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是在十八歲的圣誕雪夜。
再遇見還是圣誕的雪夜, 二十歲。
而這一夜圣誕的雪,是一場有始有終的籌謀, 在二十一歲這年, 為他們漫長的離別送上結局。
所有因緣際會,都平靜地消融在那夜的一地清白里,到此為止了。
一曲絕響, 再無人合奏。
看上去若無其事歲月靜好, 可這個冬天,有兩顆心在結冰。
那晚,蘇稚杳一如往年,生日宴請盡數婉拒,獨自一人,穿著棉睡, 曲抱著自己,坐在客廳的地毯。
落地窗外落雪紛飛, 屋子里黑魆魆的, 一盞燈都沒開,只有茶幾蛋糕上的幾支生日蠟燭亮著,燭昏黃, 朦朧搖曳。
映著清素的臉,將拉出一個孤獨的影子。
著面前的生日蛋糕, 那雙桃花眼渙散著, 眼前幻覺出,漫天大雪下,他背著, 一深一淺地踩在雪地里, 耳邊回響起他給講故事的聲音, 虛薄又空遠。
“從前,有一只小兔子來到一家面包店,它問,老板老板,有沒有一百只小面包啊……”
一滴晶瑩飽滿的眼淚,安安靜靜地順著臉頰落下去,滴在蘇稚杳的手背。
從前有一只小兔子。
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蘇稚杳斂下長長的睫,闔著眼,靜靜在心中許愿。
想要時重來,給機會,從最初就選擇不要去招惹他,從未相識,或許各自都很好。
心深又有道聲音,很輕很輕地說——
祝他好……
這一年的悲與歡,讓懂得了,原來,年人的世界里當真沒有容易兩個字。
那句萬丈迷津唯有自渡,初聞不知句中意,再聞已是句中人。
山水一程。
就當他們,已經見完了最后一面。
-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生命中最濃墨重彩的那一年,隨著時間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過去,終究在故事里漸漸褪,殘留下模糊的痕跡。
拉斯維加斯環球音樂廳,一束聚燈打在正中央的鎏金舞臺,一架亮黑鋼琴前,孩纖細的手指在琴鍵上靈活跳躍,一支優雅的曲子,行云流水般從指間傾淌而出。
觀眾席幾無虛座,現場除琴聲外,靜得能聽見落針聲,所有人都陶醉而癡迷地沉浸著。
在鋼琴曲中,如臨其境,仿佛月下的雪夜,聽見命運化在風里的聲音,那種溫但破碎的,讓人上癮,又讓人唏噓,曲中沉醉,曲后回味起來,奇妙地有淡淡的憂傷蔓延心頭。
不觀眾眼眶紅紅,部分的甚至著眼睛,面上布了淚痕。
曲子彈盡,最后的琴聲終了。
指尖在漸消漸彌的尾音中抬起,落回前,似乎是在平復心,過了會兒,才拎起金刺繡禮服的擺,緩緩起,高跟鞋踩著地板,在雅靜的空間里發出輕響。
走至舞臺正前,面朝觀眾席,慢慢鞠了一躬。
觀眾在回味中無法自拔,直到看見在臺上的謝幕禮,現場如夢初醒,掌聲驟響,熱烈如,在華麗的音樂廳中久久不息。
蘇稚杳邊彎起清淺的笑容,著黑的觀眾席,目落到正中間的池座區。
那里有兩個最好的位置空著。
這三年,的每一場演奏會,視野最佳的區域,都會空著兩個座位。
剛下舞臺,蘇稚杳就去摘耳環。
小茸抱著一件長款白貂大跑上來,披到纖薄的肩上,嗚聲:“杳杳的表現力越來越強了,新專輯的曲子都好有染力,我在后面都聽哭了!”
習慣了的花式吹捧,蘇稚杳沒放心上,只笑笑說:“別吹我了。”
“真的,大為和里奧也哭了!”小茸回頭,對著跟在后兩位壯丁眉弄眼:“是吧?”
大為接收到信號,倏地仰頭天花板,作出忍哭的表:“我全程倒立,為了不讓眼淚流出來。”
里奧捂住絡腮胡,磨砂紙般的啞嗓音混雜泣聲,哽咽得有模有樣:“tears cover my face!”
蘇稚杳被逗得一下笑出聲。
他們三個就知道哄。
“杳杳,全球巡演還有最后兩站,在京市和港區,都是年底,阿森哥知道你不喜歡應酬,年前不重要的晚宴邀約都幫你拒了,巡演結束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小茸說。
蘇稚杳應聲,到更間換下禮服,準備回酒店,在保鏢團隊的護送下走出文化場館。
十月份的拉斯維加斯,夜晚很涼,保鏢兩列,攔開門口熱的。
大為和里奧走在最前面開路。
小茸引著蘇稚杳跟在后面安全的距離。
蘇稚杳換回常服,雙手在大口袋里取暖,一見出現,那些沒搶到演奏會門票依舊趕到拉斯維加斯看的各國們,高高揚舉著應援牌,開始瘋狂吶喊。
“小貂蟬!小貂蟬啊啊啊啊!”
