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嘯,殺聲四起,太極宮以東的一大片,仿佛浸泡進了火海里。
不久前長安剛經歷過的戰,又一次上演了,整個城池都起來,糟糟、混沌沌,和著這滿天的飛雪,要把夜撕碎一般。
居上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慌忙出門東,上雖不說什麼,手腳卻忍不住哆嗦起來。
皇后站在邊,還是原來那樣平靜的語調,安道:"別怕,北軍南攻,一路就是這樣過來的,區區一場罷了,說平息便平息了。
"一面又笑了笑,"這消息,陛下大約還不知道,咱們上兩儀殿去,告知陛下吧。
"居上向皇后,這刻很是佩服的鎮定自若,果真是見過大場面的啊,東宮現在經歷的一切,在看來不過一場兒戲。
厚重的甘門被推開了,皇后的裾拖曳過覆著薄雪的甬道,一級級登上臺階,走上了兩儀殿前的平臺。
圣上已被外面的喧囂驚擾了,倉惶地邁出門檻,見皇后來了,駭然問:"出什麼事了?東宮怎麼了?"居上行禮退到了一旁,皇后上前攙扶住他,淡聲道:"沒什麼,三郎謀反而已。
陛下別看了,小心著涼,快進去吧。
"圣上看的眼神充滿了不解和詫異,"三郎謀反而已?而已?你到底在說什麼?"皇后這才抬起眼來,"我說什麼,陛下不明白嗎?因為你的姑息養,因為你的刻意縱容,三郎今夜率兵攻東宮,圖剿殺長兄,這正是陛下愿意看見的,不是嗎?"圣上臉上掛著巨大的震驚,"你簡直一派胡言!"皇后聽了,將手放了下來,冷笑道:"我一派胡言,事實究竟如何,陛下心里不知道嗎?早前你借助四子打下江山,江山坐穩后又開始忌憚功高的長子,我不曾說錯吧?你有意扶植三郎,想讓他牽制大郎,可惜你那第三子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空有滿腔野心,卻不知如何巧妙運用手中權柄。
得知陛下抱恙,怕長兄即位,倉促起事,今夜率領他的龍武軍,趁著宮門軍接打算一舉攻破東宮......這樣的人,陛下將來放心把江山給他嗎?"圣上聽得呆愣在那里,喃喃說:"怎麼會呢,三郎他......"皇后漠然轉過,向火沖天的方向,"好在大郎從來不曾放松警惕,今夜方不至于被殺個措手不及。
這幾日陛下不能理政,太子監國,一直住在東宮,倘或毫無防備被軍擒獲,陛下又當如何?"見圣上無話可說,方又一哂,"三郎起事,只告知了裴氏,誰知那裴氏沉不住氣,讓人通知了左相裴直。
裴直要關頭,到底還是選擇保全全家,將這件事奏了大郎,陛下說,你可是養虎為患,咬傷了自己啊?其實咱們是一家,就算站在眾山之巔,也不能忘了骨親,大郎有多戴你,你應當是知道的,何故這樣防備他?何故戰時利用元家,戰后又百般打,我元氏若不歸順你,就不會為你打天下。
"這些話,在皇后心中存了許久,一直沒有機會同他開誠布公地說。
到了今日,東宮廝殺一團,才將憋在心里的怒火一腦兒發泄了出來。
這件事過后,不管他凌從訓怎麼發落,都不在乎了,至親至疏夫妻,不外乎如是。
圣上被說得愧,但目下來不及計較那些,轉頭問殿中監:"城中現在是誰在戍守?"殿中監了皇后,皇后道:"金吾衛替了左神策軍,這個時候,二郎應當已經進宮了。
"居上焦急地東,似乎喧嘩逐漸式微,也聽不見兵戈之聲傳來了。
問皇后:"阿娘,郎君可是平定戰事了?"皇后點了點頭,"前后花了一個時辰,差不多了。
"復轉對圣上道,"大郎若是連這點小麻煩都不能解決,也不配當大歷太子了。
眼下就問陛下,如何置裴氏?陛下要是舍不得,我將帶來,放在兩儀殿養著。
"圣上知道在有意臊他,訕訕道:"你又何必多此一問。
伙同三郎謀反,其罪當誅......"皇后接過圣上的話頭,一聲"好",說得鏗鏘,"陛下不護短,我主英明。
