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傅倉庫里的最后一箱貨被搬走,偌大的店面和倉庫頓時變得空的，地上還殘留著紙屑、塑料、灰塵等雜。不用葉蔓和龐勇說，朱建新幾個自發地拿著掃帚撮箕將店里打掃得干干凈凈的。

龐勇拿了七個紅包,挨個發給大家：“這幾年大家辛苦了,這一千塊是我和葉蔓的一點小意思，大家回去過個好年。”

他們的工資昨天已經結了，這是龐勇和葉蔓商量后給大家的遣散費。如今老師傅家電批發部關門,自然用不上這麼多人了，除了朱建新和羅會計,其他幾人都只能另謀出路。一人一千塊，也算個過渡，有了這筆錢,他們可以慢慢找工作。

石濤年紀最大,經歷最多，拍了拍龐勇的肩膀，沒有多說什麼：“謝了！”

四個搬運工都是農村來的，家里最窮,能在城里找份離家不太遠,老板又還和善大方的工作不容易，四人著紅包，不舍地看著葉蔓和龐勇：“龐哥，葉蔓姐，要是你們以后需要人了,喊我們一聲,我們馬上來,工資開低點都行。”

龐勇應下：“好,大家的地址我都記著呢,要是哪天需要人手了，第一個寫信給你們大家。”

一一將幾名職工送出了門，最后只剩下葉蔓和龐勇了。

龐勇抬頭，不舍地看著店里的桌椅板凳等陳設，這里的一桌一椅、掛件擺設，全都是他們一點一滴置辦起來的，站在這里，他仿佛還能看見那些揮汗如雨的日子，有苦有，有累有歡喜。

龐勇慢慢地過桌子、茶壺，像是要將店里的一切都印記在心里。這是他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經歷。

葉蔓安靜地看著，沒有出聲，可能是經歷過的分別和失敗太多，這次的事除了有些唏噓外，并沒有太大的傷，反倒是臨分別了，龐勇的這番不舍勾了心里的些許傷。

從頭到尾將店里走了一遍，龐勇深呼吸一口氣，走到葉蔓面前說：“走吧，咱們也該回去了。”

兩人出了門，龐勇最后一次將掛鎖鎖上，然后把鑰匙遞給葉蔓，問道：“你現在住的房子也要退租了吧。”

葉蔓輕輕搖頭：“不退了，前幾天我跟房東將房子買了下來，已經辦理了過戶的手續，以后到了省城也能有個住的地方。”

在長永縣的房子也是租的。雖說不是不可以租房子，但到底麻煩，現在房子這麼便宜，買一套暫時居住對如今的他們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龐勇贊同：“也，有空到我家里做客，你嫂子一直念叨著你呢。咱們以前太忙了，一直沒什麼時間，正好最近閑下來了，要不你晚幾天回去，讓你嫂子陪你好好在奉河轉一轉，買幾好看的服。正好你嫂子也認識不不錯的年輕小伙子，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龐哥你前面不還在傷嗎？怎麼兩句話就繞到相親上了。

葉蔓頓覺頭大，才23歲，年輕著呢，不急這個。而且因為上輩子那段痛苦的婚姻，葉蔓心底其實是有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影，對婚姻這種事并不熱衷。

“龐哥，謝謝你和嫂子的好意，這事以后再說吧，我現在得回長永縣，跟他們接一下。”葉蔓揚了揚手里厚厚的一沓客戶資料。

這是正事，龐勇沒法攔著，只能說：“那，你先回去，忙完了記得來我家玩玩，也想想你喜歡什麼樣的年輕人，是跟你一起做生意的，還是在單位上班的，你好好想想。”

葉蔓敷衍道：“好，我會好好想想的，龐哥你就送到這里吧，咱們回頭見。”

說完，趕跑了，真讓龐勇再說下去，搞不好一會兒就要將相親的日子定下來。打定了主意，在沒準備好新的工作之前，不要來找龐勇了，閑下來沒事做的龐哥真是太嚇人了。

第二天中午，葉蔓回到了長永縣，先去了老師傅家電維修。

趙永安他們正在吃飯，看到葉蔓來，他立即小徒弟：“康平，再去洗個飯盒，去對面打個你葉蔓姐最吃的紅燒。”

說完又葉蔓：“坐下，先喝點熱水潤潤嗓子。”

葉蔓洗完手，坐到他們旁邊，看了看店里，兩三年時間，沒什麼變化：“趙叔，店里生意還好吧？”

趙永安放下飯盒，輕輕拍了拍的肩膀：“還可以，放心吧，養活你是沒問題的。葉蔓啊，外面不好混，就回來吧，呆在家鄉，咱們這個店生意還可以，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比啥都強，你一個姑娘家就別出去折騰了，看看，你都瘦了多。”

