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細一想,盡管此舉會讓人誤會鄧唯禮與他有私,但悉他的人都知道,那時他一門心思全在滕玉意上,此事或許會讓鄧唯禮喪失參選太子妃的資格,卻不會讓他藺承佑和鄧唯禮真正產生什麼攀扯,以他的子,甚至會極其反鄧唯禮。
“再一個,鄧唯禮自小喜歡收集匠人做的木偶,偏巧當晚把鄧唯禮引到巷子里去的是一個賣木偶的小販,但鄧唯禮從未公開說過自己的癖好,就連書院里的同窗也沒幾個知曉,當晚淳安郡王能做出那般巧妙的安排,分明仔細打聽過鄧唯禮的喜好……”
車廂突然安靜下來。
假如說彭二娘的那番話只是埋下了懷疑的種子,經過這番分析,疑團已然在心里越滾越大。
兩人繼而想到前世的那個夢境。前世太子妃名單上的三人,最后一個都沒嫁給太子。
從那些宮人的議論來看,大多數人以為太子之所以不肯娶鄧唯禮,是因為的神態與滕玉意有些相似。
但倘若有人不想讓鄧唯禮嫁給太子,存心在其中設置種種障礙呢。
藺承佑面變幻莫測,滕玉意問:“那封信是不是仍收在大理寺?”
藺承佑唔了一聲。
滕玉意背靠他的膛,撿起他腰間的金魚袋把玩:“……你還記得信上都寫了什麼?”
藺承佑漫不經心想了想:“不過是些纏綿的語句,那會兒我一心要查出幕后之人是誰,也就沒仔細看,過了這麼久,早就記不清了。”
滕玉意心里嘆氣,淳安郡王的事在藺承佑心上凝結了一道疤,沖著前世的遭遇和嚴司直的死,他這輩子都不可能釋懷。
或許是這個緣故,每回提到淳安郡王,藺承佑總是有意無意回避。
不忍心追問,只是不住心里的好奇。
那封信雖是仿造藺承佑的筆跡,容卻是淳安郡王親筆寫的。
也許,答案就在信上。
次日滕玉意醒來側一,邊的藺承佑早已不見人影了。
“大郎去大理寺接案子去了,走時奴婢們別吵著娘子。”幾位老嬤嬤過來說。
滕玉意出了一回神,徑自起床梳妝。妝扮妥帖,又去上房請安。
瞿沁瑤正要去青云觀幫清虛子打醮,看到滕玉意,拉著叮囑了好些話,阿芝和阿雙自告勇留在家幫嫂嫂收拾行李,沁瑤這才滿意地離去了。
滕玉意攜弟妹回東院,半路遇到春絨:“娘子快回吧,來了好些書院的同窗。”
如此一來,二弟阿雙倒不便跟著了,他微微一笑,立在原地對滕玉意說:“嫂嫂,我今日一整天都在府里,嫂嫂有什麼要辦的急事,只管吩咐二弟。”
又囑咐阿芝:“好好幫嫂嫂收拾行李,莫要淘氣。”
說這話時,阿雙在太下瀟瀟而立,既不似藺承佑神采飛揚,也不像王端穩清冷,倒有點舅父瞿子譽的儒雅品格,滕玉意看他年老,不由忍笑點頭:“嫂嫂有事定會找你相幫。”
說話間攜阿芝回到東院,庭前笑語晏晏,約莫來了三十多位同窗。
滕玉意拉著阿芝上前打招呼,孩們紛紛含笑欠:“阿玉。阿芝郡主。”
上茶點的間隙,杜庭蘭悄聲問滕玉意:“明日就要啟程了,行李收拾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不過昨日去西市又添了些東西,今日還得重新裝裹一下。”
杜庭蘭不放心:“回頭我親自幫你收拾,阿娘怕你吃不慣路上的吃食,特地準備了好些吃的讓我帶來。”
滕玉意眼睛一亮:“姨母都做了什麼?”
杜庭蘭笑著妹妹的額頭:“饞。”
那廂阿芝高興地問道:“鄧娘子、鄭娘子,你們也要開詩社麼?”
這話一起頭,亭子里益發熱鬧。喝了一盞茶,滕玉意邀同窗們在園中游樂,不知誰說到江湖奇人,有位同窗話說:“說到這個,我記得唯禮幾年前在遇到過江湖奇人。”
鄧唯禮接話:“沒錯,我因貪玩帶著護衛們跑出去,不幸在外頭遇到一幫武功高強的匪徒,那人正好帶著隨從路過,三下兩下就將那幫賊人盡數趕走了,可惜當時天太晚,我沒瞧見他的相貌。”
阿芝好奇追問:“連那人的形也沒瞧見麼?”