陛下尚未大安,不要在風中久站,快些進殿歇息吧,外面的事就不要管了。
"說罷轉頭看向居上,"太子妃,隨我去蓬萊殿,捉拿裴氏這狗奴。
"居上忙應了聲是,快步跟上,在圣上無奈的凝視中,婆媳倆下了臺階,往大明宮方向去了。
大明宮中的裴貴妃,此時正惶惶不可終日,催促著殿謁者:"快去外面問問,戰事究竟怎麼樣了。
"話音剛落,殿門就被一腳踹開了,皇后提劍進來,寒聲道:"不必問了,飛蛾撲火,有去無回。
你怕是還在做太后夢吧?天快亮了,該醒醒了。
"居上這是第二次見到貴妃,頭一次是在中秋宴上,因深圣上寵,到哪里都是眾星拱月的存在。
奔五十的人了,但容貌姣好,材纖長,就算謊稱二十出頭也有人信。
但這次再見,分明憔悴了不,想來兒子要奪嫡,對來說也是一場豪賭,沒了興致描眉畫目,看上去便平庸了許多。
一見皇后,裴貴妃立時嚇得三魂丟了七魄,驚恐道:"你......你胡說!"忽然回過神來,里著三郎,轉就要往殿門上去。
可惜剛邁,就被皇后揪住后頸的裳,一把拽了回來。
"急什麼,總有你們母子團聚的時候。
"皇后出劍,劍首指向了裴貴妃面門,"賤婢,我早就知道你不安分,以前懶于和你計較,沒想到你竟敢調唆你那賊子,妄圖坑害太子。
"裴貴妃摔倒在地,手腳并用往后退,皇后的劍尖鋒利,寒閃得人心頭打。
知道大勢已去了,但往日的驕傲還在,就算語不調,也咬牙反擊:"元稚,你不就是仗著有元家做靠山嗎,陛下何嘗把你放在心上。
你不過是用來裝點門面的件,陛下從來不曾戴過你。
"居上聽得心驚,慌忙向皇后,皇后卻并不生氣,哂道:"以侍人,能得幾時好?陛下倒是疼你你,現在你命攸關了,他又在哪里?你活到這把年紀,到如今也沒看,把自己的幸與不幸都付在男人上,是最可笑的行徑。
"貴妃臉慘然,但死到臨頭仍不屈服,笑道:"我這一輩子,盡陛下寵,縱是現在就死了,也沒什麼后悔。
倒是你,站在城頭迎敵,你引以為傲,殊不知在我看來你才是最可悲的,丈夫若果真在乎你,怎會只留五百兵力讓你抗敵......"話尚未說完,就見皇后長劍一揮,立時撒了滿地。
貴妃睜著一雙眼,人崴倒下來,至死都在著門外,卻等不來商王的捷報了。
殿驚呼聲四起,跪倒的們匍匐在地,嚇得渾篩糠,抖個不止,連居上里也有點發,不自覺往后退了兩步。
雖然上強,囂著要與凌溯同進退,但果真看見殺人,還是嚇得夠嗆。
殿門外的侍魚貫而,不聲不響將貴妃的尸首抬了出去,地上的跡,也在眨眼之間清理干凈了,仿佛這蓬萊殿,從來沒有過裴貴妃這個人。
皇后轉頭看了居上一眼,見驚恐,和悅道:"害怕嗎?是第一次看見殺人吧?"皇后說:"別怕,當初北地守城的時候,死人堆得像山一樣,我們是咬著牙,一日一日撐過來的。
所以我聽這賤婢那樣輕描淡寫地,把一場戰役歸為男人寵不寵,就知道與沒什麼好說的了。
一輩子養在籠中的金雀,哪里知道雄鷹的志向,至死都以為那個男人著,也算死得其所。
"居上聽了這番話,愈發地敬佩皇后,著腰聲說:"阿娘,兒這輩子誰都不服,就服阿娘。
阿娘是兒的楷模,兒會永遠將阿娘的話記在心上,一時都不忘。
"皇后失笑,"我不指陛下,是因為看了他,你對大郎,大可不必這樣悲觀,他是我的兒子,我知道他的秉,絕對是個有擔當的好兒郎。
"居上說是,"在行轅這麼長時間,我都瞧出來了,郎君是可堪依托的男子。
"皇后頷首,一面手來牽,"走,去東宮看看。
"這朔風凜冽的夜晚,雖然宮城偌大,兩地相距很遠,卻一點不覺得乏累。
只是心里焦急,總覺得這路走也走不完似的。
好不容易進了玄德門,往南過去,熊熊火把照亮了半邊天幕,東宮剛經歷過戰,空氣中約夾帶著腥氣,幽幽地直鼻子里鉆。
再往前,才發現那些南衙軍只攻破了重明門,就被潛伏在嘉德殿的八百銳狙擊在了嘉德門前的廣場上。
