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孝一去就是許久。
上服噠噠的, 穿著確實極不舒服, 李述將外袍了, 只穿著中靠在火堆旁。
頭發也了, 一縷一縷在臉頰、脖頸上。手了傷不方便,只能慢慢地將頭發散下來。
也幸得今日來千福寺拜佛,因此只梳了簡單的高髻,頭上釵環亦不多,只隨意簪了一
李述正散著發, 頓時就是一愣。
也不知沈孝去了多久,久到李述的頭發從里到外都被烘的干干的, 坐在火堆旁都打起了盹, 卻又不敢睡過去, 終于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和著雨聲響了起來。
李述一激靈就清醒了過來,聽沈孝的腳步聲卻在山外停住了,從口看不見他的影, 只聽他喊道, “公主”
李述微皺了皺眉,他怎麼不進來。
“嗯。”
又聽沈孝還是沒有挪, 李述仿佛能聽到雨點砸在他上的聲音, 聽他又喊了一句,“我找到草藥了。”
李述:“好。”
找到了就找到了, 犯得著在外面說麼。
沈孝站在外面遲疑了片刻:“那我進去了”
李述:“好。”
想進就進吧, 這一個破山又沒有主人。
于是沈孝這才邁步進去。
他其實是怕李述仍在晾散發, 衫不整, 他不打招呼貿然進去,恐見到什麼不該見的,因此刻意遷延了片刻,只等將自己收拾好。
可誰知剛進山,看見李述后,沈孝抱了滿懷的草藥差點要掉在地上。
李述那件被磨得七零八落的外衫早被了,隨意地掛在木架上。將他那烘干的袍披在上,可因為手傷了,因此沒有系扣子,只敞著懷,都能看到里面穿的那中單,長至齊腳。
于是一件本該規行矩步的服是被穿出了落拓不羈的模樣。
見他進山了,李述偏過頭來看他,火照著半張臉明、半張臉暗。眉長眼挑,斂了那眉眼中的尖銳冷意,平白生出一水波瀲滟來。
沈孝忙收回眼來,也不知自己是該出去還是該進,但李述卻好似并不覺得自己衫不整,盯著沈孝就問,“沈大人,你一路找我的時候,有沒有見過一金釵”
面竟是十分焦急。
李述想,連玉飾那麼小的東西沈孝都找到了,興許他會看到金釵。
沈孝皺眉,慢慢搖了搖頭,“沒有。”
他能找到玉飾,純粹是湊巧,那玉飾被樹枝勾住,正好在他眼前晃。
李述的目頓時就暗淡了下來。
沈孝看著,見烏發隨意地散在后背。
他想起來,每次見的時候,不管裳首飾或妝容怎麼變,總會斜簪著一金釵。
樸素而暗淡,本不像是那樣份的人會戴的東西。
沈孝問,“很重要”
李述猶疑了片刻,旋即搖了搖頭,“不重要。不過是舊而已。”
誰知沈孝卻道,“舊才重要。”
李述聽了就笑了笑,不想再談論金釵的事。丟了就丟了吧,能活命已是萬幸了。
轉了個話題,看著沈孝滿懷的草藥,問道,“你抱的是什麼”
沈孝便回,“鮮黃連,能止消腫。”
被李述這麼一問,沈孝也想起來,如今要的是手上的傷。他將金釵的事暫時擱置腦后,抱著滿懷的草來到火堆旁,蹲下來將它們擱在了地上。
就著火,李述看到那些草都了。也不知外面那樣黑,沈孝是怎麼找到這些藥的。
道,“沒想到沈大人還通藥理。”
沈孝正翻檢藥草,也不抬眼,道,“只是看過一些書,常用的藥草都記得。”
他到底是黑找藥,只知道鮮黃連長在灌木從潤,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拔了許多草。這會兒才趁著火翻檢,將無用的雜草都扔出了外。
然后他將葉子都擼了下來,攥在掌心擰了擰,一些綠的水立刻就從他手指間滲了出來。
沈孝忙道,“手。”
李述連忙出雙手。實在是不忍心看自己的傷,看一眼就覺得難,偏過頭去盯著火,覺得雙手掌心有水留上來,有些蟄,但尚在可以忍的范圍。
就在這時,李述聽到滴滴答答的水聲,這才后知后覺的察覺到沈孝整個人都被雨水澆了。
李述心里一,轉過頭來,看到沈孝正半跪在面前,低眼正仔細的將藥在掌心傷口。