鄧唯禮笑容微微一滯,隨即搖搖頭,過片刻,孩們四散開去。賞花的賞花,捕蝶的捕蝶,那繽紛綺錯的窈窕影,為秀麗花園更添幾分春。
滕玉意與杜庭蘭等人在花園一隅商量詩社的事,無意間一瞥,鄧唯禮正獨自坐在池邊喂魚,明明是一副慵懶隨的姿態,卻比一旁的牡丹還惹眼。
滕玉意心中一,撇下阿姐和鄭霜銀,走到池邊挨著鄧唯禮坐下。
鄧唯禮睨:“是不是瞧過彭氏姐妹了,你打算如何安置們?要是你這邊不方便,我就去求求我祖父。”
滕玉意托腮著池中游來游去的錦鯉,沒接茬。
鄧唯禮湊近端詳滕玉意,狐疑道:“今日你怎麼怪怪的,莫不是知道彭二娘為何惱我了?”
滕玉意冷不丁說:“唯禮,你是不是曾誤以為當初救你的那位江湖奇人就是太子?”
鄧唯禮兩手一晃,差點沒丟掉魚竿,雖未答言,但驚詫的表已經說明了一切。
滕玉意揚眉:“你先別惱。我知道你外表懶散,心里卻極有主見,倘若不是對太子印象不錯,絕不可能任由令祖父送你參選太子妃。”
鄧唯禮飛快一瞥那邊的杜庭蘭,放下手里的魚竿,低嗓門說:“你猜歸猜,可千萬別讓庭蘭誤會我,再說我早就知道救我那人不是太子了。”
“何時知道的?”
“幾年前就知道了。”鄧唯禮倒不怕滕玉意誤會,但唯恐杜庭蘭心里擰著疙瘩,干脆把話敞開了說,“不然你當我為何總躲在?就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弄錯了。無奈太子妃的名單非同兒戲,我總不好再央祖父撤掉。那件事都過去五六年了,當時天已黑,救我的那人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話,但他邊扈從甚眾,個個稱他公子,從隨從的口音來聽,分明是長安人,我看那排場,心知多半是白龍魚服的宗室子弟,其中兩名護衛非男非,嗓門又尖又細,后來我進大明宮拜見,才知宮里的太監大多都是這嗓腔,你想想,假如那人不是皇子,怎能讓宮里的太監做自己扈從,但那時二皇子才十歲,所以只能是太子。我讓祖父打聽,果不其然,太子那一陣的確來過,這誤會也就結下了。也就是幾年后,我才知弄錯了。”
滕玉意訝道:“你如何知道的?”
“我記得那人一招就把匪首擊倒了,可見他武功有多出眾。可頭幾年有一回我在宮里看太子與武士比武,武功似乎遠不及那人,不單是太子,長安城就沒幾個人有那樣高的武功。”
說著又看了看滕玉意,坦白地說:“當初我也曾懷疑過是王世子,但我打聽過,王世子同王爺和王妃去洪州游歷,那一陣并不在京。”
滕玉意眸了:“你就沒懷疑過是淳安郡王?”
鄧唯禮一震:“是誰都不可能是淳安郡王。世人都知道淳安郡王學富五車,唯獨不會武功。”
說完這話,鄧唯禮似乎想起那場宮變,表閃過一猶疑。
滕玉意心道不妙,忙笑道:“瞧我,差點就忘記這個了,不過我聽世子說,淳安郡王倒是會武功,只不過武功還不如絕圣棄智罷了。”
鄧唯禮先很驚訝,聽到最后一句話又松了口氣。
滕玉意著鄧唯禮,鄧唯禮自小無憂無慮,格更是明豁達,有些話,不便再問下去了。
只是想起去年浴佛節的那個夜晚,心里始終橫亙著一個疑團。
鄧唯禮自小見識不凡,怎會擅自收下一對來歷不明的映月珠環?莫不是那封信上說過什麼打鄧唯禮的詞句?
滕玉意忍不住順著這個思路往下猜,例如,在信上細數自己見過鄧唯禮的那些場景,或提起鄧唯禮做過的某些事。
這些話,足以讓鄧唯禮深信是慕自己的人寫的,但當時鄧唯禮已是太子妃人選之一,除了太子,長安城沒人敢打的主意,所以鄧唯禮才會誤以為那就是太子向示。
然而事后證明,那不過是一場謀。
不,或許這場謀背后,還藏著一抹不為人知的愫。
可惜再問下去,只會給自己的好朋友徒增煩惱。
罷了,有些事就讓它隨風而逝吧。
忽又想起昨晚與藺承佑的那番對話,他今日到了大理寺不知會不會找尋那封信。
藺承佑接完手頭的案子,兀自坐在辦事閣出神。
四下里明明很寂靜,他耳邊卻縈繞著在衢時聽到的幾個世家子弟的對話。
“你想求娶鄧侍中的孫?”
“有何不可?”
“門第倒是相差不遠,不過你別忘了,那位鄧娘子當初差一點就為太子妃,一般的人品和門第,別指鄧侍中瞧得上。”
“這老頭未免太驕狂。別忘了當今太子妃也只是國子監杜博士的兒,鄧侍中還能蓋過太子?”