“杳寶!寶貝兒媽媽你!!”
“妹妹你好棒!《下雪了》好好聽!新專輯好喜歡啊啊啊!!”
……
他們過分熱洋溢,蘇稚杳口袋里的右手出來,朝他們輕輕揮了兩下,眼中掛著的笑意。
二十四歲的,不再是可蓬松的微卷發,現在一頭濃的黑直發,別在耳后,順地披散著,風吹過發,揚起溫優雅的味道。
過去總坦出漂亮齒貝的燦爛笑容,在的臉上再也看不見了,如今面對外界,笑起來都是抿著的,角彎起淺淺的弧度,表現出禮貌恩,和云淡風輕的溫和,比起曾經,有了距離。
小茸拉開保姆車的門,蘇稚杳正要上車,目無意間越過人群,見遠一臺黑私家車,有道穿西服的頎長影,矮坐進了后座。
抑多年的悉,突然強烈地侵襲上心頭。
蘇稚杳不經意怔了會兒。
“杳杳……”小茸小聲提醒。
蘇稚杳回神,意識到是自己想太多,低應一聲,斂眸邁上車。
車子開往威尼斯酒店。
蘇稚杳靠著座椅,面向窗外,著飛馳而過的夜景,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
不多時,小貂蟬全球巡演拉斯維加斯站的詞條登上熱搜,旁邊的小茸宛若黑偵察機,低頭不停翻著微博。
【杳妹藝界頂流,演奏會門票開售三秒就售罄了,全球巡演都快結束了,我愣是一場沒搶到!啊啊啊啊氣昏古七!】
【聽過小貂蟬的奧地利站現場,真的很絕!小甜甜萌妹是我對最大的誤解,這是什麼絕世清冷人嗚嗚嗚嗚】
【確實,小貂蟬現在的氣質好清冷,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覺,和以前好明顯不一樣】
【紅氣養人,給我兒養冷艷了嗚嗚】
【覺小貂蟬和賀老板分手后就沒那麼開心了……這是能說的嗎(撓頭)】
【靠,說到賀老板,羅西克里斯這狗比黑頭子給老子死啊!賤不賤!!】
【克里斯死+10086】
【周sir和賀老板都是真男人,我哭死】
【三年之期已到,恭迎賀老板歸位!】
【朋友們,本金融生畢業課題研究過羅西家族年報,克里斯和賀氏惡競爭三年,名下資產連續兩年負債率高達280%,夠倒閉三回了,我不允許還有人不知道哈哈哈哈哈】
【謝謝你功德俠!】
【同金融生!賀老板絕了,什麼反收購,基金對沖,債券融資,做空……資本運作玩得太6了,我們導師上課都拿來當正面案例!】
……
小茸正看得起勁,微信跳出陸森的消息,瞧一眼,驀地抬頭:“杳杳,亞洲藝盛典,你被評為年度實力音樂人誒!”
“你檔期沖突,阿森哥替你出席的,他剛剛說幫你領到獎杯了!杳杳真的好厲害!”小茸欣喜若狂。
蘇稚杳這個當事人倒是很冷靜,可有可無地應聲笑了一下。
窗外夜空亮過一道閃電。
蘇稚杳眼睫了下,本能直起脊背,幾秒后,轟隆一聲雷響,的心跟著加速跳。
片刻后清醒過來,這里是拉斯維加斯,不是港區。
蘇稚杳心跳慢慢平緩,垂著眸靠回座椅。
三年了,他應該自由了。
-
回國后,蘇稚杳先去了趟港區。
那天中午,一卡其呢大,來到周家別墅。
“邱姨——”
邱意濃正在院子里清洗茶,見到,忙放下手里的東西,笑意漾到眉眼:“杳杳來了,我去準備午飯。”
蘇稚杳拿起椅子上的披肩,裹到旗袍外:“您穿上外套,天都涼了。”
“好好好。”邱意濃笑著,很聽話:“自己家,你看著坐,午餐很快就好。”
蘇稚杳笑瞇瞇答應:“好。”
邱意濃進去別墅后,蘇稚杳抱出布袋里的亞洲藝盛典的獎杯,走進玻璃花房。
花房里,植開得鮮,簇擁在花花草草間的那架白鋼琴,曾經空的琴臺,如今擺滿了獎杯。
薩爾茲堡國際鋼琴大賽冠軍。
伊麗莎白皇后國際音樂比賽冠軍。
第二十二屆華沙肖邦國際鋼琴賽冠軍。
港區國際鋼琴藝節最佳演奏獎。
……
這三年來,各大小賽事以及年度評選榮譽的獎杯,在鋼琴臺面上擺得滿滿當當。
臺面還有一只紅絨錦盒,里面是一枚一等功勛的五星金章。
蘇稚杳挪了挪獎杯,騰出空位,將亞洲年度盛典實力音樂人的新獎杯擺上去。
著這充實的畫面,蘇稚杳眼底融起笑意。
邱意濃在玻璃花房里多種了一種花。
低飽和度的煙紫貂蟬玫瑰。
奧斯汀花型花期短,卻被邱意濃養護得很鮮活,換得也勤,仿佛是要讓貂蟬玫瑰在這間花房里永遠盛開。
蘇稚杳蹲下,指尖輕輕撥弄了下花瓣。
一切都在變好。
可是心底有一塊地方,好像怎麼都填不滿。
-
賀家別墅。
主臥的沙發旁,一臺老舊的大紅酸枝手搖留聲機,唱針落下,劃過那張定制黑膠唱片。
老式黃銅大喇叭里,鋼琴曲的音符娓娓而出,悠揚在臥室。
正放到那首。