葉蔓雖然不認同趙永安的觀點，但心領他的好意，笑了笑說：“趙叔，別擔心吧，我心里有數。”

趙永安幾口完了飯，這時候周康平也幫葉蔓買飯回來了。

他也不在，守在一邊，打量了葉蔓一番后說道：“你年紀也不小了，你嬸子認識幾個不錯的年輕人，回頭介紹你們認識認識。安個家，你也有個依靠，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葉蔓……

這兩天是什麼日子，怎麼番要給介紹對象。

葉蔓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關鍵是這些人都是邊親近，真心實意對好的人，不能像葉國明兩口子那樣置之不理。

深吸一口氣，葉蔓想了想，干脆把事推到龐勇頭上：“趙叔，就不用麻煩嬸子了吧。龐哥兩口子也說要給我介紹對象，萬一回頭他介紹的我相中了，這不是讓你們得罪人嗎？你們就別心了這個了。”

但趙永安可不是那麼輕易放棄的：“沒事，他介紹他的，咱們介紹咱們的，你多相幾個，看看哪個最合適，這相親嘛要雙方開對眼，又沒說一定能，不存在得不得罪人的事。”

這還真就跟相親杠上了。

葉蔓趕兩口完了飯盒里飯，站起來尋了個借口開溜：“趙叔啊，這事以后再說，我有點事得去廠子里一趟。”

聽到這話，趙永安趕追了出去，將拉到一邊，皺眉低聲說：“你還去那邊干什麼？不是都完了嗎？”

“還有點尾，需要代一下。”葉蔓解釋道。

趙永安嘆了口氣：“若不是很要的事，你就別去了。你們那邊不要貨的消息傳回來了廠子里，有個別人對你有意見，我怕你去了委屈。”

這種事，葉蔓早有預料，人嘛，總是很習慣于將錯誤或自己的不幸怪罪的別人的頭上。過去兩年廠子里因為靠賣零配件重新煥發了新春，工人的生活也得到了一些改善，如今很可能又要一朝打回解放前，有怨言總是難免的。

“沒事，這麼近總要見面的，說兩句又不會塊。”葉蔓滿不在乎地說道。

趙永安見堅持，只好叮囑道：“那你小心點，辦完事就趕回來。”

“嗯，我知道了，趙叔你去忙吧。”葉蔓擺了擺手，笑著去了紅星電視機廠。

一進廠子，葉蔓就能到若有似無的打量，還有廠子里彌漫的那種不安的氣氛。覺得有些奇怪，就算廠子里一時沒了訂單，可前面兩年應該也多積累了點資金，不至于一下子很困難，大家的反應怎麼這麼大。

葉蔓跟木科長關系比較好，索就直接去了生產科找他。

木科長看到葉蔓回來，一點都不意外，笑了笑說：“怎麼沒有昨天跟羅會計一塊兒回來？”

“還有點事，忙完了才回來的。”葉蔓解釋了一句，直奔主題，從包里拿出一厚厚的客戶資料，遞了過去，“木科長，這是這幾年我們批發部的主要客戶資料，上面有姓名地址還有他們的采購頻率，我謄抄了一份，如今我們用不著了，送給木科長，你們看看還能不能有點用。”

這可是一份大禮，木科長雙手接過，激地說：“真是太謝謝你了，小葉，謝謝你一直為廠子里著想。”

葉蔓輕輕搖頭說：“不客氣，我也是從廠子里出來的嘛。要沒什麼事，木科長我就先回去了。”

“，那我就不留你了，有空跟小琴一起來家里玩，走，我送你。”木科長熱地說道。

兩人剛走出生產科就跟聞訊趕來的劉廠長上了。

幾個月不見，劉廠長臉上的褶皺更深了，眼可見的疲憊。

瞧見葉蔓，他勉強出了點笑容：“小葉來了，到我辦公室里坐坐吧。”

葉蔓其實不大想去，該做的都做了。但木科長求助地看著：“小葉，好久沒回來了，走吧，咱們去坐坐，聊一會兒。”

木科長以前也算對有些照顧，葉蔓賣他個人，答應了。

進了辦公室，劉廠長還沒說話，木科長先將那份客戶資料了上去：“劉廠長，你看，小葉今天特意給咱們送這個來。這可是他們店里積攢了好幾年的客戶資料，全在這兒了。”

劉廠長接過這份沉重的客戶資料，也很：“小葉，謝謝你，你對廠子的好，我們都記在心里。”

葉蔓輕輕搖頭：“劉廠長，木科長，不必客氣，我們的批發部不開了，這些資料也用不上了，若是能幫到你們一二，那就再好不過了。甲天下的拿貨底價可能比我們批發部還便宜點，我們沒法跟他斗，但廠子里可以。廠子以給我們的價格出貨，興許能保留一部分客戶，維持廠子的運轉，再考慮其他的嘛。”

