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寶華吹著歡快的調子,拎著一個殺好的進了皮鞋廠家屬院。

蹲在水管前洗菜的幾個婦見了，眼睛里都流出羨慕的芒：“這葉家又吃啊！”

“不止呢，上午我看巧云買了一塊兒回去,這中午吃回鍋,晚上吃,葉家這生活簡直天天像過年一樣。”另一個大嬸滿心狐疑,“也不知道他們家哪里來的這麼多錢。前天我從他們家門口經過,當時門沒關,我看到他們家東西可多了,麥、水果罐頭、糖放在桌子上隨便吃，擺了半張桌子。”

按理來說,大家都是一個廠子的普通職工，工資都差不遠，生活水平也應該相差無幾才對,可最近葉家的鍋里不是煎魚的香味，就是炒的味道，樓上樓下一到飯點就飄香味,香得孩子們嗷嗷，喊著要吃。

“劉嫂子，這葉家最近咋回事，是發了嗎？你家就住他們家隔壁，你應該知道吧？”幾個人看向另一個在洗服的嫂子。

劉嫂子撇：“這我哪知道啊，不過這陣子我經常看到有人拎著大包小包上他們家。”

這話更讓人好奇了：“這些人都是干什麼？為啥給葉家送東西啊？”

劉嫂子搖頭：“不認識,有兩個見過，好像是以前電視機廠的,這電視機廠不是破產下崗了嗎？”

“我知道,我知道……”另一個消息靈通的,趕說道，“葉家那小兒，就三妮，以前不是電視機廠的嗎？聽說廠子倒閉之后，打算重新開一家電視機廠。”

“開家電視機廠，那得花多錢啊？”眾人驚呼，“他們家那小閨發大財了吧，都能開廠子了！”

劉嫂子酸溜溜地說：“發大財又怎麼樣？他們當初對三妮不好，家里什麼好吃的都著老四，家務活卻全是三妮的，出了啥事就罵三妮，還讓三妮嫁給那個當初來砸他們家東西的谷建城，三妮早跟他們離了心，這過年都不回來。”

“話是這樣說，但到底是親生的兒，這不，三妮發達了，葉家也跟著沾了。”

“是啊，要不是看在三妮的面子上，以前電視機廠的人怎麼會給他們家送東西！”大家都是明白人。

眾人正說得起勁兒，忽然看到谷小敏風風火火地從大門口進來，劉嫂子趕給其他幾人使眼：“別說了，楊嫂，你上次說的那個咸菜怎麼做來著？我那老法子做出來的沒有你的好吃。”

楊嫂附和地說起做咸菜的方法。

谷小敏黑著臉，完全沒看他們，踩著小皮鞋，蹬蹬蹬地上了樓，一把推開門。

屋里正在吃涼拌豬耳朵下酒的葉家父子手里的筷子一頓。

還是沒臉沒皮的葉寶華反應最快，笑嘻嘻地說：“小敏，回來啦，媽今天中午做了你吃的回鍋，洗把手，吃飯了。”

谷小敏看著只顧樂，完全不知道麻煩即將到來的葉家三口就煩躁。把包往椅子上一放，焦急地說：“吃吃吃，你就只知道吃，火燒眉了還一天到晚就惦記著吃。”

葉寶華覺得自己很冤：“今天誰又惹你不高興了？”

潛臺詞是又回家遷怒。

谷小敏氣哼哼地瞪了他一眼，丟出一個讓大家都高興不起來的話題：“事暴了，那個張桂華帶著人去找你三姐了。”

葉寶華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呢！原來是這個，他滿不在乎地說：“找就找唄，回頭我三姐給他們安排個工作就是，多大點事，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的嗎？媽把回鍋做好了，吃飯吃飯！”

