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壞了品相?在眼裡,他是一架香爐,還是一隻花瓶?
凌溯很失,忿然轉過坐迴圈椅裡,讓侍醫為他清理傷口。蘸了淡鹽水的紗布拭過臉頰,他不由皺眉,居上很快湊了過來,輕聲問:“郎君,痛嗎?”
他抬了抬眼,沒好氣地說:“刀子劃在臉上,你說痛不痛?”
侍醫雖然萬分小心,但還是惹得他倒吸了口涼氣。
他有一點風吹草,侍奉的人就手足無措,侍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戰戰兢兢道:“請殿下忍耐,必先清理好了傷口,才能上藥。”
居上關心的則另有其事,站在一旁詢問:“像這等傷勢,將來會不會留疤?”
說實話這個問題凌溯也在意,遂調過視線向侍醫。
小小的侍醫,到了前所未有的力,咽了口唾沫道:“禀娘子,傷口不算深,只劃破了一層皮,仔細調理個把月,自然就不出了。”
有了這句話,居上才放心,“我知道,要吃醬,這一個月口味以清淡為主。”說罷又來觀察,傷口上的跡被清理乾淨了,起先赤糊拉的,著有些可怕。現在再打量,其實只有細細的一線,用不了三五日,表面就癒合了。
既然能養回來,問題不大。居上這時才想起關心他這個人,萬分同地說:“郎君怎麼會這麼重的傷呢,真是嚇著我啦。”
嚇著了?嚇得以為自己配了個殘次的太子,會辜負這雙習慣以貌取人的眼睛吧!
凌溯別開了臉,淡聲道:“遇襲了,要不是閃躲得快,脖子就被割斷了。”
這下好像真的嚇著了,瞠大了眼睛,大不可思議,“那刀刃上沒有喂毒吧?我上寫的,一般刺殺都得先下毒,以圖一擊斃命。”
太子愈發生氣了,“那刀揣在囊裡,餵了毒,他自己就先死了。”橫眉冷眼乜斜,“沒有毒,你是不是很失?”
居上說哪能呢,“我又不是傻子,希郎君出事。”
這時侍醫上罷了藥,因為傷口實在很淺,用不著包紮,叮囑了侍侍奉的要點,便行禮退出去了。
凌溯站起,正去提執壺,居上眼疾手快接了過來,道:“郎君且坐,傷這樣還需自己沏茶嗎,我來我來。”
一線銀注金盞裡,雙手捧過來,關切地問:“郎君能舉盞嗎?要不要我餵你?”
出來了,是特地趕來氣他的。
凌溯不快道:“我又不是斷了胳膊,可以自己舉盞。”但轉念想想,應當也是出於好心,關心則,難免大驚小怪些,也不能怪。
居上聽他語氣不佳,並沒有生氣,將金盞放在他面前,自己在一旁坐了下來,又開始切切地叮囑:“吃飯的時候,不能拿左邊的腮幫子嚼,萬一傷口崩開了,又得流。”
這完全是經驗之談,像以前自己練劍時不小心割傷了手背,那半個月就高擎著,連抓筷子都換了另一隻手。再他的臉,越越覺得可惜,好不容易養得如此白淨,竟被賊人劃傷了,實在可恨。
當然為太子妃,必須關心一下國家大事,“你先前說遇襲,我不明白,如今社稷穩固,為什麼還有逆賊?難道是前朝的人?”
他低頭飲茶,金盞停在前,視線卻從盞口上沿過來,沉道:“小娘子憂心忡忡,到底是顧念我,還是在擔心高存意?”
居上是坦的,提起高存意,完全沒有餘未了的張緒,“存意被關在修真坊,我擔心他做什麼?我只是好奇,這朗朗乾坤河清海晏,怎麼會有人想殺你。”
他分辨的神,了半晌,話題還是不願意從高存意上調開,抓住的前半句話,像抓住了把柄,“你們也算青梅竹馬,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他?”
