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皇子吩咐了,九皇子有缺陷,公主又是金枝玉葉,有些事上難免照顧不周,故令奴才們送來此,以全九皇子心頭憾。」
「既是十弟心意,那便收下吧。」
陸斐淡淡說完,阿七上去接了東西。
眼看著來送賞的宮人出去了,我忽地沖過去,把盒子從阿七手中扯過來,用力摔在地上。
盒子摔裂了,那玉卻在錦緞的包裹下完好無損。
阿七氣得瞪我,我也狠狠瞪回去:
「看什麼看,真以為人家那麼好心送禮來祝福你啊?你們倆到底是不是男人,這東西沒見過嗎?」
「你!——」
「阿七,休得無禮。」陸斐的聲音沒什麼緒,「向公主道歉。」
阿七馬上就給我跪下了:「是屬下失禮,還公主恕罪。」
「十弟生母簡氏最得圣寵,如今在宮中居貴妃之位。他本人又與嫡出的二皇子好,朝中無一人敢得罪他。」
陸斐說,「我知公主善良,又心耿直,想要護著我。然而即便我知道這東西是什麼,當著宮中來人的面,也只能裝作不知道,畢竟我已是……將死之人。」
說出最后四個字時,他聲音里帶著幾分然,聽得我很是難,當即俯下去,將那塊玉收拾起來,用錦緞包好。
「既然如此,那人間的玩笑,便不干朝堂與后宮什麼事了吧?」
陸斐問我:「公主這是何意?」
我笑瞇瞇地說:「十皇子送了這樣一份大禮,我十分,當然要給他回禮了。」
5
我讓阿七去外面尋了個能工巧匠回來,囑咐他將這塊玉雕一支巧的玉簪,并刻上與十皇子陸閔相符的屬相圖紋。
等這一切做完,那兩個跟著我從楚國來的暗衛也現了。
「你與九皇子親一月有余,可有探到什麼重要信息?」
我無語道:「陸斐連路都走不,他本就不得皇上歡心,如今更是權力架空,閑散得整日帶我逛街聽書,能有什麼重要信息傳遞給他,又被我探到?」
眼見那兩人臉上似有薄怒,我連忙倒打一耙:
「倒是你們,來時便說了武藝高強,這麼些天了,可有潛皇宮探查一二?」
他們愣住了。
我一拍桌子:「哼,要你們何用!」
「趙盈枝,你不過是煙花之地的卑賤之軀,莫非還真拿自己當元嘉公主了?」
喚作冷月的那個暗衛手就要掐我脖子,
「以半年為期,倘若你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那留著也沒有什麼用了。」
不是吧大姐?我可是頂替元嘉公主嫁過來的,要是真死了,你們怎麼代啊?
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旁邊的寒星淡淡一笑:
「倘若元嘉公主不明不白死在了晉國,我朝便可名正言順出兵北上,為公主討一個公道。」
我看著他自信的樣子,深深地無語到了。
你們之前不和晉國繼續打,是因為不夠名正言順嗎?難道不是因為本就打不過嗎?
「你……」
大概是我的表太過明顯,冷月眼睛一瞪,掐我脖子的手就要再用力。
然而這時,房門被推開,陸斐忽然搖著椅進來,瞇著眼睛笑道:「公主——這是在做什麼?」
冷月有些慌地松開手,垂下頭去。
我看著陸斐含笑的眼睛,磕磕道:
「哦……我要做一個瓔珞項圈,冷月……在幫我量頸圍。」
「……」陸斐默了一默,「用手量嗎?」
我忍著痛沖他點頭,并用力睜大自己水盈盈的貓兒眼,以求力證這番話的可信度。
陸斐讓冷月和寒星下去,自顧自搖著椅來到我前,仰頭著我。
我有些不自覺地扯了扯領,試圖擋住脖頸上的痕跡。
陸斐卻忽然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本小冊子:「公主可知這是何?」
他將東西遞到我面前,我垂眼一瞧,待看清了封面的圖與字后,燒得面紅耳熱。
卻強裝懵懂:「這是……什麼東西?」
「我方才在
書房時,從昨夜未看完的兵書中發現了此。」陸斐慢條斯理道,「阿七說,今日,只有公主進過我的書房。」
「是嗎?」我胡言語,「說不定是阿七放的呢,殿下該去問問阿七才對,我瞧他早對你……啊!」
我話沒說完,陸斐忽然扯住我的腰帶,拽得我跌坐在他上。
嚇得我驚呼一聲,慌里慌張地去陸斐的:「陸斐,你沒事吧?」
太醫昨日來看診時,才說過他的需要細心看護著,我今日便一屁坐了上去。
我只能慶幸自己段輕盈,還不算太重。
他悶哼一聲,猛地按住了我的手,那張極好看的臉一寸寸湊近了我,呼吸間吐的氣息溫熱:「公主知道嗎?」
我怔怔地著他,心跳了一拍:「知道什麼?」
「平日里公主喚我,都是直呼其名;只有心虛害怕時,才會如阿七一般稱呼我為殿下。」
他的停在我耳畔,「如公主所言,這是阿七放的,那公主心虛什麼?」
若有若無的,連同他上清冽的氣息一起繚繞過來。
我被驟然拉近的距離弄得停止思考,只好偏過臉去。
卻見他一貫慵懶從容的面容仿若霧氣彌漫,卻有仿佛染的鋒芒破開迷霧,直刺我眼底。
我后知后覺地想起來,在他為雙殘疾的無害皇子前,其實也是殺過人、染過的。