有死傷,流河,這些都是尋常,親自領兵的凌冽被生擒了,生生著跪在積雪上,里正在苦聲哀求著:"阿兄,看在往日的兄弟之上,原諒我的一時魯莽吧!"為求罪,自然要把罪責推給別人,他倉惶道:"都是我門上的賓客,是他們慫恿我,我一時糊涂才闖下這彌天大禍......"一旁支著長刀而立的凌洄,臉沉得閻羅一樣,對他的骨頭很是鄙夷。
凌溯蹙眉看著他,半晌嘆道:"三郎,以往你闖禍,大家尚可以包涵,但這次,你未免太猖狂了,若是這次讓你了事,你會留我一命嗎?"凌冽知道答案,因此愈發恐慌,正央告無門的時候,忽然見皇后出現了,先是一愣,復嚎哭起來,"阿娘,兒錯了,請娘替兒求,求阿兄饒了兒這次吧,兒以后再也不敢了。
"可皇后毫不為所,漠然告訴他:"你母親已經被我殺了,你還要向我求饒嗎?"凌冽怔住了,似乎消化不了這個消息。
待回過神來,他紅著眼蹦起來,撕心裂肺地大喊:"元氏,我殺了你......"結果話音剛落,便見凌洄橫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只是輕輕一抹,前一刻還怒發沖冠的人,這刻忽然定住了形,然后眼中的逐漸熄滅,轟然倒下了。
鮮紅的,順著磚向前蔓延流淌,凌溯調開了視線,回向居上出手,"嚇壞了吧?"居上偎到他邊,手里的劍半點沒派上用場,但依舊握不放。
他這樣問,搖了搖頭。
人總是利己的,雖然凌冽母子下場凄慘,但沒有了他們,凌溯才能高枕無憂,因此場面雖然腥,也不覺得有任何不適,甚至約到暢快,終于不必再提心吊膽了。
事都已塵埃落定,剩下的就是家事了,遂命人打掃戰場,凌溯兄弟并皇后和居上一同前往兩儀殿,面見圣上。
圣上心里,總是約期盼著能留凌冽命,見他們進來,強撐著病走出了寢,一臉期待地著堂上眾人。
凌溯率先跪了下來,"阿耶驚了,已平,請阿耶放心。
"但圣上要聽的不是這個,只是礙于大義,不得不頷首,頓了頓又追問:"三郎呢?你們是如何發落他的?"堂上無人回答,還是凌洄,跪地拱起了手,坦然道:"三郎已經死在兒刀下了。
他發起政變,圖顛覆朝綱在前,辱罵皇后,意行刺在后。
兒當機立斷,不讓他有可乘之機,一刀結果了他。
阿耶不必難過,您有我們三兄弟,將來說不定還會給我們添幾個小阿弟,就不要在乎那臣賊子了。
"這番話令圣上氣結,凌洄荒唐,他向來知道,不論說什麼都可以不往心里去,但三郎被殺了,還是令他到了滅頂的悲哀。
這頭疾,好像變得更嚴重了,他看著眼前的一張張臉,忽然產生了陌生,一時竟想不起來他們是誰了。
只是覺得口堵著,堵得他不上氣來,他倒退幾步坐進圈椅里,思維混,頭痛裂,好半晌才漸漸恢復了些神識,喃喃自語著:"這,是朕釀的,三郎也是被朕害死的......"說著說著,便泣不聲了。
凌溯見狀,膝行上前抱住了父親,心里忽地覺得愧疚,"是兒不好,兒讓阿耶傷心了。
"圣上淚了襟,良久方平靜下來,拍了拍凌溯的背道:"這事不怪你......我們父子五人,打下這萬世基業,傷痕累累流盡了鮮,從來不曾流過淚。
如今江山在握,反倒父子生嫌,兄弟反目起來,一切都是我這當父親的糊涂,不曾引領好你們。
三郎走到今日,是朕一再縱容所致,罪魁禍首是朕,不與你相干。
"言罷長舒了口氣,"事已至此,沒什麼可說的了,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安排好三郎后事吧。
"皇后看著圣上那傷心絕的樣子,又追加了個消息,"裴氏也被我殺了。
"圣上呆怔過來,兩下里打擊合并到一,其實也不過如此,慢慢點頭,"殺了就殺了吧,收拾干凈......也好。
"所以這就是男人啊,皇后心下涼笑,平日千般寵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滋養了歪門邪道的野心,無端引出一場禍事來罷了。