這個問題事關重大,旁邊侍立的藥藤了一把汗,張地瞅著自家小娘子,可小娘子化解起來不費吹灰之力,“郎君是希我擔心他,還是不希我擔心他?我同你說,定親之前你就知道我和存意的關係,你是認准了才讓宮中下旨的,別等禮都過了,又來耿耿於懷,會讓我誤會你不是吃醋,就是沒有風度。”
果然真誠是最厲害的殺手鐧,凌溯的眼神閃爍起來,偏過子,留下了一個冷的側臉,“孤從來不曾耿耿於懷,只是憂心朝中局勢,小娘子不要自作多。”語畢又有了的疑問,“太子妃這頭銜,你重嗎?嫁給高存意和嫁給孤,有什麼區別嗎?”
孤啊孤的,他心虛的時候,總是特別用這種板正的自稱。
居上想了想,在他探究的目裡,終於說了句像樣的公道話,“有區別,比起前朝的太子妃,我還是更願意當本朝的太子妃。畢竟我對存意只有朋義,與郎君,卻打算做夫妻。”
這話不遮不掩不害臊,但在凌溯聽來,卻是另一種玄妙的覺。
識時務的人,果然不讓人討厭。雖然彼此不是因定親,但米既然下了鍋,只要有煮的決心,就有吃上的一日。
可他還不死心,“不是因為前朝已滅,本朝如日中天?”
居上覺得這問題簡直是找不自在,“我是本朝子民,大歷在陛下和郎君的勵圖治下民康阜,我還去惦念前朝,是有多不知好歹啊!”
用,凌溯角浮起了笑意,“早前陛下說小娘子聰慧,我還不相信。”
居上聽得很驚訝,自忽略了他的後半句話,“陛下誇過我麼?誇我聰慧麼?”
他高深且矜持地頷首,“作配太子不易,宮中要經過多番權衡,才會正式下詔賜婚。”
是這個道理,居上莊重地端正了姿態,“我這人,還是經得起推敲的,起碼我誠懇,”復又向他笑了笑,“尤其對郎君,知無不言,從來不說假話。”
凌溯心道是啊,甚至不懂拐彎,可以撅你個四腳朝天。像剛才他問起高存意,本以為會找些順耳的話來搪塞,結果完全不給他任何借題發揮的機會,拒絕一切慌張辯解和腸寸斷。因為知道前還來糾結,本就屬於沒事找事,絕不能慣著這個壞病。
抬手了額,他自覺無,“娘子的好,宮中都得見,不單陛下誇讚你,皇后殿下也欣賞你。不過我今日有些乏累,想好生休息半日,小娘子要是沒有別的吩咐,就回去歇著吧。”
這話說得太客氣了,客氣到不好意思挪步,忙禮尚往來了一番,“我送郎君上榻?”
凌溯說不必,“多謝好意,我知道榻在哪裡。”
居上覺得就此扔下一個傷的人不聞不問,好像有點薄,宮裡都已經誇了,既然挨了誇,就得做得更好。
“別客氣,我給郎君蓋被。”熱地將他引到榻前,比手請他躺下。
凌溯很不習慣,委婉地推辭,“我的是小傷,不礙事的。”
”見了,怎麼能算小傷呢”惆悵地嘀咕,轉而又追問,“到底是哪個不要命的賊人,敢傷了郎君?”
想起今日遇襲的經過,凌溯面凝重起來,命侍立的人都退下,方緩聲道:“朝建立,似朝綱穩固,其實背的地方各有各的盤算。譬如鎖城一帶,原有瓜州節度使雄兵駐守,大軍南攻時,節度使雖然投誠,但並未真心歸順,朝中任命了行軍司馬及參謀遠赴瓜州,人還未到涼州,便莫名失去了音訊。”
居上訝然道:“瓜州節度使想自立為王?”
凌溯哂笑了一聲,“大有這個可能。可惜現在不是世,容不得他們割據。這萬里江山就像一隻碗,千瘡百孔多年,哪裡破了就鋦哪裡,收編不得亦可武統”
“郎君會親征嗎?”
忽然發問,凌溯心頭微有,那雙深邃的眼眸過來,“怎麼,娘子不願意讓我親征?”
