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小時候跟著娘去過楚家幫工, 自然記得:“你說那個瘋人啊!我娘還跟閑聊過。你別看瘋,其實不犯病時,說話斯斯文文,有一子大家之氣, 長得真不錯。瘋人說的夫君是朝中的大, 封了什麼侯的。就因為嫉妒他夫君納妾, 竟然持劍刺傷了自己的丈夫, 因為是家丑, 被夫家給送到了江口。那子氣郁于心,一夜就瘋了。”
楚琳瑯也知道這些, 又問:“那……這瘋人的丈夫在朝中做什麼?”
夏荷想了想,搖了搖頭:“那就不知道了,那人只說自己婚之日, 十里紅妝,闊綽得很,應該就是很大的了。大娘子,您怎麼突然想起問了?”
楚琳瑯不好說可能遇到了瘋人的兒子, 還是如今六殿下的師。
畢竟這兩者毫無牽連,無意中才發現了其中的微妙聯系。
就在這時,在河道巡查完畢的周隨安也歸府了。
周大人這些日子當差雖累, 可心大好。他在連州的時候, 因為接洽不上正經差事, 只悶頭專研水利, 沒想到在寂州大展宏圖。
心舒暢之余, 他不免有些想著發妻。
畢竟從那胡氏進門后, 母親幾乎每日都派人盯著他, 不許他回楚琳瑯的屋子, 在連州時他幾乎沒怎麼在楚氏的房中歇宿。
再然后又是遷往寂州,他連胡氏的屋子都不怎麼呆了,整日在外面忙。
好不容易今日回來得晚,母親和的婆子都睡下了,也就無人押著他去傳宗接代,他便想到楚氏這過夜。
可是楚琳瑯哪有心思應付人,只對他說:“我已經讓人將熱水端到桂娘的屋子里了,人忙一天也累了,還是早些過去安歇下吧。”
周隨安一聽,臉兒卻垮下來了。
男相,也得有無心柳柳蔭的妙趣。可胡氏桂娘是母親趕鴨子上架,著他開墾的一片田,哪里會有什麼是小兒的濃意?
再說夜都這麼深了,楚琳瑯居然攆著他去耕田,打量著他是蠻牛,有使不完的勁兒?
周隨安看著楚琳瑯的臉,突然想不起有多久沒沖著他甜笑了。
想到這,他坐在床榻上賭氣道:“我不去,偏在你這睡!”
楚琳瑯嘆了一口氣,自己取了被子便往外走——看來今夜也要嘗嘗睡書房的滋味了。
可是沒走幾步,周隨安就一把拉住了的手:“楚琳瑯,你什麼意思!當初納妾,可是你也同意的!”
若再看不出楚氏在冷落他,周隨安就真是呆蠢如鵝了!
楚琳瑯抬頭看著夫君帶著幾分孩子氣的臉,心里也是百味雜陳,抿了抿,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許人納妾的,是周家兒媳婦,周通判的賢妻,并非琳瑯……”
這話有些拗口,周隨安聽得云里霧里。
這兩者又有何區別?楚琳瑯就是周家的兒媳,他周隨安的妻啊!
他忍不住委屈道:“若你不愿,當初為何不同母親講,如今胡氏門這麼久,你卻全怪我的頭上,講也不講道理?”
楚琳瑯深吸一口氣,想說,為何是我,而不是你去講?你明知外面對我跋扈善妒的瘋傳,母親對我的不滿,如果我再不同意,連帶著你在同僚前都抬不起頭,我有何立場再反對你納妾?”
可天黑了,累了,累得不太想吵架。
這話在舌尖轉了轉,最后卻變了樣,松緩一笑,哄著周隨安:“好了,逗你幾句,你就當真了。你又不是不知,母親看你甚,胡氏門后肚皮還沒有靜,若知道你今天在我這過夜,會以為我故意扣著你,明日又要找我的不是!你若心疼我,便趕快去吧!”
就這樣,連哄帶勸下,楚琳瑯終于勸走了周隨安。
夏荷看了卻直嘆氣,忍不住勸大娘子:“姑娘,你這麼做,豈不是將姑爺越推越遠?”
楚琳瑯沒有說話,現在最讓頭疼的并非不在自己屋子過夜的夫君,而是那個時的舊人,帶著一的男子。
現在也想得差不多明白了,大約他的父族接了他回去,改頭換面,給他按了個新名字。畢竟當初他母親是家丑,他也應該對自己有個刺殺父親的瘋娘忌諱如深。
既然這樣,司徒晟藝高人膽大,敢欺君罔上,私改履歷,就改他的好了。
也不會吃飽了撐的,平白去揭發人家的傷疤往事。當然更不會眼去認他,跟他一起連坐欺君知不報之罪!
如此想定,楚琳瑯心里稍微安穩了些。就是不知道司徒大人要在此逗留多久,聽說他這幾日都是去拜訪那個被刺傷員外的兒子,并不急著走。
難道他在吏部的差事就這麼清閑?
