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這種事,要是認真論,還是居上更勇敢。
以前一時意氣放下豪言,要嫁給太子與陸觀樓比個高下,但當賜婚的旨意當真頒布時,多還是覺得有些彷徨。
凌溯其人,從第一次墻頭上遇見,就對他存著一點敬畏之心,畢竟剛破城的叛軍,誰知道是個什麼牛鬼蛇神,作為郎,有點害怕。
后來生米煮得半,沒有退路了,被送進行轅與他培養,開頭也不大順暢,他兇說看他,這樣要是還能喜歡得起來,那就出妖怪了。
但人嘛,需要時間互相了解,謝圣上與皇后設置了行轅,讓發現他不是表面那樣冷。
他有熱心腸,又有年意氣,并且還與一樣酷家長里短。
相和諧且有共同好,這是什麼天降的良緣!加上昨日他頗有男子氣概的一抱,更加堅定了居上要與他發展發展的決心一一凌溯還算是個不錯的匠,不用仔細雕琢,巧長在了心尖上。
只是他有時又膽小得很,經歷過趙王家宴那次,本以為他是個蠻橫霸道的男子,有忽然的發力和惡趣味,能撥細膩的神經,但可惜,好像高看他了。
就像現在,抱了一下,他連人都不敢見了,在院門上來來回回轉了那麼多圈。
從一開始的含帶怯,等到不勝其煩,好耐被耗了,終于意識到一切還得靠自己,否則他能在院子里轉上一晚上。
果然被這麼一喊,他才從夢境回到現實中來。
人微微頓了下,腳步不敢怠慢,很快便進來了。
夕斜照,他站在臺階前仰臉著,臉上還有可疑的紅暈,問:"娘子今日過得好不好?"居上聽他這麼喚,語調里藏著另一種深意,看來昨日混中說的話,他都記住了。
眉眼化,眼波婉轉睇了睇他,"還可以吧。
不過禮部司派來的人怪嚴苛的,不像傅母們那麼好說話,我還被人家教訓了呢。
"言罷,轉往屋里去了,聽見他跟上來,腳步噠噠,走得急切,心里便有些歡喜。
凌溯今日在東宮務政,一整天惦記的也是這件事。
宮中派人去辛府上請期了,日子一旦定下,要的調理就多起來,難免會覺得不自在。
和他針尖對麥芒都是小事,萬一同禮部司的人打起來,那就不好了。
但太子殿下極其護短,聽說被人教訓了,當即就不悅起來,"明日我去禮部一趟,讓他們重派人過來,派個說話好聽些的,反正還有時間,娘子大可慢慢學。
"居上說不用,拍拍道:"以我的聰明才智,足以應付。
你別上禮部去,讓有心之人把消息傳進圣上耳朵里,說我氣,不能勝任,我豈不是冤枉死了。
"可見在為合乎太子妃的標準而努力,凌溯很是,心里暗想這樣乖張的郎,如今也開始在乎自己在姑舅眼中的形象了,這是為什麼,全是為了他啊!抬起眼,腦子里醞釀過無數遍的甜言語就在邊,但不知為什麼,一時說不出口。
居上見他呆呆的,比手請他坐,兩個人對一眼,昨日也是這個時間,他們在最后一縷夕下熱切地擁抱......現在想起來,心頭直蹦跶。
兩下里都有些尷尬,眼神飄過來又飄過去,張又好。
凌溯一直在琢磨,怎麼才能續上昨天那種曖昧的氛圍,居上卻等得百無聊賴,隨口問起他設下的男計,不知胡四娘子那頭可有什麼進展。
凌溯這才想起來,這不是他先前準備的開場白嗎,一見到,居然什麼都忘了。
于是正道:"我正想與你說這事呢。
我讓金府率派人跟進,那府兵下半晌進了胡宅,兩個時辰都不曾出來。
既然能逗留這麼久,起碼相談甚歡,慢慢就會有些端倪的。
我只是替五郎可惜,那郎輕易就與別的男子走近了,可見對他沒有幾份真心,將來就算娶進門,恐怕也不得安寧。
"居上大為鄙夷,"我就說他瞎了眼,為了這樣的郎拋妻棄子,可不是活該!我能猜到他眼下的心境,房里人不在了,孤寂得很,后悔寫放妻書,但未必后悔與五嫂和離,心里怕是還記掛著胡四娘呢。
要想個辦法,讓他親眼見一見他那紅知己的品行,看了,死了心,他才能把腦子里的風花雪月倒出來,踏踏實實做他的學問。
"凌溯說:"這不難,安排他巧遇上一回就明白了,都是男人,自然心知肚明。
"居上掌說好,"這事還需你我通力合作,咱們約定個時間,我想辦法讓五兄邊的人引他去胡宅。
最好挑在下雨的日子,讓他在巷口蹲上兩個時辰,冷雨澆一澆,他就該清醒了。
"拳掌,為別人的事振異常,凌溯雖然也將辛家的家事當自己的事,但要論親疏,還是不及自己切的幸福重要。