李述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他的睫長而黑,鼻而直,只是偏薄,又常抿著,上那冷厲迫人就是這麼來的。
他只穿了一白中,上了,約約可以看到服下的紋理。
他在男子中算是偏瘦的了,但因為肩寬長,倒不會顯得畏,反而有一種不屈的孤傲。
水沿著他的發髻滴滴答答的順著臉頰就往下流,他又從地上撿了一捧鮮黃連,忙著不開手,只用手背隨手抹了一把臉,將水珠甩在地上。
李述盯著他,忽然想,康寧長公主當初挑中沈孝做面首,倒是難得有眼了一次。
李述是渾然不覺自己的目有多麼肆無忌憚,可沈孝作為被看的人,只覺得的目把他從頭掃到了腳,他整個人渾都繃著,汗都豎了起來。
他只覺得渾不自在,有心想對說一句“別看了”,可又覺得自己太刻意了好似顯得的目對他有多大影響一樣。
這時忽聽李述道,“此番我落難,若不是沈大人相救,此時我怕不知是什麼境遇。”
語氣非常真誠。
沈孝聞言淡笑了笑,竟然不大習慣這樣認真道謝的李述。看著外表冷,芯子里還是有些和的。
沈孝想。
李述又道,“這樣的大恩,無論說幾句謝都是虛話。等我獲救之后,一定贈你大量金銀。”
世上最實用的東西,無非是金錢或者權力。
他如今是五品,李述也送不了他更大的了,那便只剩送錢了。
想,沈孝出寒門,縱然做了,但員俸祿又不高,他在長安城怕是過得捉襟見肘。
以為自己的謝是投桃報李,誰知沈孝聞言,手上作立刻就停了下來,他抬起眼來看著李述,一雙眼里的淡笑頓時就不見了。
“金銀”
他漫山遍野地跑遍了,到頭來只是為了得的金銀
沈孝攥了掌心的藥草,嗓子繃了,出十足十的冷,“就像是三年前,侍寢后公主賞了金銀”
山里仍是火堆與影子,什麼都沒有變,但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明顯不一樣了。
李述沒想明白沈孝為何忽然就冷了下來,皺眉,“你什麼意思”
賞錢有什麼不好
沈孝薄抿了起來,后退一步,站了
起來,低著頭俯視著,“公主,我沒什麼意思。只是有些東西,你用金銀賞不了。”
金銀賞不了他三年前被踐踏一地的尊嚴,更賞不了他今夜漫山遍野的擔心。
用錢來衡量這些東西,是最大的侮辱。
李述仰頭,看到沈孝眉目極冷,與方才那個跪在面前安靜上藥的模樣截然不同。
二人一個俯視,一個仰視,均默然不語,仿佛某種沉默的對峙。
最終還是沈孝看著手上的傷,自己先敗下陣來,默然無言地李述面前又半跪了下來。
他撿起地上最后一捧鮮黃連,將擰出來,滴在李述手上。
只是相比剛才,他臉明顯要冷得多。
李述看著掌心綠的藥,忽然開口,接著沈孝方才的那句話,“沈大人,你那句話說錯了。這世間事,除了權力,所有東西都可以用金銀去換。”
他到底是剛場,還是顯得有些理想的天真。
李述抬眼看著沈孝,“金錢,還有權力,是絕好的東西。可以用一切去換,也可以換一切東西。”
“我知道沈大人這種人,孤寒又清高,視金錢如糞土,卻最是看重什麼勞什子尊嚴。想必三年前我你侍寢,后來又言而無信反悔,你一直深恨于心。”
“可是”
李述附過來,湊近了,的一雙眼盯著沈孝,低聲道,“尊嚴有什麼用”
咫尺之間,沈孝黝黑的眼看著李述,默然不語。
李述勾起一個極涼的笑,“三年前你丟了尊嚴不假,可與此相對,你也從我這里得了一大筆錢,足夠支撐你寒窗苦讀,讓你高中狀元。”
“權能通神,錢能鬼。沈大人,在朝中混,這八個字別忘了。”
沈孝只是安靜地聽完這一番話,也沒有反駁。
他方才那因“金錢”而起的怒意很快就消散了下去,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李述,忽然問道:
