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擁抱是平靜且溫暖的, 就像春風寂靜的山嶺, 就像海浪攏住擱淺在沙灘的生靈,就像花晨月夕,鶯飛草長。
但陳兮他太久了,好像拿他當木頭樁子, 趁機在他這里歇個腳, 連重量都不客氣地往他上卸。
有位大爺把電瓶車停路邊的時候,朝他們了一眼, 大爺從小超市買了一兜東西出來,重新取電瓶車的時候, 又朝他們了一眼。
有個小孩從街頭跑到街尾, 又從街尾跑到街頭,中途兩次在他們旁邊駐足好奇,現在小孩開始了第三次奔跑。
還有一位派傳單的小哥,距離他們三四十米,有路人經過, 小哥就塞一張傳單,塞啊塞啊, 已經塞了一疊,還剩最后兩張。小哥癡癡著他們,眼神里是對下班的。
于是平靜的春風凌了, 溫和的海浪也翻涌了,晴空朗朗卻擂鼓咚咚, 這擂鼓聲無所遁形,方岳上臂一繃, 猛地把人推開。
陳兮冷不丁地被人這麼一推, 腦袋像不倒翁似的前后搖擺了兩下, 蒼白的面已經恢復了一點紅潤,陳兮有些茫然地看向方岳。
方岳肅著張臉,若無其事地示意旁邊一家小吃店,“不?午飯還沒吃,先去吃點東西?”
陳兮順著他的話轉頭,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好鎖上了小吃店的玻璃門,門上掛著一塊木牌,店主有事,暫停營業。
“……”
三天的五一假期結束,方茉開始戴著口罩上下學。方老板本來對點痣這事頗有微詞,后來看到戴上了口罩,竟然話鋒一轉,覺得方茉這樣藏住了自己的貌,安全系數直線上升。他又聽說點完痣要想完全恢復,大概需要三個月的時間,方老板躍躍試,慫恿方茉和陳兮沒事多去醫院點點痣。
陳兮下上的紅點還很明顯,殺菌的噴劑已經用完了,那支祛疤膏還需要再涂一陣子。
李海龍那邊沒再找陳兮過去幫忙當手語翻譯,自然也沒消息傳回來。李海龍的意思是陳兮還小,如果他一早知道董珊珊的案件是涉及那方面的,他一開始就不會找陳兮幫忙。
所以陳兮又投進了學習的海洋,再知道董珊珊案件的后續,是在五月中旬。
那天高一年級籃球賽,班里不打球的人基本都去球場上當了啦啦隊。
陳兮還沒過去,刷題刷得頭昏腦漲,去了一趟洗手間。回教室的路上,看見廖知時和一個漂亮生從四班走出來。這生陳兮記得,似乎是一名化競生。
雙方在走廊照了個面,廖知時遠遠沖一揚下:“你好啊。”
“你好。”陳兮跟他打完招呼,就走進了自己班教室。
廖知時低頭跟生說了兩句,然后獨自朝一班教室走去,進門的時候他看見零星幾個人,陳兮坐在第一排。
張筱夏站在自己座位旁,跟陳兮和白芷手舞足蹈比劃:“潘大洲真的好搞笑,他不是站在球場邊上嗎,然后有人不小心飛了個籃球過來,他看到了不知道躲,居然跳起來想把球拍飛,結果起步沒起好,直接摔了個四腳朝天。”
陳兮問:“他沒事吧?”
“摔壞了沒?”白芷也問道,“摔壞了他待會兒就打不了比賽了吧。”
張筱夏:“看起來是沒摔壞,就是他纏著方岳,讓方岳給他屁。”
白芷陳兮:“……”
“那方岳給他了嗎?”
這聲音慢慢靠近,張筱夏這才看到廖知時走了進來。張筱夏眼都瞪大了,慢半拍才回答:“啊,沒,沒。”
說了幾個字,調也順了,“方岳讓打飛球的那個人過去幫潘大洲屁。”
“噗嗤。”白芷笑死。
陳兮和廖知時也都笑了,廖知時看向陳兮,“你這位置,在老師眼皮子底下啊。”
“是啊,”陳兮說,“很好的位置。”
廖知時看出陳兮是說真心話,他笑了笑,問:“待會兒去看方岳打球嗎?”