說著葉寶華跳了起來，跑過來，接過盤子，連筷子都沒拿，先爪子了一塊丟進里滋滋的嚼了起來。

再看其他人，葉國明看也沒看谷小敏一眼，老神在在地喝著酒，吃著下酒菜，像是沒聽到的話。

巧云解開了圍，去盛飯，里還抱怨：“誰家的媳婦回來什麼活都不干，還要婆婆伺候的。要是給我生個孫子就算了，不下蛋的還比誰都懶。”

這樣的話三天兩頭從巧云里冒出來，谷小敏已經習慣了，一開始還會反駁，又不是天生就不會生的，還不是他們的好兒子害得不能生的。但時間長了，谷小敏已經懶得搭理巧云的抱怨了。天天抱怨又怎麼樣，還不是要給自己洗做飯。

既然這些收錢收禮的人都不急，急什麼？先把這頓吃了再說吧，以后可未必還有這樣的好日子了。

谷小敏也不說了，洗干凈手，坐下，直接拿走葉寶華面前還沒來得及的飯碗，放在自己面前，埋頭吃了起來。

旁邊的巧云快氣死了：“你自己不知道盛飯啊？不伺候男人就算了，還搶男人的飯吃。”

“伺候？他沒長手啊？”谷小敏懟了一句，飛快地夾了好幾塊放在里，真是吃東西懟人兩不誤。

巧云氣得肝疼，說不過谷小敏這個沒臉沒皮的，趕自己跑進去給葉寶華又盛了一碗飯出來，然后坐下，給兒子夾了好幾塊：“寶華，你多吃點，男人在外面這麼辛苦，回家也沒個心人！”

這是葉家飯桌上三天兩頭都要上演的一幕。谷小敏只當他們是在放屁，悶頭吃，搶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很清楚，從醫生說不能生起，葉家就不可能對好的，就是表現得再勤快，再賢惠也沒用，巧云照樣不待見，不能生就是的原罪。

反正左右也討不了婆家丈夫的歡心，那還伏低做小，看公婆丈夫臉干什麼？還不如隨心所，自己過得開心就好，有一天是一天，葉寶華想甩掉，這輩子不可能。

巧云看到自己還沒筷子，盤子里的回鍋已經了一大半，不由心疼：“吃吃吃，死鬼投胎啊，只知道自個兒的肚子，半點都不心疼自己男人，也不知道省給男人吃。”

對這個兒媳婦真是一萬個不滿意，不能生還顧娘家，每個月發的工資都娘家去了，在家里白吃白喝的，還要吃好的，別說指照顧寶華了，不讓寶華照顧就是好的了。

這世上怎麼有這樣的人！

谷小敏話都不搭一句，悶頭干飯。

不一會兒，桌子上的吃了，只剩下了菜，谷小敏的作也慢了下來，邊吃邊說：“我聽說今天紅星那邊可熱鬧了，連公安都驚了！”

嘎吱一聲，葉寶華騰地坐直，丟下筷子：“你說啥？誰的公安？”

“你說還有誰？當然是你那好三姐了。”谷小敏丟給他一個大驚小怪的眼神，這還用問嗎？

葉寶華火大：“那你回來怎麼不早說？”

“我剛才說了，你們說不急，沒事的啊！”谷小敏像個沒事人一樣，慢悠悠地嚼著里的飯，無辜地說。

葉寶華指著的鼻子，想罵又怕罵不過，自從孩子流了之后，這個谷小敏就怪氣的，像個瘋子一樣，他……拼豁得出去，他還真比不上這個沒臉沒皮的人。

葉寶華很不安，富的逃生經驗讓他意識到了事不妙，他飯也不吃了，趕站了起來：“爸，媽，我想起前天三麻子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巧云完全沒意識到兒子這是要開溜，看著還剩一半的飯，趕住了他，心疼地說：“誒，寶華，你飯還沒吃完呢，先把飯吃完啊……”

“不吃了，我吃飽了。”葉寶華穿上外套，忙不迭地打開門，然后整個人都愣住了，咽了咽口水，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同，同志，你們有事嗎？”