“權能通神,錢能馭鬼。既如此,公主為何要在征糧一事上背叛太子跟著東宮,您的權力之路只會走得更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躲在山崖之下,惶惶如喪家之犬。”
他那雙黝黑的眼,就像利劍一樣直直刺過來,劈開所有話語編織的偽裝,沈孝直指李述的心。
李述立刻就偏過了眼,甚至都不敢跟沈孝對視。
為什麼要背叛太子為什麼要放棄一條無比順暢的權力之路,反而讓自己走得更艱辛
為什麼
因為不想被人當做一條狗。
因為也想要尊嚴。
沈孝見李述避過眼不看他,知道自己穿了李述的偽裝。他淡淡一笑,“所以,你是錯的。”
權力與金錢是這世上極寶貴的東西,但是并不是最寶貴的東西。
他也一直在追尋它們,但他并不會為它們所奴役。
李述不喜歡這種被人看的覺,有些惱,繃著臉,下意識就要攥手掌。
可沈孝眼疾,見手剛,一把過手來就按住了,“別,剛上了藥。”
他的手而冷,但很寬大,覆在手上,短暫的手掌接后,沈孝很快就覺得自己的作太唐突,一把撤回了手。
李述看著沈孝滿手都是綠的藥,上還往下滴著水。他忙著給上藥,竟是連自己都顧不上了。
李述忽然道,“你的服了,你要不了,烤干了再穿。”
沈孝一愣,忙搖了搖頭,“不不必了。”
他只穿了中,再就了。
因了這句話,沈孝方才冷肅的神又散去了,李述疑心自己仿佛看到了他泛著紅的耳朵尖。
紅的讓有點想揪一下。
那一番權力金錢的沉重話題被拋在腦后,李述看著沈孝的耳朵只笑,“你到底在害什麼我又不是沒見過你著子。”
他們倆是上過床的啊。
這也是李述在他面前衫落拓、行止不拘謹的原因。都坦誠相見過了,還有什麼好害的。
大鄴開放,崔進之又浪,再者李述一直在宮里長大,多皇子沒年就有教習嬤嬤送過侍寢宮去暖床,多公主出嫁后都養起了面首,男之間的事見得太多了。
在與上,本不知害是什麼模樣。
誰知沈孝聞言,只覺得一熱氣轟一下就沖上了頭,他覺得自己渾都要燒起來了。半張著,半晌不知道說什麼。
怎麼能這樣就就那麼隨意的說那種話
于是耳朵尖更紅了。
李述只恨自己的手怎麼偏傷了,不然去揪一下多有意思啊。
沈閻王剛上任,就把門下省弄得人人自危,頭疼,誰見了他都想繞道走。
如果最后這位閻王被揪了耳朵想一想就很有就
李述一念及此,也不管自己的手了,一把出去就要去揪沈孝的耳朵尖。
沈孝猛不防被冰涼的手指一,恨不得一蹦三丈高,直接就向后竄去,靠著對面山壁盯著李述。
仿佛是行不軌的登徒子一樣。
哎呀,只是到了,沒有揪到,有點小失。
李述收回手,見沈孝如臨大敵地盯著,臉一直紅到了脖子。但他還是繃著臉強裝一副鎮靜冷肅模樣,掩蓋到,“蹲久了麻,我站一下。”
李述挑眉,看著沈孝如此模樣,一個猜想忽然浮上了的腦海。
怕不是奪了沈大人的子之。
而且看他這樣子,估計還是他唯一接過的人。
自己當年也是有點渣啊。
提上子就不認人,罪過罪過。
沈孝到這時候渾都滴著水,李述怕他再不烘干服,估計就要生一場風寒。
道,“你還是把服烘干了吧。”
為了沈閻王的面子著想,李述忙轉過去,背對著火堆,面朝糙的石壁,“我不看你,你隨便,我保證不看。”
他們倆到底誰是男的誰是的啊。
沈孝見李述轉過去,愣了片刻,終于決定去解中。李述那樣大方,他再拘謹就不像男人了
可他真的是從小埋頭讀書,幾乎從沒有接過任何適齡的。更沒有接過李述這樣對男之事毫不在乎的。
況且中黏在上確實不舒服。
沈孝便了上,用一樹枝挑著在火上烤,一邊看著對面李述面壁思過。
火柴吡啵作響,山一時變得非常安靜。
沈孝看烏發散了一背,忽然又想起那個金釵的事。
方才追問的時候臉焦急,大抵那金釵對確實極為重要。
沈孝忽然道,“是崔侍郎送的那個金釵”
除了,他想不出還有什麼旁的原因,能讓那樣看重一個一文不值的金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