居上道:“國家大事,不是我一個閨中郎能夠定奪的,全聽陛下的決策。我是想,郎君要是親征,我留在行轅就沒意思了,你出兵之前能不能替我討個恩典,讓我回家待一段時間,等你凱旋,我再搬回行轅。 ”
所以小算盤打得劈啪響,全是為了自己?
凌溯氣得臉發白,“朝廷還沒下令讓我領兵呢!”
嗓門有點高,嚇了居上一跳,忙道:“好好好,我就是隨口一說,郎君別生氣。
“然後識相地調轉了話題,“那個行刺你的人,是子嗎?那天遊玩回來,我細想想心有餘悸,萬一刺客偽裝慕你的子,就像那個茲樂伎那樣,那郎君豈不是危險了! ”
所以的反應真是慢半拍,到現在才發現有患。不過能想那麼多,也不容易了,凌溯道:“刺殺我的不是子,是個粟特漢子,假借上寫了函,引我過去查。也是我大意了,沒想到外表病歪歪的人,竟有那樣的手”
居上並不關注那個粟特人,還在為將來太子后宮的組勞心勞力,喃喃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來以後不能納異族子進東宮,我得為郎君的安全考慮。”
凌溯說了半日,發現同鴨講,無奈道:“凌氏有家訓,向來不許納異族子為妾,到我這裡也不會破例。”
居上點頭不迭,老祖宗果然高瞻遠矚,有先見之明。
三言兩語圈定了納妾的範圍,彼此都很滿意,居上發現他還坐著,又殷勤道:“郎君不躺下嗎?睡一覺,好得更快。”
他瞥了一眼,“小娘子在,我躺下可是太失禮了?”
居上心道假模假式,昨日樂遊原紫薇樹下,他一沾氈毯就半躺下了,也沒見他有什麼不好意思。今日了傷,反倒矜持起來,別不是跳了一回潭,腦子進水了吧。
算了,此地不宜久留,識道:“郎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待晚間再來你。”
從東院退出來,邊走邊慨:“這朝太子也當得險啊,幸好手不賴,要不然可壞事了。”
藥藤琢磨了半日,終於得出結論,“聖上和皇后殿下一定是探明了娘子比尋常貴獷悍,才下定決心封你做太子妃的。”
獷悍這詞雖然不雅,但還算切,畢竟太子妃也要有自保的能力,不能時刻指太子來救自己。
笑了笑,覺得德甚配位。
穿過隨牆的小門回到西院,行轅中歲月悠長,中秋前的午後,樹上知了仍得聲嘶力竭。
廚司例行命人送了一盞山過來,但帶了典膳郎的話,說這是今夏最後一盞涼飲了,過了中秋天氣轉涼,不再向娘子提供加了冰的飲食。居上為此難過了一會兒,東宮的典膳局果然比家裡嚴苛得多,家裡只要撒個,阿娘沒有辦法了,偶爾也會通融通融。
無論如何,先用眼下的快樂吧。舀了一勺沙冰填進裡,忽然見候月上前通傳,表古怪地說:“小娘子,有人求見。”
居上頓住了手,“誰啊?”
如今人在行轅,除了家裡的姊妹,應該不會有人再來探視了吧。
候月的表很迷茫,向外指了指,“就是那個武陵郡侯哦不,如今也不是郡侯了反正就是那個人,說要求見小娘子。”
這下連居上也納罕起來,“他來幹什麼?”想都沒想便道,“不見,讓他回去吧。”
候月領了命,退出去向史傳話,不多會兒史又進來了,對方堅定地表示,若辛娘子不見,他便要求見太子殿下了。
這算是要挾嗎?與辛家的恩怨,要捅到太子麵前?
居上很不耐煩這種做法,原本是決定不見的,現在倒要他究竟想做什麼了。
抬了抬手指,示意讓人在廳房等候,自己起往前院去,臨走之前纏綿地了石桌上的山,不忘叮囑婢一聲:“替我拿冰渥著,別讓它化了。”
沉悶嘆息,還有些薄怒,挽起披帛穿過庭院,到了會客的地方。韓煜已經在那裡等候了,太子妃不到,他不敢坐,就這麼一直站著,眼等著駕臨。
居上耐下子,見他長揖,淡漠道:“韓郎君不必多禮,今日登門,不知有何貴幹?”