「公主害了嗎?」
陸斐輕輕地笑,
「七日前,我沐浴時,你輕薄紗地闖進來;三日前,就寢前,你提前在爐中點好香;如今,又在我書中放此,盼的不就是這個?」
他微涼的指尖落在我頸側,宛如鋒銳刀劍的冷。
我后頸發麻,只好瑟瑟發抖地承認:「我承認……我只是好奇。」
「是嗎?」
我愣怔間,他卻微微一用力,尖銳的痛傳來,頃刻間將我拖進回憶里。
那時我想從樓里逃出去,鴇母的人將我捉回來,反剪雙手,用浸了鹽水的麻繩勒住脖頸,又在我將要窒息時松開。
如此反復十數次,我被瀕死的痛折磨到麻木,卻不得不聽從的命令,著嗓音求饒:
「是我錯了,是盈枝的錯,求您饒過我……」
「這樣就對了。」
鴇母著我的下,抬起來,滿意地看著我滿臉淚水楚楚可憐的樣子,
「盈枝,你記著,生在青樓,這就是你的命,人是不能違抗天命的。」
我張了張,正要求饒,脖頸上那刺痛,忽然被舒適的溫涼所取代。
睜開眼,才發現陸斐正在給我的脖子涂藥。
溫熱的淚水滴上他的手背,陸斐怔了怔,忽然嘆了口氣:
「傳聞元嘉公主飛揚跋扈,心殘暴,你怎麼不就哭?」
我覺得十分委屈,揪過他寬大的袖抹眼淚:
「說了傳聞不可信。傳言還說你狼子野心,覬覦皇位呢,看你現在這副慘兮兮的樣子,我都怕你隨時走在你父皇前頭。」
他的手忽然在我頸側頓住。
我警覺地說:「你是不是想掐死我?」
「怎麼會呢?」陸斐溫道,「我只是覺得,公主實在是太會說話了。」
6
第二天,陸斐再來時,給我帶來了滿滿一匣的金首飾。
「知道公主喜歡,特命阿七從庫房里找出來的,公主看看可合心意?」
我的目簡直要黏在那堆金閃閃的東西上,好半天才不舍地移開,看向陸斐,重重點頭:「合!」
陸斐又拿出藥膏來給我涂,并不經意問起:「只是量個瓔珞項圈的尺寸,怎會傷得這麼重?」
我胡扯了個謊:「冷月一貫手勁兒大,能生提一頭牛的那種,平日里經常為我表演雜耍。」
然后過了幾日,陸斐便喚來管家,命他將冷月與寒星打發去外院清理茅房,另給我安排了兩個侍奉的下人。
一個檀云,負責我的生活起居。
另一個阿九,負責我的人安全。
我看了一眼阿九悉的五:「你和阿七是什麼關系?」
阿九紅著臉,靦腆地笑:「阿七是屬下的哥哥。」
同為兄弟,一個見到我就冷臉,另一個竟然如此害。
我覺得好玩,多逗了阿九兩句,就見阿七抱著劍走進來,冷冷道:
「公主,殿下讓您去書房一趟。」
我甚無趣,路過他時撇撇,小聲道:「還沒你弟弟半分可。」
黃昏已至,我沿著長而曲折的回廊一路走到書房門口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門口兩個鐵甲護衛板著臉,未關的門間約有腥氣出來。
我心里約的不妙,在推開門看到冷月的那一刻達到巔峰。
知道我并非元嘉公主,向來是看不
起我的,見到我便眼角下撇,作出一副鄙夷不屑的姿態。
此刻卻仰面躺在地上,雙目圓睜,口破開一個,看上去氣息全無。
我抖了抖,下意識抬眼去尋陸斐的影。
他的椅與人一并在暗,屋只點著兩盞昏暗的燭火,芒明明暗暗地跳。
而他蒼白修長的手出來,一手握著一把滴的長劍,另一手用布巾細細拭劍上的跡。
接著椅骨碌碌滾過地面,他整個人來到下,抬眼瞧著我,懶懶勾:「公主來了啊。」
我在轉頭就跑與跪下來將真相和盤托出中糾結了片刻,正要開口,就見他將那柄劍扔到了我面前。
我巍巍地撿起來:「你……你這是讓我自行了斷嗎?」
聞言,陸斐反而出了驚詫的神:「公主怎麼會這麼想?」
「那冷月……」
「哦,我喚公主來,便是為了。」陸斐微微抬了抬下。
「潛我的書房,似乎想竊取什麼東西,被我發現,便用劍誅殺了。聯想到前些日子,打著為公主量頸圍的旗號,竟傷了公主金枝玉,恐怕此人早已被陸閔收買。」
靜等死刑宣判的我愣住了:「啊?」
「陸閔雖知我命不久矣,心中卻仍覺不安,故而收買了冷月,試圖令失手誅殺公主再嫁禍于我。未果后,又命冷月潛書房,走我的信,方便進行下一步構陷,好在被我及時發現,才免了大禍。」
陸斐不不慢地說完,抬眼瞧著我,微微一笑:「公主覺得,我這番推論可有些道理?」
——一派胡言。
我連連點頭:「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陸斐似乎對我的認可很是滿意,出聲喚來門外的鐵甲衛,讓他們將冷月的尸拖出去燒了,再將地面的跡清理干凈。
我站在一旁,安靜如,不敢吱聲。
陸斐卻不肯放過我:「公主是否覺得,我手段太過殘忍?」
「怎會?」我干道,「冷月既然已被十皇子收買,若不殺,恐怕死的就是我與殿下。我如今已是殿下的妻子,榮辱一,生死與共,孰輕孰重,我還分得清楚。」
其實我并不是被冷月的死嚇到的,從前在樓里時,那些被客人折磨而死的姑娘的慘狀,我也見過不。
我只是忽然害怕。
倘若陸斐知道我并不是真正的元嘉公主,而是青樓微賤之,他會怎麼做?
