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藺氣定神閑,欠行了個禮:“定遠侯有軍中急事理,這兩日暫由臣代將兵法。敢問太子,老爺子……”
優雅低沉的男音微妙一頓,不著痕跡改口,“父親昨日教到哪一篇來了?”
還好臨行前趙衍代過,趙嫣不敢抬頭,著嗓子回答:“《三略》中的上略。”
聞人藺不置可否,也沒去坐中央那把冷的太師椅,而是自己拖了張圈椅過來,按著扶手坐下,慢悠悠開口道:“太子的功課,可都做了?”
這個聞人藺不好惹,一雙眼睛就像是攝魂奪魄的妖孽般,總看得人心里發憷。
趙嫣心虛點頭,從一旁的書摞下取出趙衍早寫好的兵法策論,遞給一旁的侍墨侍。
侍剛想接過,一只骨節修長的大手先一步來,握住了策論的另一端。
趙嫣一怔,立刻松手,握在膝上的指尖悄悄了下裳。
空氣中氤氳著一極淡的,悉而陌生的微甜氣息。
披著人皮的野嘛,總是對氣味格外敏些。
聞人藺垂目,看著“小太子”微微抖的纖長眼睫,又看了看角沾染的一點蟹黃末。
他將手中的策論置于案幾上,卻不急于拆看,漆的眸漸漸暈開些許莫測的淺笑,像是發現了一樁極其有趣的謎題。
“殿下苦學半日,定然腹中。”他忽而道。
趙嫣有些莫名地抬頭,不知他為何突然說這個,只得扯出溫和的假笑:“尚好,孤也不是很……”
話未說完,就見男人頎長如玉的食中二指,將剩下的那碟豆糕慢慢推至趙嫣的面前。
“……。”艱難將剩下的一字補完。
“殿下在臣面前不必客氣,吃飽了方有力氣切磋兵法奧義。”
見趙嫣不,聞人藺屈指抵著額角輕問,“殿下為何不吃?”
趙嫣不吃甜膩的東西。
嗜甜如命的,是太子趙衍。
咽了咽嗓子,剛想說句“孤不”,就見聞人藺出微微恍然的神:“險些忘了,太子殿下嗜糖,定是覺著不夠甜,沒胃口。”
說話間,他地端起一旁的桂花,在趙嫣愕然的目中緩緩傾瀉,使得淡琥珀金的桂花縷縷流淌在原本就極甜的豆糕上。
令人牙疼的份量。
“請用。”
聞人藺那碟桂花浸泡的豆糕重新推至趙嫣面前,好整以暇打量,眼底笑意更濃。
趙嫣:“……”
趙衍救我。
趙衍剛回到東宮,就見扮“太子”的自家妹妹坐在書案后,抱著一小罐腌酸梅,用銀簽子一顆一顆挑著吃。
兩腮鼓囊囊的,白紅,活像只里塞滿食的掃尾子。
“吃了這麼多梅子,牙酸不酸啊?”
趙衍一邊褪下上的侍帽予侍從,一邊接過侍從遞來的食盒,“怎麼了,誰惹著我們嫣兒了?”
聽見趙衍的聲音,趙嫣擰起的眉瞬間耷拉下來,苦道:“你怎麼才回來。”
委屈頹靡的聲音,和早晨出門前的興模樣形鮮明對比。
趙衍看了阿行一眼,阿行低著頭,三言兩語將聞人藺臨時代為講學、以及長風公主著頭皮吃了半塊甜到齁嗓子的豆糕的事稟明。
沒想到今日的武課臨時換了人,趙衍眉心微微一蹙,出幾分單薄的憂郁。
他將街上采買的楊梅水置于案幾上,溫聲解釋:“抱歉,孤等了幾年才見著舊友,相談甚歡,一時忘了回宮的時辰。嫣兒委屈了,喝碗楊梅水驚,可好?”
趙嫣今日出門未看黃歷,也就隨口抱怨那麼一句。
瑪瑙般鮮紅剔的水裝在白玉碗中,應是用冰鑒一路護送回宮的,還冒著涼氣,白玉碗沿凝了一圈細的水珠。
有個同胞兄長就是好,即便出宮,也會惦記著給帶一兩樣好吃、好玩的回來。
趙嫣心滿意足,端起來小口飲著,沁涼而微酸的鮮紅果腹,沖淡了齒間殘存的甜膩。
趙衍下意識去拿阿行奉上的甜糕——他自小飲了太多湯藥,苦吃多了,就格外貪甜。
可想起妹妹方才還齁得慌,他便又蜷指了回來,規規矩矩置于膝上。
“明日可要孤出面,給嫣兒出出氣?”趙衍問。
趙嫣險些一口楊梅水嗆住。
趙衍就是個沒脾氣的濫好人,風霽月的真君子,對著誰都是溫聲細語,連呵斥都不曾有過,哪里會知道“出氣”?
趙嫣想象了一番趙衍和風細雨告誡聞人藺的畫面,只覺荒誕好笑,擺擺手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對了,明天是誰的課?”
“明日,按理是騎課……”
趙衍仔細思忖了片刻,自己所籌劃之事,一兩日安排不清,可若繼續讓嫣兒代替自己去崇文殿,終歸不放心。
何況,以往聞人藺授課從不多言多做,仿佛只是完一個任務般,即來即走。今日對嫣兒所做之事,倒更像是起了疑心。
真是個深不可測的家伙。
趙嫣似乎看出趙衍要說什麼,先一步開口:“這幾天,你忙你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不待趙衍拒絕,冷哼一聲起,心中算盤打得噼啪作響。
自己吃的癟,還得自己討教回來。
次日,文課授畢,趙嫣自個兒去偏殿更——
這兩日假扮太子之事須得瞞著眾人,故而邊并未帶宮婢,而暗中保護的阿行又是男子,更加不方便,故而更之事只得親力親為。
匆匆套上趙衍的杏白常服,又對鏡確認一番眼角點畫的細小淚痣尚在,試著低嗓音“啊”了兩聲,確定無誤,這才在侍的引領下前去學習騎的小校場。
見到一襲暗武袍立的聞人藺,趙嫣心中沒有半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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