他微微挪一下子,含蓄地問:"娘子上回說要學吹塤的......還學麼?"居上看他的目,漸漸彌漫起了疑。
這人上回教箭,教得痛不生,這麼快就好了傷疤忘了疼,難道是另有目的?仔細打量他兩眼,他眼神閃爍,一副心懷鬼胎的模樣,見神戒備,勉強笑了笑,"怎麼了?不想學了?"居上了然,這就是得隴蜀,太子殿下很不單純啊。
設想一下,有點害,還沒有刷牙。
遂低頭纏繞起了香囊底下的穗子,扭道:"這吹塤,講究法......"說著瞥了他一眼,"郎君現在與我說這個,是不是有什麼別的想法?"此話一出,邊上侍立的人兩眼大作,耳朵恨不得出八丈長,想聽一聽太子殿下究竟怎麼回答。
原本想非非的凌溯確實有這個打算,但被直截了當一問,嚇得不敢應承了。
他結結道:"不......不是,我就是......就是想起娘子說過要學,隨口問一聲罷了。
"居上有些失,心道僅僅只是學吹塤嗎,那也沒多大意思。
凌溯則開始盤算時間,昨天彼此的關系剛進了一步,今日就火急火燎想繼續發展,好像確實太著急了。
雖然不拘小節,但郎就是郎,事后一句話都沒說就跑了,也許有些忐忑,也許是到了冒犯,只是礙于婚期定下了,不好意思翻臉而已。
所以還是不能太急進,得一步步慢慢來,起碼再過半個月?他戰戰兢兢想,半個月很好,等各自都做好準備,到時候不會忙中出錯,鬧出什麼笑話來。
低頭算算,今天是第一天,不急,要顯得從容,就像平時一樣。
于是站起,負手在室轉了兩圈,鎮定自若地說:"娘子的屋子,布置得很雅致啊。
"居上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心想昨天怕不是把他的腦子抱壞了吧。
忍不住好心地提點他:"東院和西院的布置是一樣的。
"這下太子殿下有點下不來臺了,才想起當初將作監安排行轅,兩邊寢樓里的一切都是對稱的,不過人住進來,起居用的小東西有些變罷了。
屋里好幾雙眼睛看著他,來前滿心的意,此刻凝結了凍,他無趣地了鼻子道:"今日有很多公務要辦,我就先回去了。
"走了兩步又回告訴,"五郎那件事,等我安排下去,到時候再知會你。
"因兩院之間穿行的隨墻門偏南,他對此早就有怨言了,待回到東院后吩咐長史,把門的位置再往北移一些,"每次去娘子院里,比東宮到院還要遠。
"長史眼看自己這番忙碌就要開花結果了,心里自然高興,忙道:"臣明日讓人就近鑿扇門,郎君與娘子穿行可以方便些。
"忖了忖又道,"要不......干脆把墻拆了?反正這墻原本就建得矮,防君子不防小人,放著也是個擺設,不如不要了。
"凌溯展開公文,手取筆蘸墨,垂眼道:"不能拆,留著吧。
墻雖矮,能保全的名聲,若是墻沒了,傳出去就真與我同住了......還沒親,這種謠言對不好。
"如此的周全,連長史都要了。
果真了就是不一樣,以前的太子殿下只關心劍有多長,槍頭磨得不亮,哪里會管這種事!如今為了太子妃娘子,如此細微毫,可見這場婚事撮合得好,健康正向的婚姻能讓人長,殿下再也不是只知道公事公辦的鐵桿了。
不過奇怪,批著公文的太子忽然又停住了筆,從一旁的宣旨中出一張,端端正正寫下了一橫。
長史不明白,掖手問:"殿下這是何意?有什麼事要臣承辦嗎?"凌溯沒有說話,將這張紙收進屜里,仔細好了。
這是他用來記日子的,半個月,不多不正好三個正字。
半個月后他要完一項壯舉,向著兩相悅再進一步,到時候什麼也阻擋不住他。
長史則一頭霧水,看著殿下臉上約的笑,猜測不出他在想什麼。
算了,竇初開的人,多會有這種奇怪癥狀。
從昨日殿下將侍立的人打發出去,和太子妃娘子獨一炷香時間開始,他的臉上便時斷時續地出現莫名的笑意,長史是過來人,過來人表示理解。
及到第二日,殿下出門時仔細綁縛好護,騎在馬上對他說:"快要冬了吧?長安的氣候果真比北地好,這樣的時節,一點都不冷。
"今日是深秋里迎來的第一次降溫,昨日還好好的,不知怎麼,今早一頭扎進了嚴寒。
西北風里的長史凍得瑟瑟發抖,上應著是,心里卻在嘟囔,您自然是不冷的,樹葉還沒落時就戴上了護袖和護膝,中晌出門辦事,太照得冒汗都舍不得摘下來,現在時節正好,當然一點都不冷。
