手里,笑著對顧夫人說:“三嬸你看,我可是進了不?”
顧夫人很捧場,“可不,上年了七八次才中,這回強多了。”
辛家就是有這樣的家庭氣氛,除了家主比較嚴厲之外,母親和嬸嬸們都很慈。
到居安和居幽了,那兩個簸錢難逢敵手,黍是短板,在們的襯托下,居上居然出奇地優秀。
當然,這種小游戲是用來逗趣的,沒有人當真,接下來的馬球才是真正的競技。一時新貴和皇族紛紛登場,馬球打出了逐鹿中原的氣魄,看得人張到兩手汗。
揮著球桿的年輕男子們駕馬馳騁賽場,三嬸指指這個,又點點那個,慨道:“北地英雄輩出啊!以前的長安像一潭死水,放眼去全是面孔。如今改朝換代了,忽然多出許多才俊,啊呀,真是看得人兩眼放。”
居上最喜歡三嬸的灑,雖然出世家,但并不拘泥于教條。貴婦們談吐謹慎,卻率得很,向旁邊的眷打探,“太子殿下在不在場上?哪個是太子殿下?”
一齊期盼一睹太子風采的夫人們很失,“太子殿下好像不曾上場。”
不過太子的威名是人人知曉的,不會有人因他錯過了一場馬球,而誤以為他不夠驍勇。
球來球往,喝彩聲四起,這場燒尾宴一直持續到深夜。居上熬得呵欠連連,又不能當著人面打,于是轉過頭去,迸出兩眼迷離的淚花。
好不容易,鐘樓上的鐘聲響起,“當”地一聲,已到三更,這燒尾宴也是時候結束了。于是眾人向帝后謝恩,按序退出太和門,晚間的長安城沒有了白日的喧鬧,宵時候各街道空無一人,連天地也愈發顯得寬廣了。
阿耶領著子侄們在前開路,眷的馬車跟在其后,慢悠悠回到了待賢坊。時候太晚了,阿耶擺了擺手,乏累道:“都回去休息吧,有話明日再說。”
居上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的院子,進門又迎來屋里的婢,七八個將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追問:“小娘子,見到陛下和皇后殿下了嗎?見到太子殿下了嗎?”
居上耷拉著眼皮,著額頭說:“我恨不得就地躺倒,快別問了。”潦草地了,一頭栽進了床榻間。
等到第二日,才繪聲繪給婢們描述:“陛下極威嚴,須髯一不茍,很有開國圣君的氣度。皇后殿下母儀天下,一個眼神就讓人賓服,在面前誰也不敢造次,昨晚的宴席我都沒吃飽。”
吃沒吃飽,沒人關心。藥藤問:“小娘子看見太子殿下了嗎?長得什麼模樣?”
居上搖了搖頭,“沒見著,據說早就走了,連打馬球都不曾上場。”
“真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啊。”藥藤用僅知的詩句嗟嘆。
正說著,見辛重威從外面進來,跟前的婢立刻退到了一旁。
居上迎出去,笑著問:“阿兄怎麼中晌回來了?”
辛重威道:“落了件東西,特地趕回來取。我問你,昨日沒有遇見陸觀樓嗎?”
居上說是啊,無限悵惘,“他不在承暉亭里,想是我到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
辛重威說不打,“我今日傍晚約他來家里賞畫,我有意晚回來兩炷香,留下時間讓你與他說話。你記著,快刀斬麻,他二十二了還不曾娶親,要不是過傷,就是有青梅竹馬。你機靈些,探聽明白,便,不便另起爐灶,不必糾纏。”
居上說知道,“我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呀。不過阿兄,你與他是好友,近水樓臺你不替我說兩句好話,很沒有做長兄的覺悟。”
辛重威“嗤”了一聲,“豈是做的,鬧得不好,連朋友都做不了。我與他是君子之,要沾上姻親,還得他自己愿意才好。”頓了頓想起昨日太子那番話來,旁敲側擊著提點妹妹,“還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千萬不能再去修真坊了,與存意殿下的,也到此為止吧!你不懂朝中局勢,不知道多人正盯著咱們呢。如今阿耶又升任了右仆,咱們更要夾著尾做人,千萬不能引火燒,知道嗎?”
居上也懂得輕重,至目前是不敢再去探存意了,忙點了點頭,“我記住了,阿兄放心。”
辛重威道好,又叮囑讓把握好時機,轉出去了。
居上送走了他,心里雀躍起來,看看更,還有幾個時辰,這幾個時辰全花在了梳妝打扮上。
服倒是不難配的,棠梨的儒衫,下搭齊的秋香長,拿蘭苕的披帛做點綴,看上去端莊又不失嫵。就是這妝容比較困擾,鴛鴦眉、橫煙眉、倒暈眉……換了一個又一個,攬鏡自照,一個比一個怪誕。
到最后放棄了,按著自己的眉形彎彎畫上兩道,其實還是自然的最好看。探在妝匣上挑選,各玲瓏新穎的花鈿排了兩板,最后挑個水滴形的在眉心,就這樣吧,看上去沒有刻意雕琢的匠氣,畢竟太隆重,就顯不出的清高了。
終于,派出去的婢回來稟報,說:“小娘子,貴客在梨云亭,侍茶的奉了茶就退下了,左右空無一人,就他一個。”
真是大好時機!
居上立刻整頓一下神,扶了扶發髻上的步搖,昂首邁出了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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