再說周隨安,在聽了楚琳瑯半真半假的話以后,終于醒悟到賢妻這些日子在母親那的委屈。
趁著河道修繕間歇的功夫,他特意請了幾日假,陪琳瑯在寂州城中采買家用,再品品當地的小吃,消散下心。
夫妻二人在街上買東西時,坐在茶樓之上的謝二小姐正好將這夫唱婦隨的和諧看在眼中。
看著周隨安在食攤前著一塊年糕,地往楚氏邊送,謝悠然哂笑了一下:“姐姐,六殿下竟然還有這等妻人才,竟奉了老婆做上司!就是不知周大人的人是哪家千金?竟讓他這般溫小意地禮待!”
謝王妃順著的目看過去,才知妹妹說的是誰,當下也笑著道:“周大人的確是出名的妻,但跟楚夫人的出何干?說起來楚夫人的娘家是鹽商,是家中庶,其實出略低了些。不過夫妻恩,出什麼的便不重要了!”
謝悠然有些意外,沒想到那個八面玲瓏的楚夫人出竟然這般低微……
轉頭再看周隨安地替他的夫人撐著油傘遮時,又是別種意境,原本就長相如玉的周隨安似乎也異常儒雅。
謝悠然看了,倒是挑起了好奇心:“不對啊,我聽別的夫人說過他。若這麼老婆,怎麼還新納了個妾?我看那楚氏花期正好,容貌俗,也不該是厭倦的時候啊!”
謝王妃從周大人的母親那聽到過些,再加上楚琳瑯的含糊之詞,也猜到了原委:“夫妻再好,一直不生養嫡子也沒辦法,那妾是周家老夫人做主納的,做兒子的還能忤逆了母親?”
就在這時,那樓下的夫妻走遠了,謝二姑娘滿足了好奇心,百無聊賴著盤子里的棗糕。
謝王妃想起自己這次特意將妹妹找出來散心的目的,便拿著語氣勸道:“父親也是為了你好,一番挑細選,才選了王家。先不說王史風穩健,一代清流,就是王三公子也是飽讀詩書,頗有家父之風啊!堂堂男兒,豈可以貌取之?王三公子看過你,對你是一見鐘,你倆八字匹配,是天賜良緣。你嫁這樣的人家,父親和母親也都放心了……”
還沒說完,謝悠然已經垮著臉,將手里的茶盞摔在了桌上:“用得著挑細選?隨便尋個水塘,全是蹦跳的大蟾蜍!為我好?我看父親是恨不得早點將我嫁出去,省得我克父克母,克全家!”
說母親好端端的,怎麼帶著來寂州這個鬼地方探親,原來是想讓姐姐勸,讓早點跟王蟾蜍親!
畢竟在這個家里,也就能聽得進姐姐的話。
想到著,氣憤地潤了眼:“狗屁的八字良緣!就因為個什麼高人之言,父親和母親就能將我撇在鄉下不管,也只有你隔三差五地來看我,讓我知道自己在這世上還有至親的人。若是不管我,就全不管好了,憑什麼現在又擺為人父母的款,拿了我做人?”
謝王妃看妹妹又發脾氣,也是頭疼得厲害。之所以出來,就是怕妹妹在府鬧,讓新婚的六殿下看了笑話。
氣得拍謝悠然的手,示意妹妹小聲。此雖然是雅間,但也不甚隔音,得注意些。
“你看你說的是什麼話!什麼做人!父親若是那等鉆營的人,又豈會讓我嫁給冷門的六殿下?要知道當時滿京城的閨秀可都躲著這門親,排著隊讓四皇子挑呢!父親是覺得六殿下子溫潤疼人,值得一嫁。為人父母,全是為了兒,你怎麼就不懂?”
謝悠然此時聽不得姐姐的話,只冷冷道:“我不嫁!若父親喜歡讀書好的,那個司徒晟也不錯啊,雖然運有些差,可他做過師,學識模樣都不差!”
謝王妃看妹妹這麼妄議自己的婚對象,都替妹妹臉紅,只急得瞪眼低聲道:“你看得上人家,也得人家同意啊!你以為我沒賣了臉替你說項?可人家拿守孝說事,是溫婉回絕的意思。”
謝王妃其實還有話沒有說:他若看上了妹妹,又豈能在眾目睽睽下跳船?這簡直是以死明志,絕不愿跟謝家姑娘有瓜葛!
也幸好這里是寂州窮鄉,跟京城沒什麼聯系,司徒師為人周正,口風又嚴,不會傳妹妹的閑話,不然這事兒傳揚出來,只怕長得像蟾蜍一樣的王公子也要嫌品行不端了!
謝悠然這些日子在司徒晟那接連撞壁,如何猜不他的意思?
自小離了父母,在外姓表親家里,就算養,也是寄人籬下,因此子最敏。
那司徒晟如此冷待,再喜歡也不會厚臉皮糾纏。可是聽到姐姐直言一個小小探花出的窮看不上,還是傷了的自尊。
聽了姐姐的話,只是猛然起:“總之你跟母親說,若再我,我就剪了頭發做姑子,省得他們天天看我這個災門星礙眼!”