只不過這護沒有替換也不事,長史著凍僵的手道:"郎君,臣找個機會和娘子說說,讓再替郎君做上一套,郎君看怎麼樣?"騎在馬上的凌溯放眼遠,淡聲道:"一套不夠用嗎?我覺得正好。
"長史張了張,實在鬧不清陷里的小兒,到底是怎麼想的。
"用的時候久了,總要清洗清洗,天冷了,一兩日也干不了。
"凌溯道:"干不了就拿熏籠熏,用炭火烤,辦法多的是。
你不知道做這種針線傷手嗎,那麼厚的料子扎不,會弄傷自己。
再說獨這一套才珍貴,做得多了就變家常用度,還有什麼稀罕。
"長史訝然,雖然他參不太子殿下這番見解,但不妨礙他覺得高深。
殿下對這種小小居然理解得如此徹,果然是辦大事的人!長史對他的無條件崇拜,眼可見地又拔高了幾分,慚愧地說:"是臣糊涂了,等回去就讓人定制個銅熏籠。
昨日西涼進貢了兩筐瑞炭,一尺來長,通都是青的,說是堅如鐵,無焰而有,每條能燒十日......"本來長史是想表示,這種上等的炭,用來烘干殿下最寶貴的護十分相宜,結果說了一半就見殿下的眼風掃過來,他立刻明白了,"此等好炭,臣回頭就安排人給娘子送去。
敲上兩截寸許長短的,放進紅泥小火爐里,上面架銀壺,熱上一端蝦蟆陵郎清,等著郎君下值......"邊說邊慨,"這樣的愜意冬日,真是令人艷羨啊。
"凌溯這才滿意,牽著馬韁微微勾起一點笑,乘著即將升起的朝,進了嘉福門。
早朝上例行還是繁復的政務,譬如一件小事,新舊兩派鮮有意見統一的時候,常是槍舌戰吵得不可開。
凌溯如今學會了中庸,聽從老岳丈的話,不再隨便發表自己的政見了。
反正辛道昭是站在郎子這邊的,場上爬滾打多年,他知道什麼況下可以折損一點東宮的利益,什麼況必須據理力爭。
當裴直被他氣得不輕時,不得怪氣來一句,"右相自有他的立場"。
這時辛道昭便抱著笏板向上長揖,"臣盡臣忠,從不偏私。
陛下圣明燭照,明見萬里。
"上首的帝王擺了擺手,有時候也不愿聽裴直這種個人緒過重的話,便沉著臉將事暫擱,又去討論另一樁政務。
朝堂議政,大事小就是這樣逐條清理,今天遇上了縣、州、都督府的建置,兼有北疆的裁并,一場朝會持續到將近晌午才散。
出門的時候,廊下已經擺起了食案,案上各放一盞黃米羹。
果真是冬了,天驟冷,臣僚們捧著羹碗捂手取暖,閑談也是低嗓音唯恐史彈劾,不敢高聲語。
凌溯順著臺階下來,剛要返回院,見皇后宮中侍快步趕來叉手行禮,低聲道:"郎君,今日是十月初一,皇后殿下宮中擺了飯食,請郎君過去一聚。
"他頷首道好,回叮囑詹事先去置公務,自己跟隨侍進了廷。
皇后住在神龍殿,這也是圣上在太極宮的寢殿,不過圣上居多,并不常在這里,像今日散朝后就沒有回來。
凌溯進門時,見母親坐在案前等候,原本肅穆的臉,在聽見他的腳步聲時乍然溫和,含笑起招了招手,"大郎,今日天忽地涼了,早上出門可曾凍著?"凌溯說沒有,向皇后行了一禮道:"殊勝早早就替我預備好了護,不曾凍著。
"皇后聽了甚是心,笑道:"這孩子果然周全,那時替你選妃,你還一副不愿的樣子,如今總算知道人家的好了?"凌溯說是,臉上浮起靦腆之,順著皇后的指引坐了下來。
"先前讓人去找二郎,聽說他上城外巡營去了。
"皇后示意史斟酒,一面和聲道,"天涼了,喝盞清酒暖暖子。
往年在北地,只要你們不出征,十月初一全家都要團聚的,如今江山大定,明明都在長安,卻連面都見不上了。
"阿娘難掩憂,有些事不足為外人道,但凌溯卻知道的心結。
元家是武將世家,當初阿耶正是借著元家壯勢,才在北地雄踞一方。
后來南下攻占長安,元氏出力不小,阿娘對阿耶來說助益頗多,但能干的嫡妻,不如慣會做小伏低的妾侍來得討人喜歡。
阿耶十分寵凌冽的母親,大歷建朝后便冊封裴氏為貴妃,對于阿娘,夫妻間的分在,敬重也在,但卻了當初心的親厚。
他見慣了家宴上,阿娘端莊地坐在上首主持大局,而貴妃挽著阿耶談笑風生。
阿耶低頭看貴妃的那種眼神騙不了人,他激自己的發妻,但他更偏貴妃,激和是兩碼事。
如今江山打下來了,到了休養生息的時候,這種事更是難以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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