像殺冷月這樣果斷地殺了我嗎?
我正想著,就見陸斐從桌下取出一只錦盒,打開來,出里面玉澤華貴的翡翠瓔珞。
他將那瓔珞取出來,沖我溫地笑:
「冷月既已生異心,想必那允諾的項圈是不會做好了。好在這些日子我為公主上藥,倒是目測了尺寸,命人定制了此,公主不若試戴一下?」
陸斐我過去,我手接,他卻不肯:「公主低頭,我幫你。」
那只瓔珞用的是上好的紫春翡,綴以均勻南珠串的流蘇,晶瑩雍容,且與我脖頸的尺寸完全合。
我俯下,著陸斐輕的作,心頭酸楚又溫熱。
他為我戴好瓔珞,臉頰退開一點,細細端詳我面容,片刻后,忽然吻了上來。
潤溫熱的傳來。
他齒間還有薄荷清冽的香氣。
一奇妙的甜漸漸從心底開,我整個人愣住,接著就聽到陸斐微帶歉意的聲音:
「抱歉,是我難自,冒犯了公主。」
「不冒犯不冒犯。」
我回過神,趕闡明自己的需求:「其實,你還可以再冒犯一點。」
他看了我片刻,忽地勾了勾角,剎那間眼中如有華綻開:「那還是不必了。」
7
在一個秋雨綿綿的夜晚,我抱著被子去敲陸斐的門,可憐地瞧著他:
「天氣漸涼,妾弱,夜里又常為夢境所困,每每心有驚惶,便憶起夫君之……」
陸斐深吸一口氣:「說人話。」
「陸斐,我要和你一起睡。」
他定定地瞧著我,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從他眼底看到了一縷翻滾上來的暗,卻轉瞬即逝。
「公主上來吧。」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順理章地與陸斐同床共枕。
他也會對我親一親、抱一抱,耳鬢廝磨,但卻從來不肯繼續往下進行。
有天夜里,我實在忍得難,翻坐起來,就要去扯他襟。
他卻一把按住我的手,搖頭道:「我已是命不久矣,不愿再耽誤公主。」
昏暗的燭下,他躺在床上,墨發散,臉蒼白,眼睛里倒映著粼粼波,看上去有種脆弱的麗。
我忽然想起。
白日里,我與陸斐在荷花池旁散步,他忽然找了個十分拙劣的借口支開我。
等我溜回去,正好看見他從邊收起染的布巾,怔怔瞧著滿池開得正好的荷花。
片刻后,陸斐輕輕嘆了口氣。
回過神,我心尖一痛。
「……公主怎麼又哭了?」陸斐手把我散的頭發別到耳后,無奈道,「傳聞果然不屬實,公主這樣,怎麼能飛揚跋扈呢?」
隔著被淚水朦朧的視線,我有些看不清他的神,只能到他溫熱的懷抱,和著我耳畔微微急促的心跳。
「陸斐。」我止住眼淚,揪著他襟問,「你真的會死嗎?」
陸斐沒有答話,只是偏過頭去,輕聲說:「睡吧。」
從前在青樓里時,我有個還算要好的朋友,香紗。
大我八歲,在我剛開始學琴棋書畫時,已經在陪客人了。
那時候我還小,偶爾也會想娘親,香紗告訴我:「你娘是個大人,所以才能伺候那樣的貴人。」
我懵懂地看著,香紗的眼神很復雜。
像是憐憫,又像是哀婉。
「可是生下你之后,我溜進去看過,渾發青發紫,從頭到腳沒有一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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