聽到他抖的聲音，葉國明兩口子發現不妙，跟著站起來邊走邊問：“寶華，誰啊？”

“公安，你們涉嫌一起詐騙案，有人報案說你們利用給人介紹工作的名義，騙取財。”兩個公安亮明了份。說明來意。

巧云下意識反駁：“怎麼會呢？公安同志，這里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咱們都是安分守己的好人，不會干這種事。”

公安面無表地說：“葉國明，巧云，葉寶華，請跟我們走一趟。法律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如果你們沒做，自然會放你們回來。”

葉國明三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驚懼和害怕。

沒想到還真被谷小敏說中了，完了，這下怎麼辦？

去派出所，他們是一千一萬個不愿意，巧云急中生智，連忙澄清道：“公安同志，我們沒騙人，真的，我們家兒要建廠了，以后就把他們招進去，給他們工作，這怎麼能騙人呢？”

葉寶華也趕說道：“對啊，我三姐的廠子，就給個介紹費而已。聽說這去南邊打工，要進廠子，也要給人錢啊，好幾百塊呢，咱買個工作指標也要兩三千，咱們就收了點東西，頂多幾十塊錢，怎麼能騙人呢？”

說什麼都不能認，聽起來那個罪名就很嚴重的樣子。

還在吃飯的谷小敏聽到這話，哈哈大笑起來：“說得你們能做葉蔓的主，真給人家工作一樣。”

“閉，吃你的飯！”葉國明扭頭，厲聲呵斥了一句。

谷小敏識趣地閉上了，默默吃飯，不吭聲了。這個家里，唯一有點瘆的就是這個公公，平時話不多，但俗話說的好，咬人的狗不，家里什麼還不是他拿主意，但最后打頭陣的都是婆婆。

呵斥完了兒媳婦，葉國明腆著臉跟公安解釋：“同志，誤會，這都是誤會，咱們絕對沒有騙錢，我家閨要開廠了，這個縣里好多人都知道，不信你去問。”

公安再次強調：“這個到所里自然有人問你們，走吧，不要浪費時間了。”

三人沒轍，不敢跟公安對著干，只能垂頭喪氣地跟著出了門。

走廊里，許多聽到靜的鄰居打開門，探出一排排腦袋，震驚地看著葉家三口。

葉家人覺得難堪極了，仿佛被人了服在太底下行走一樣，趕低下了頭。巧云邊走還邊抱怨：“這個狠心的三妮，竟然喊公安來抓娘老子，真是反了天了。”

葉國明趕瞪了一眼，示意別在公安同志面前胡說。

三人灰溜溜地隨著公安下樓。水龍頭邊剛才還羨慕葉家羨慕得不行的幾個人看到這一幕，都驚呆了。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人還沒走，就七八舌地議論起來。

葉家三口被帶去了派出所，還沒進門，突然從里面殺出來幾個人，撲到他們上，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吐口水，里還罵罵咧咧的。

“葉國明，巧云，你們把咱們害得好慘啊！”

最后還是公安同志將他們分開：“住手！在派出所打架斗毆，都想留在派出所過夜是吧？”

張桂華最潑辣了，一屁坐在地上，捶地大哭：“公安同志，你可得替咱們做主啊。都是這三個人騙咱們，說能幫咱們介紹工作，不然我們怎麼會著了他們的道？錢花了，不但沒辦事，還得罪了葉廠長，你剛才聽到了，葉廠長說了，以后不錄用我們，這都是他們害的，他們得賠咱們！”

“對，都是他們三個花言巧語騙了咱們，將咱們害得這麼慘的。公安同志，讓他們還我們的錢，賠我們的損失！”

……

葉家三口被打得滿臉包，爬起來就聽到這話，差點又跌倒。給的那些東西早吃了，至于錢，也花了不，他們上哪兒拿錢賠他們去？

巧云趕說：“公安同志，我們沒騙人，我閨就是要開工廠了，以后給他們一個工作就是。”