“一個是太子自愿求娶,一個是鄧家和衛國公府自行挑婿,兩者豈能相提并論?再說杜家如今再不濟,也是關隴百年族,而鄧侍中這一塊,當初可是連淳安郡王都瞧不上。”
“噓,勸你慎言。現在哪還有什麼淳安郡王,只有罪臣藺敏。對了,這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這件事過去好幾年了,那會兒我阿娘常在宮里走,皇后和王妃憐藺敏自無母,等他滿了十八歲就做主為他挑選好親事,也不知怎麼回事,頭一個問的就是鄧侍中的孫,沒想到被鄧侍中一口回絕了,回絕也就回絕吧,據說這位宰相口氣還相當生,過后鄧侍中似是生恐皇后和王妃不死心,居然連夜把孫送回了衛國公府,弄得皇后和王妃好生下不來臺。”
另一個浪兒笑道:“……其實也怪不得鄧侍中,藺敏那世……不清不楚的,換我也不會把寶貝孫嫁給一個生子。只要鄧侍中還活著,別說藺敏事敗,即便他仍是那個淳安郡王,也娶不鄧娘子。”
正想著,外頭傳來同僚們的說笑聲,一下打斷藺承佑的思緒。
同事們進屋笑道:“藺評事,自打你親,已許久沒跟同僚們一塊兒喝酒了,大伙商量著,趁你還未去濮,今晚大伙痛痛快快喝回酒,王司直說了,這回他來做東。”
藺承佑心里只惦記著滕玉意,笑道:“還有這等好事?只是今晚還得回去打點行裝,再晚就來不及了,前輩的好意某心領了,這頓酒先記著,王前輩,等晚輩回來再補上如何?”
同僚們拉不住,只得說說笑笑送藺承佑出來。
到了廊下又說了一晌話,藺承佑笑著向同僚們一拱手,先行告辭了。
路過拐角的宗案室,形又頓住了。
案宗室的門閉著,那些案呈就鎖在里頭,因是謀反大案,大理寺只有張寺卿和負責此案的員掌管鑰匙,而藺承佑恰好就是那位員。
在門前滯了一會,藺承佑鬼使神差地啟門進去。
映眼簾的,是三面頂天而立的書架,這地方藺承佑太悉了,閉著眼睛都能找出相關的案呈,很快找到那樁案子的卷宗,繼而在一堆證中找出那封信。
與信放在一的,還有一個漆匣。
藺承佑猶豫一瞬,慢慢打開那個塵封已久的匣子。
眼前倏地一亮,那對映月珠環綻放出如月般皎潔的芒。
藺承佑諦視著匣,順手取下匣旁那封信。里頭的字跡,與他的一模一樣。
當初他只潦草地掃了一遍,畢竟那只是一場謀,信上這些字句,自然只是虛假意。
而今卻不同,心里那個巨大的疑團,讓他開始重新審讀信上的容。
讀著讀著,藺承佑心里像刮起了風,言辭可以造假,意可以夸大,但信上那幾段詳實的描述,是斷乎摻不了假的。只有將收信人極放在心上,才會留意到那樣細小的瞬間。
可惜藏得太深,得太實,那些驕傲又矛盾的青愫,全掩藏在虛虛實實的字里行間。
漸漸地,藺承佑口莫名升騰起一種悶脹。
這讓他有種不上氣來的覺。
他遲滯地將信放回原。
佇立良久,又輕輕關上那個神異彩的首飾匣。
作異常珍重,甚至未拂匣蓋上的輕塵。
這一整天,滕玉意都在與人商量詩社的事,傍晚送走一眾同窗后,又忙著指揮春絨幾個打點行裝,這時嬤嬤過來請示:“娘子,世子可說了要回來用晚膳?”
滕玉意尚未答言,就聽有人接話說:“不必了,我和娘子今晚要出門一趟。”
滕玉意回眸,就看到藺承佑穿過前庭走來。
滕玉意笑生雙靨,回頭急急忙忙吩咐碧螺幾個:“我和世子要出府了,把我準備的那些東西拿來,還有,那些裳等我們回來再收拾。”
說著下臺階迎過去。
藺承佑上下打量妻子,笑道:“不用換裳了?”
“早就換好了。”
昨晚夫妻倆就商量好了傍晚要出門。
藺承佑牽著妻子朝外走:“那走吧。”
一上車,滕玉意掩口打了個呵欠,困意上來,干脆背靠著藺承佑的膛打盹。
藺承佑一愣,垂眸著妻子:“今日沒午睡麼?”
滕玉意閉著眼睛嗯了一聲:“中午忙著跟我阿姐們商量事,也就沒顧得上午歇。”
藺承佑一笑,低頭在發頂親了親:“行了,靠著我睡一覺吧,到地方了我再你。”
順手扯過一旁矮榻上的披風替妻子掩上。
滕玉意瞇了一會,忽覺藺承佑異常安靜,抬眸打量,神倒與平日沒什麼不同,但那種緒上的細微變化,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這讓想起那封信,默了默,看藺承佑仍在出神,并不打算追問,只重新閉上眼睛打盹。
幾乎一闔上眼皮就睡著了,忽聽有人在耳邊低聲喚:“阿玉。”
滕玉意眼睛。
藺承佑妻子的耳朵:“醒了嗎?”
滕玉意閉著眼睛點頭,藺承佑替松開暖呼呼的披風:“那就下車吧,到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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