陳兮說:“去的,不過晚一點。”
張筱夏聽見了,“啊,那你不跟我們一起過去嗎?”
陳兮鋪了鋪桌上的一張卷子,“先等我把這塊骨頭啃下來。”
“哎,”張筱夏憂心,“我真替你的牙齒擔心啊。”
“放心啦,我牙口很好。”
廖知時忍俊不,白芷在旁邊有點好奇,也是知道廖知時的。白芷問:“國境線今天通了嗎?”
“翻墻啊。”廖知時不遮不掩。
“啊……”
廖知時又問回陳兮:“你下上的傷好了?”
陳兮:“傷?”
“上回你那里不是著紗布?”廖知時提醒道,“在那間律所。”
“哦,”這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了,陳兮下上已經變得很淡的小紅點,說道,“已經好了。”
張筱夏和白芷收拾收拾就要去籃球場了,們拿好東西,對陳兮說:“那我們先過去了,你別去太晚啊。”
“好。”
陳兮旁邊位置空出,廖知時順勢坐了下來,“你最近有再去那家律所嗎?”
陳兮拿筆準備做題,見廖知時都坐下了,只好先放下筆,“沒有。”
“那你知不知道董珊珊現在的況?”
陳兮搖頭:“不清楚。”
“想知道嗎?”
陳兮詫異:“你知道?”
廖知時笑了一下表示默認。陳兮維護董珊珊私,那天將人保護得很好,當著他們的面,陳兮只打手語,一字不提,后來還把董珊珊哄進了辦公室。
其實律所也有對案子保,但董珊珊這事引起了不小的風波,律所爭論不休,董珊珊懂得又太,并不清楚律師們對的維護,所以事本瞞不住,廖知時是從他表哥那里聽來的。
廖知時說:“吵得還厲害,方岳舅舅想幫人,但律所不太支持。”
陳兮垂眸想了想,“哦”了一聲。
廖知時瞧:“你這反應可有點兒冷淡了。”
“嗯?”
“我以為你會很關心,再不濟,多有點好奇。”廖知時說。
陳兮挲著圓珠筆的筆,說:“其實我能想得到。”
廖知時問:“想得到什麼?”
陳兮反問他:“他們報警了嗎?”
“報了。”
“那董珊珊能理解嗎?”
這話問得廖知時一愣,他還以為陳兮聽說律所有報警,會快意恩仇,他不解道:“怎麼這麼問?”
陳兮想了想,給出一種更能人聽懂的說法。
“假設一個人站在起火的大廈天臺,自己不到大火,大廈下救援的人讓往下跳,他們會給鋪上充氣墊,然后就跳了。
可是跳到半空中的時候,才發現充氣墊原來還沒有充滿,那麼,等跳到底的時候,充氣墊能充滿嗎?如果充氣墊真的及時充滿了,那真的是再好不過,從此以后就能自由地活下來了。但如果充氣墊沒來得及充滿,那麼,當初留在那個天臺上,是不是反而能多活那麼一時半刻呢?”
陳兮想,律所為什麼不太支持方岳舅舅?也許是與利益有關,這顯然是宗虧本生意。也許他們也清楚,董珊珊況特殊,如果不能將徹底救出火海,那董珊珊也許會遭更多苦難。
廖知時一言不發,看著陳兮側臉,他發現原來這人有著一種超乎年齡的沉靜。
籃球場上人涌,一班還沒有下場。潘大洲又混在了一班堆里,看見張筱夏和白芷跑來了,他問:“陳兮呢,沒跟你們一塊兒來?”
張筱夏道:“說晚點來,要再啃一會兒試卷。”
潘大洲佩服:“不愧是我家學神啊,哎,這比賽都快開始了。”
白芷在旁邊說:“我懷疑最后會忘記時間,畢竟在跟大帥哥聊天呢。”
方岳蹲地上在綁鞋帶,綁好后他起,瞟向了白芷。潘大洲熱心當兄弟的替:“哪個大帥哥啊?”