自己當初就是被巧云這篤定的口吻給騙了的。張桂華扭頭，恨恨地瞪著巧云：“呸，你閨早就不認你了，誰不知道你兒恨，把閨往火坑里推，葉廠長寧可將錢都捐給國家也不留一分錢給你啊。你現在還想騙我們？告訴你，葉廠長當面說了，讓咱們找你賠錢，這事跟沒關系！還張口就是一個工作，給就是，可真大。”

可恨當初怎麼就鬼迷心竅，聽了這些人的。

葉家三口聽到這話，再看大家如此仇視的目，不得不相信，他們說的很可能是真的。

巧云就搞不懂了，喃喃道：“這……不就一個工作嘛，開廠子，要招人，工作多的是，給誰不都一樣？”

怎麼就不肯給娘家人一點便利呢？他們好歹辛苦生下，將養大。

“不要鬧了，都進來。”公安提醒他們。

葉國明三口對視一眼，這才覺到了害怕。

巧云哆哆嗦嗦地問：“公安同志，這……咱們也不知道我閨不會給他們工作，我們都是無心的，回頭將他們的錢和東西都退給他們怎麼樣？”

公安睨了一眼：“怎麼？你還不想退？”

“退，我們全部退，這總沒問題吧？”巧云趕說道。

公安無語地看著他們：“你們這涉嫌詐騙，數額較大，怎麼判，法院說了算，趕的，進去，就等你們了。”

聽說可能要判刑，三人傻眼，葉寶華的臉馬上白了，兩發。

葉國明還比較鎮定，了剛才被人打出的臉頰說：“公安同志，我們父子想上個廁所。”

人有三急，這個事不可能不答應，一個公安將巧云帶進去做筆錄，另外一個將父子倆領去了廁所。

五分鐘后，父子倆從廁所出來，葉寶華的緒明顯穩定了許多。公安詫異地看了一眼，也沒多言，將他們一塊兒帶進了辦公室做筆錄。

看到他們回來，坐立難安的巧云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樣，趕站起來，上去拉住兒子：“寶華，別怕，咱們還錢就是，沒事的。”

葉寶華眼神閃爍，避開了的眼睛，含糊地說：“沒，沒事。”

心如麻的巧云只以為兒子是嚇壞了，也沒有多想。

但等公安開始問話后，才猛然發現了不對。

因為葉寶華對公安說：“同志，檢舉是不是能立功，從輕罰？”

等公安同志說是后，他立即說道：“公安同志，我說，這，這都是我媽的主意。天天在家里罵我三姐不孝順，賺了錢也不給父母花，一點都不顧家里人，不能這麼便宜了。知道三姐廠子要招工后，我媽就出去四跟人炫耀說，兒要開廠了，招好多工人，那些結的，就暗示他們給錢給東西。還回來讓我和我爸也出去要東西，說三姐那邊，有辦法。公安同志，我們，我們都是被我媽給騙了。你要抓就抓吧，不關我們父子的事啊！”

巧云兩只眼睛里蓄滿了淚水，不敢置信地看著葉寶華，這就是千辛萬苦才生下來，捧在手里怕化了的寶貝兒子。他竟然當著公安的面將一切罪名全推到了頭上。

“寶華，你……”

葉寶華不敢看的眼睛，飛快地說道：“媽，你就承認了吧。難道你真的要將我和爸全拖累進去嗎？我還這麼年輕，孩子都還沒有，你難道要眼睜睜地毀了我嗎？”

葉國明也垂淚，目盯著巧云說：“巧云，剛才那位同志說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當初既然做了錯事，就好好認錯，爭取從輕判，早點出來，我和寶華去接你。”

巧云恍然大悟，他們父子倆商量好了，將一切罪名都推到一個人的上。的枕邊人，最的兒子，決定犧牲只為了保全他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