的一夜就這樣過去了,天亮之前一切收拾停當,風過無痕般,有些人,說消失就消失了。
第二日太子照樣理政,鎮軍大將軍面晦暗地求見,進門便單膝跪地,叉手道:"殿下,臣......臣實不知......"凌溯起,將他攙扶起來,"大將軍不必如此,這事與大將軍無尤。
"鎮軍大將軍再三謝過了,方嘆道:"商王咎由自取,卻害苦了小,孩子聽說這個消息,人如瘋魔了一般,臣如今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總之,臣謝過殿下不罪之恩,這場變故于臣全家來說,實在是無妄之災......"邊說邊搖頭,大有悔不當初的意思。
凌溯自然也不會去安,若不是攀了這樣一門親,或許凌冽的膽子不至于這麼大。
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太多機緣巧合促了整件事,去怨怪誰,為時都晚了。
不過這場風波,也換來了朝堂上久違的平靜,議政時候再也不是各說各的,滿朝文武至開始向著一個好的方向努力了。
幾日之后,圣上又召見了他,父子之間難得這樣心平氣和地說話,圣上指了指一旁的坐榻讓他坐下,著憑幾道:"朕的頭疾,半點不見好轉,如今每日有一半時間都在疼,疼久了,人木木地,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昨日與你阿娘商談,這些年南征北戰,著實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倒不如趁著這個時候放手,我與你阿娘去東都躲清閑,把這朝政徹底予你打理。
"凌溯卻搖頭,"阿耶還是留在朝中吧,兒有許多不能決斷的地方,還需阿耶提點。
有阿耶在,兒心中就安穩,辦事也敢放開手腳。
"圣上長吁了口氣,"朕離朝將近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你監國,沒有什麼疏之,朕很欣。
其實這病癥朕也知道,恐怕是好不了了,對政務實在力不從心,仍在其位,反倒限制了你。
"若是換以前,這番話必定是存著試探之心,但如今日暮西山,確實發自肺腑,那雙渾濁的眼睛向凌溯,大有付江山的決心。
凌溯沉默下來,斟酌良久卻未答應,"阿耶在一日,兒便一日為阿耶監國。
況且就要過年了,兒的婚期也近了,兒愿阿耶阿娘都在長安,新婦拜見舅姑時,也好有個著落。
"圣上聽了,這才想起來,"哦"了聲道:"對,你要婚了,朕怎麼把這件事忘了。
"凌溯說是,和聲道:"有爺娘在,兒才覺得自己是孩子,還能縱幾日。
這段時日因政事冷落了太子妃,兒想趁著過年,好生陪陪。
"圣上上浮起了一點笑意,目悠悠向外面長天,"月還記得,時與你阿娘在一起,每年過年必要出空來陪采買......后日就是除夕了,領著太子妃逛逛東西市吧,也讓高興高興。
"凌溯道是,正想提及安排圣上登樓觀燈的事,不知城中誰家那麼急,率先放起了炮竹。
"砰"地一聲,蹦到半空中,"啪"地一聲,炸了兩截。
然后空氣里泛起硫磺的味道,縷縷地,飄進太極宮中來。
四年前,他眼睜睜的看著她葬身火海,熟視無睹;四年後,他帶著千軍萬馬,跪在她的麵前,求她原諒。兩個和他長得如出一轍的小蘿蔔頭冒了出來,一個一臉惋惜的道,「父王,你來晚啦,娘親又改嫁啦!」說著,還拿出了兩張風華絕代的男子畫像,笑眯眯的道,「這是我爹爹,這是我父皇。」另一個一腳踹在了他的臉上,「渣男,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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