“廖知時啊,”張筱夏興地紅臉撲撲,“托了兮兮的福,我剛才還跟廖知時說話了呢。”
廖知時確實說他今天要過來看他們打比賽,潘大洲好奇:“他倆聊天?他們倆能什麼啊。”
“那我怎麼知道,”張筱夏說,“我出教室的時候看到廖知時都坐我位置上了,應該有得聊吧。”
潘大洲鏡片底下的小眼睛覷著方岳,方岳倒是神如常,原地熱了一會兒,就跟沈南浩樓明理他們下場了。
球場外的看客挨山塞海,捬踴躍。開場了一會兒,一班發揮不錯,主力方岳不斷拿分,但是隨著戰況加劇,方岳連失兩球。
白芷最心班級榮譽,“方岳怎麼回事啊,他這是電量不夠了?他是昨晚沒睡好還是今天沒吃飽啊?”
張筱夏也焦心:“好張好張,方岳加油啊!”
潘大洲也替方岳急,兄弟這邊!兄弟那邊!兄弟小心!他喊得一聲比一聲撕心裂肺,最后實在喊不了,潘大洲拍拍張筱夏,“你們,去把陳兮來。”
“啊?”張筱夏還沉迷戰況呢。
“信我,陳兮腦子靈,我來問問有沒有什麼戰,教教我兄弟去。”潘大洲信誓旦旦地說。
張筱夏很懷疑:“真的假的啊?”
“我騙你這個干什麼,不信我跟你打賭!”
“賭什麼?”
“隨你!”
“好,你記著啊!”
張筱夏飛奔回教室,不一會兒就把陳兮拖來了球場,潘大洲敲鑼打鼓:“陳兮啊,你來了啊——”
這聲音穿云裂石,震得球場上幾人腳一個踉蹌,沈南浩氣道:“來個人把潘大洲拖下去!”
中場休息了,好些生都在等著給球員們遞水,潘大洲著老父親的心,忽然往陳兮手里塞了一瓶礦泉水。陳兮剛剛跑到,還以為潘大洲是要給喝,說著謝謝就要擰開蓋子,剛擰一半,手就空了。
方岳拿著被陳兮擰了一半的礦泉水,他咔嚓一下擰完另一半,問:“怎麼才來?”
“本來想做會兒題,后來到了廖知時,就跟他聊了一會兒。”陳兮盯著方岳手上的礦泉水。
方岳瞟了一眼不遠,廖知時正跟一位四班生說話,“哦,你們聊了什麼?”他沒看見陳兮眼神,仰頭咕嘟咕嘟就把水喝了。
陳兮本來沒那麼,見水一下子沒了,突然就覺得好,輕輕地嘆了口氣。
潘大洲背過去,也嘆了一口氣,這老父親他不想當了。
高一剩下的一個多月,他們是在各種校賽事中度過的。籃球賽結束后是校文化節,方岳所在的英讀書社還舉辦了一次大型活,陳兮沒參加任何社團,跟賈春一樣一心鉆研各學科。
期末考結束,暑假來臨,這暑假跟之前的一樣,八月份競賽班和實驗班都要返校補課。
陳兮和方岳的假期又是減的,但是暑假總還是比寒假長,方老板也信守承諾,決定理完手頭上的事,就帶陳兮回一趟老家。
陳兮趁著有時間,又去了之前家教的那個小孩家里。臨出發前,陳兮早早收拾好行李箱,方老板的高卻在這時加重了,原本每天只需要早晨空腹吃一顆藥,現在需要一天吃兩顆。
倒不至于多危險,但方媽和方都不放心他長途跋涉,于是他們都將目轉向了家里另一位男人。
也算是男人了,過了十七歲生日,方岳臉部線條已經退去了幾分青,多了年人的一點鋒利。
就像陳兮之前評價的,十七歲,聽上去似乎是靠譜了一點,方老板對人高馬大的兒子終于放了心。
“你替我去吧,準備準備,過兩天就出發,路上就你們兩個,你可得把人給我看好了,要眼都不眨,寸步不離,知道嗎。”方老板一聲令下。
“嗚嗚嗚,不是我不想陪你回家,是我的臉,嗚嗚嗚嗚。”方茉還戴著口罩不愿摘,趴在陳兮肩頭依依不舍。
眼都不眨,寸步不離。
方岳很平靜地“嗯”了一聲,然后沉默地回到自己臥室,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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