說完這話,便領著丫鬟頭也不回地下茶樓去了。
這條街人頭攢,馬車一時也進不來。謝悠然便領著丫鬟婆子往前走,順便買些東西消散心。
可是方才被人群過,等買東西的時候,那付錢的婆子臉上一慌,著兜道:“壞了!遭了手,錢袋子怎麼不見了?”
謝悠然的臉徹底垮下來,正罵著婆子不得力的時候,突然一只大掌過來,替謝二小姐付了賬。
謝悠然轉頭一看,只見一儒衫白巾,風流倜儻的周大人正微笑沖著拱手施禮。
原來方才楚琳瑯和周隨安買了幾樣,折回來時,正好撞見了謝悠然付不出錢罵著婆子的形。
楚琳瑯一看,立刻讓冬雪給了周隨安銀子,讓他過去替謝二小姐解圍。
之所以讓周隨安去,無非也是讓周隨安臉,在六殿下的姻親跟前積攢個人。
至于楚琳瑯,總覺那位小姐似乎因為撞見了碼頭跳水的事,便對自己莫名不喜,既然如此,也不必上前討嫌了。
果然那謝二小姐并不領,只是朝著周隨安道了聲謝,又瞥了一眼街對面的楚琳瑯,冷哼一聲,便揚長而去。
周隨安回來時,跟楚琳瑯抱怨:“謝大人怎麼養了這麼驕橫的兒?禮數上有些欠缺啊!”
楚琳瑯并不接話,只點數了自己買好的糕餅數目,然后給了周隨安的小廝:“明日人你再去河道,別忘了給同僚帶去。我看修繕河道的大人們都上了歲數,日日吃冷食也不好,這些栗子糕養胃,可以略墊墊。”
周隨安如今差事做得順,滿寂州修繕河道的員里,頂數他有實戰的經驗,每次他出主意調度人手,眾人也很信服他。
在這種其樂融融的環境下,周隨安的人世故也見長,變得平易近人很多,也樂得拿些糕餅打點人。
楚琳瑯看著人不再像愣頭青,差事也見了模樣,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想的是司徒晟曾經跟算過的那卦,他說周隨安挪一挪位置,仕途更順,沒想到他竟真有幾分鬼神靈通。
難道真是寂州風水養人?可過了不久,便明白了其中的門道……
就在周隨安他們走后,原本已經平靜的連州地界再起波瀾。
聽說許多陳年舊案突然被人檢舉出來,而且鐵證如山,雖然其中許多涉事人,恰好是先前連環命案的害者,但好像有人踩在了兇徒之前,早就從死者那里套取了證據。
而這些人意外死亡,似乎更印證了這些貪墨案子幕后有黑手。
幸好連州的那個重傷的員外,僥幸逃過一劫,了唯一活著的鐵證,他原本也是緘默不言,可在寂州做的兒子勸服下,終于點頭肯為人證。
陛下震怒,再次派史欽差前去巡查審案,雷霆利劍再不留面,直接劍指泰王一黨。
這一次,不將許多已經調離了連州的員抓捕歸案,就連張顯這種上任兩年的新,也被波及到了。
據說他了小舅子的牽連,被揭發了一堆污爛事兒。
曾經在連州威風凜凜的走馬大人在眾目睽睽下被按在堂上打,接下來又有人檢舉,挖出了他本人侵吞百姓土地的案子。最后落得貪贓枉法,欺上瞞下,罰沒家產,男丁流放,眷充公為奴的下場。
據說那林娘子本想明哲保,與張顯劃分界限,可惜和離書都沒擬好,就被兵扯著頭發拽出院子,捆綁了之后,扔上了牛車。
一向明哲保,慣做老好人的知府大人雖然不是泰王一黨,可也了波及,因為督導無禮,中庸無能,而被降了職,貶去了偏僻窮鄉做縣丞。
周隨安雖然與張顯不對付,可聽到昔日同僚知縣被牽連罰的時候,在解恨快之余,又是冒出許多后怕的冷汗——連州那麼多有靠山有背景的員,卻一夕之間鋃鐺獄,妻子兒充作了奴。
若當初沒有楚琳瑯相勸,他說不定就要讓知府說,留在連州了。
像他這種沒基的,豈能在連州如此漫天洪流里全而退?
這次連州顛覆風波,總算讓周隨安這個初生牛犢知道了場世的兇險,一時唏噓慨頗多,再不見這幾日春風得意的張揚,整個人都變得沉默了些。
這一夜,他不耐煩地轟攆了勸他去小娘屋子歇息的婆子,只是讓楚琳瑯陪著他飲酒說話,消散后怕驚悸。
楚琳瑯心中的震撼其實并不比周隨安來得。別人倒也罷了,有些替知府何夫人難過。
何夫人曾說過,這把年歲,不指什麼夫妻舉案齊眉,只希夫君能干些,早點遷回京城。可以回到母親邊盡盡孝。
可是如今知府被貶黜,去了比連州還要偏僻的窮鄉,要從頭熬起。何夫人心氣那麼高的人,如何能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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