如今的韓煜,早沒了當郡侯時的意氣風發,曾經他以為那個爵位是長在他上的,他是韓家嫡長,父親的後人裡沒有誰比他更適合襲爵,甚至他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來,自己也有辦法抹平。
可時至今日,他才終於意識到,得罪誰也不要得罪辛家,因為辛家背後站著太子。他的母親,陳國夫人,要關頭選擇了保全韓家,居然真的摘了他的郡侯頭銜,徹底將他變了棄子。
解鈴還須繫鈴人,走投無路的時候,只好著頭皮找到行轅來。
他叉著手,帶著扭曲的聲調陳,“先前是我輕狂,辜負了二娘子的一片真心,現在想來很是後悔。我已教了,更怨恨自己一時糊塗,今日來求娘子寬宥,請娘子再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居上那張臉,連半分錶也懶得做,直言道:“你後悔的,只是被褫奪了爵位而已。”
韓煜見不留面,敢怒不敢言,輕吸了口氣道是,“我也不諱言,確實是落得這樣地步,不得已才來求娘子。那日我與二娘在西明寺初遇,若後來不生那些枝節,我應當已經向貴府上求親了,人生際遇也不會是現在這樣。”
“所以郎君今日不應該來見我,該去向二娘子賠罪才是。”
韓煜說是,又支吾起來,“可二娘子不肯見我,我也是走投無路了,才斗膽來見娘子的。”
吧,有的執拗,一點意義都沒有。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在他母親面前一口咬定,非果兒不娶。
其實居上很好奇,“郎君覺得我家二娘,是哪裡配不上郎君呢?名門出教養極好,脾氣也好,我本以為遇見了一位無可挑剔的郎子,卻沒想到竟會到這樣的慢待。”
說得韓煜臉紅不已,踟躕道:“娘子言重了,不是二娘子配不上我,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因多番與果兒接,逐漸了方寸。我原本不想的我也從不覺得果兒比二娘子強”
這話居上已經不聽了,“拿我家二娘與果兒相比,辱沒我家二娘了。”
“是是是”韓煜忙改口,“果兒怎麼能與二娘子相提並論,是我自己經不得蠱,對不起二娘子。我也曾想過,乾脆向二娘子坦白我與果兒之間的事,但果兒不答應,知道良賤不能通婚,更何況我有爵在。”
居上並不想了解他和果兒之間的恨糾葛,漠然道:“上次把果兒送去貴府上,連人附帶了契,只要放了良,郎君就能與長相廝守了,這不是很好嗎。”
可不好之在於丟了爵位。武陵郡侯的稱號是頭代蔭封,他襲爵之外,本並沒有實職。一旦爵位被收回,他就了無所事事的人,如今想謀個一半職,奈何壁,只好來求太子與太子妃手下留,容他一條活路。
當然,要想討活路,就得有代。他迫不及待地表明了心跡,“我與果兒已經分道揚鑣了,大娘子,背棄二娘本不是我所願,若不是果兒”
居上擺了擺手,“話不能這樣說,我相信郎君是真心待果兒的。那日趙王府起宴,我們都盼著郎君出現,結果郎君沒有來,可見是放棄了結貴的機會,一心想與果兒有個好結果。”
說起這個,就愈發令韓煜愧了。那日自己沒有出席,果兒也稱病不曾陪二娘子赴宴,他們兩人在外廝磨了半日,估猜著趙王府宴散,才各自歸家。
居上他無話可說,打心底里冷笑了一聲,“既然重重義,為什麼最後卻放棄了?你要是對果兒不離不棄,我還敬重你三分。如今飛蛋打,兩邊沒著落,今日是想運氣,才來太子行轅見我。可惜我這麼護短的人,是絕無可能發善心的,老實告訴你,那日撞破你們的計,若不是左右的人強拉住我,我必定連你一塊兒打。我勸郎君快回去吧,別來自討沒,要是還不走,就別怪我拳頭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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