葉蔓當初是向蕭舒承諾了，他消化了他們的庫存，和龐勇就退出家電零配件的這個市場，但可沒法代替紅星電視機廠表態，這可不算違背承諾。蕭舒到學，以勢人，拿錢砸，葉蔓資金、人脈不過，干不過他，葉蔓認了，但只要有給他添堵的機會，葉蔓就絕不會放過。

這份客戶資料就是。

花大價錢打垮了老師傅，如今蕭舒正春風得意，肯定會考慮提價將前面投的巨額資金賺回來。他一提價，客戶肯定會有意見，紅星這時候出馬，不就有了機會？

也不指紅星能打垮蕭舒，只要能給他添添堵，拉回一部分客戶就足夠了。

而且這件事對紅星來說也不是沒好，從廠子里直接出貨，價格會更低，更有競爭力，也能拉回一部分客戶，給廠子留下更多的時間轉型或者延遲廠子倒閉。

劉廠長和木科長聽說完，頓時意識到了這份客戶資料的可貴之，但兩人的臉上卻沒有太大的喜，仍舊愁眉不展的：“謝謝你，小葉，咱們試試吧，要是廠子里活過來，那你就是咱們廠子的大功臣。”

“劉廠長真是太客氣了，我也是從廠子里走出來的，廠子就是我的娘家，這是我應該做的。要是沒什麼事，就不打擾劉廠長和木科長工作了，我先回去了。”葉蔓起說道。

對面的劉廠長和木科長跟著站了起來。

劉廠長了說：“小葉，你們的批發部關門了，你現在也沒了工作，不如回廠子里來幫咱們吧。我將你安排到銷售部，做副經理，等過幾年老洪退了下來，就由你管理銷售部，你看怎麼樣？”

葉蔓非常意外，才23歲，在老國企這種論資排輩的單位里，劉廠長竟然一下子讓空降去當銷售部的二把手，非常有誠意了。但這樣一艘到都打滿補丁的破船，葉蔓實在不想上，而且紅星并沒有進行強有力的改革，部問題很多，空降過去，肯定會遇到很多問題，不可能一心一意干工作，恐怕很多力都要消耗在對的人際關系上。

所以葉蔓只錯愕了一秒，沒有過多的猶豫就直接拒絕了：“謝謝劉廠長抬，我才疏學淺，哪是這塊料，就別給廠子增加負擔了。”

聞言，劉廠長希冀的眼神頓時變得無打采，他張了張，有些艱難地說：“小葉，算，算我這個老領導求你，幫幫廠子吧，再這樣下去廠子恐怕只能倒閉了……”

葉蔓震驚地看著他：“怎麼會？廠子前兩年有部分盈余，應該可以撐一陣子。過段時間甲天下那邊肯定會漲價，只要再熬一兩個月，廠子就能拿回一部分訂單，雖然可能沒以前那麼多，但解廠子的燃眉之急，讓廠子勉強運轉總是沒問題的。”

早就算過，只要紅星這邊能夠保證三分之一的客戶，10以上的利潤就夠廠子生存了。更何況價格戰不可能一直打，明年利潤肯定會提高一些。

木科長看了看葉蔓，吞吞吐吐地說：“葉蔓，廠子里現在有1500名左右的員工，每個月是工資就在十萬塊上下。”

葉蔓震驚地看著他：“這麼多！”

離開廠子的時候，才只有一千來人，短短兩三年的時間，職工人數竟然一下子增加了二分之一。每個月工資開支就要多出好幾萬塊，在廠子效益下的時候，這些人就是廠子最沉重的負擔。

葉蔓不知道該說他們什麼好。以前就提醒過他們，別盲目招人，零配件未必能長久，可一有錢，他們還是不管不顧地擴員，績就那麼重要嗎？

劉廠長對上葉蔓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意識地別開了眼。事到如今他也后悔了。

木科長替劉廠長說話：“小葉，這也不能全怪劉廠長。當時你們要貨急，廠子里生產不出來，很多職工子弟沒有著落，見效益好轉，不人找上劉廠長反應這個況，希廠子里能幫幫大家。劉廠長一時心松了口，本來開始只打算招一百來人的，哪知后面……”

找關系的越來越多，各有各的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作為領導，他們不能厚此薄彼，拒絕哪個都不是，最后的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葉蔓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到底不是廠子里的人，很多話也不合適：“我理解，劉廠長和木科長都很難。”

別的再也沒有了。如今的紅星就是一個爛攤子，又不是弄出來的爛攤子，沒道理讓去收拾。

聽出葉蔓不想管的意思，木科長苦笑了一下，干脆又出了一個驚人的：“自從知道你們批發部有關門的打算后，我們也一直在積極開拓新的的客戶。前陣子，廠子里被騙了一百多萬的貨，如今已經沒有流資金了，上個月的工資都還是你匯回來的貨款，這個月快到月底了，工資還沒有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