《下雪了》。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取過臺面的黑金手表,慢條斯理戴到左腕,掩住了腕部的刺青。
襯衫馬甲外,不慌不忙套上西服,扣上一顆紐扣,修長指尖上,落到領帶,微微擰一些。
坐凳上蹲著一只白茸茸的布偶貓,歪著腦袋看他,喵嗚輕。
那只戴著銀尾戒的手落下去,在它腦袋上了,而后他在鋼琴聲中,走出臥室。
后,那本厚重的質燙金《圣經》,正開著放在床頭柜,看到那一頁后未被合上。
這頁麻麻的拉丁文中,有一句旁,有人用黑鋼筆寫出了它的中譯文。
——不要驚我的人,等自己愿。
別墅門前,停靠著一輛黑商務車。
徐界替他拉開后座車門:“先生,收到管制解除通知,今日起,您可以自由出行了。”
賀司嶼走出屋檐,抬頭向這片云開霧散的天,徐徐合上眼,又一年冬天的風。
三年,到該收網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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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稚杳沒有在周家別墅住太久。
十一月初,有一場京市站的全球巡回演奏會,公司還為安排了鋼琴課,需得回去。
回京市那日,是個雨天氣。
車子送到港區國際機場,小茸撐開一把明傘,遮著從后座下車。
蘇稚杳戴上口罩,接過傘,走向航站樓。
還有六七米的距離,玻璃應門自向兩邊敞開,一群西裝革履的保鏢不知道是簇擁著哪位大人,整齊有序地走出來。
保鏢用手臂格擋開前面的人群,空氣都有了急促的。
蘇稚杳下意識往旁邊退,讓出路。
他們經過時,蘇稚杳不經意過去一眼,被護擁在中間的男人,剎那間落了的視野。
蘇稚杳心跳一僵,呼吸都窒住了。
那兩面玻璃門打開的路,像是沒有盡頭的時隧道,明傘下的,迎著綿綿細雨,看見賀司嶼走出航站樓。
他的商務大下,依舊一熨帖的深西服,西裝外套里是好看的襯衫馬甲和領帶,那張臉還是那麼迷人,濃眉鼻,薄淺紅,臉廓朗,下頷線清晰……但比印象中要瘦一些,沉穩和更重了,那雙眼睛也回到了最初的時候,冰冷無,沒有留下一溫的痕跡。
蘇稚杳忽然分不清夢和現實,定定地看著他,想要看清他的面容,生怕又是自己的夢。
他卻視若無睹地,從面前走了過去,戴著黑皮手套的手隨意垂在側,目不斜視,沒有留一個眼神。
該是看見了,但他們只能裝作陌路。
徐界揚起一柄黑大傘,在他走到檐外時,為他遮住雨。
前后不過幾秒。
可他肩而過的那瞬間,蘇稚杳目停滯在門口他出現的位置,時間拉到極致,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用三年,讓自己對時間失去概念。
但就是這幾秒,的自我麻痹全了徒勞一場,看見他的那一刻,緒洶涌而來,讓清晰到了三年的長短。
原來已經那麼久了。
久到他的臉在記憶里變得模糊,可也只需一秒,玻璃上的薄霧一抹而去,所有過往都重新在腦中清晰,然后變本加厲地蠶食的緒。
過去了,又過不去了。
或者,本就是從未放下過。
意外遇見賀司嶼,護在前的大為和里奧同樣從錯愕到慨,但他們知道自己的使命,沒有上去相認。
他們已經走了很久。
小茸見口罩外的眼睛空著,擔憂地輕聲喚他:“杳杳……”
蘇稚杳眨了下眼。
“走吧。”聲音很低,不聲走向航站樓。
兩條線過了點,又漸漸遠去。
他是自由的,但他們似乎回不去了,賀司嶼永遠都是賀司嶼,只要他一刻是賀司嶼,這張催命符,就一刻不敢再去靠近。
就這樣吧。
三年都過來了,是能習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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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偶遇,蘇稚杳只當是自己的夢,事后便努力去忘掉,回到京市,開始認真準備下一場演奏會。
陸森培養極其上心,第一年,蘇稚杳便因那首合奏曲《人魚陷落》一曲名,而后陸森為安排各種賽事,蘇稚杳也從未讓他失過。
從各大鋼琴賽事中穎而出,業名聲越來越響,從開個人獨奏會,到發行個人鋼琴專輯,短短三年,便被國際知名曲評人稱頌為“明日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