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有了更的人,也有了新的恨分合。
只是都與我無關了。
我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可又迫自己從嚨深一字一句地出聲音:
「你看清楚,你朋友不在這兒,我是姜南喬。」
肖朗的作一下子停住了,他眼底傷心又迷離的霧氣漸漸散去,有清醒短暫地浮現出來。
他看著我,半晌,才了一聲:「姜南喬。」
嗓音已經冷了下來。
可是他的手還停在我腰間,這睡我穿了好幾年,腰后的布料甚至有破。
滾燙又的指尖恰好著那一小片的皮,肖朗盯著我看了幾秒鐘,忽然在那里按了按。
我悶哼一聲,倒在他上,恰好過他口。
「姜南喬……」
他的聲音很輕,好像被醉意填充,又好像在清醒中沉淪,
「我們都分手四年了,你怎麼還是總會出現?」
那酒意好像奇怪地,從呼吸間傳遞到了我上。
墻上的老式空調無力地吐出涼風,夏日燥熱的黏膩就在他眼睛里,肆無忌憚地盛開。
在事態向不可控的深淵之前,我猛地推開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客廳,然后在沙發上蜷了一整晚。
5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
視線從朦朧切換到清晰,我很快辨認出那個站在沙發邊的影,正是肖朗。
他的酒完全醒了,昨晚那點失態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冷淡的克制。
見我醒了,肖朗目掃過來:「對不起,昨晚我喝醉了。」
我點點頭,撐著沙發坐起來,才發覺自己腰酸背痛:
「我知道,你失了很難過,我的床借你一晚,不用謝。」
說著,我穿上拖鞋,強忍著渾的酸痛,準備回臥室繼續工作。
然而錯而過的一瞬間,肖朗忽然抓住我手腕,沉聲道: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是一間合租房。」
「是。」
「你不是嫁給了有錢人嗎,戴著你三克拉的大鉆戒,就住這種地方?」
「吵架了,我自己出來住幾個月,他停了我的卡。」
為小說作者,這樣的橋段編起來一點也不困難。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等和好后我就會搬回去了。那天晚上你說的沒錯,我的確對你有過那樣的想法,但現在已經不會了。你這麼喜歡你朋友,希你們能早日和好。」
「我朋友……」
肖朗重復了一遍,接著臉上浮現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神。
我用力掰開他扣住我手腕的手指,微微低頭,輕聲道:「再見。」
肖朗離開后,我回臥室發了會兒呆,又重新打開了電腦。
由于昨晚他的突如其來,我沒來得及更新,這個月的全勤獎已經沒有了。
編輯專門發來信息,問我昨天怎麼沒更新。
「昨晚有個朋友來家里,有點事要理。」
我解釋了一句,然后向保證,接下來三天會每天加更三千字,以補償昨天的缺勤。
然而還沒寫幾行,手機便響了起來。
我接起電話,那邊傳來姑姑的聲音:「南喬啊,這個月快到十五號了,記得及時打錢過來哈。」
「好。」
「我前兩天去給你爸媽掃墓了,順便燒了些紙錢,你不用心這些,就好好工作賺錢就行了。你哥和你嫂子的房子等著你養吶。」
「我知道了,謝謝姑姑。」
「謝什麼謝,你這孩子,咱們是親人,你客氣什麼?」
姑姑那邊似乎有人在,應了一聲,然后道,
「好了,這邊還有事,先不說了。南喬你記得打錢哦。」
電話被掛斷了,我盯著屏幕上麻麻的字眼發了會兒呆,很快掐著手心讓自己強行回神,然后開始心無旁騖地碼字。
后面三
天我都沒再出過門,待在家里從早寫到晚,靠之前囤的速食解決三餐。
除了每天九千字的更新,還有朋友一腦介紹過來的五篇廣告文。
結果第三天晚上,剛寫完最后一個字,還沒來得及關電腦,肖朗忽然申請加我微信好友。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通過了。
肖朗很快發來一條:「你搬走了?」
「沒有,有事嗎?」
「幾天沒見你出門吃飯。」
「肖律師,您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泡面嗎?」
然后肖朗就沒有再回過我。
我盯著屏幕發了會兒呆,然后關掉電腦,洗了個澡,剛拿出吹風機,客廳大門忽然被敲響。
頂著噠噠的頭發開了門,一個外賣員把袋子遞到我面前:「這是您的外賣。」
我怔了一下:「送錯了吧?」
「沒錯啊,是 1801 的姜士。」
他拿起小票確認了一下,然后禮貌道,「也許是您朋友點的,祝您用餐愉快。」
我拎著袋子回到臥室,打開來,里面放著一份熱氣騰騰的蟹黃小面。
過去的記憶忽然水般涌腦海。
五年前剛和肖朗的時候,我們都蠻窮的,約會吃飯,去的都是街邊小店。
公司附近有家我們常吃的面店,菜單上最貴的蟹黃小面 128 塊一碗,直到分手前我們也沒能吃得起。
分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在醫院和公司之間來回奔波,再也顧不上其他。
某天我媽的主治醫生約我見面,談話后他好心送我回家,卻又在樓下見肖朗。
漸暗的天里,他拎著一碗蟹黃小面,僵著臉向我們的方向,眼睛里的生機一點點灰敗下去。
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熱騰騰的霧氣撲上來,熏得眼睛潤一片。
我在朦朧不清的視線里掰開筷子,挑起面,一口一口認真吃完,然后打開微信,給肖朗轉了 128 塊錢。
他問我:「什麼意思?」
「蟹黃小面的錢。你點的吧?」
「不用多想,謝你那天晚上收留我而已。」
錢被退了回來。
也是,重逢后從他的視角看,是我一直在糾纏他,試圖利用舊和他曖昧不清。
可對肖朗來說,他早就有了全新的生活、全新的,殘存在我上的,不過只剩下幾分怨恨。
想明白后,月底合同到期,中介發來消息問我要不要續租,我拒絕,重新找了個房租便宜的小區,搬了出去。
行李到極致,兩只行李箱就能裝下。
搬走后一個星期,肖朗又一次發來消息:「吃了一個星期泡面?」
看到消息的時候我正在寫東西,大腦空白了一瞬。
反應過來后,我又開始編:「沒,我搬回家住了,我老公來哄我,我們和好了。」
「知道了。」
這三個字之后,肖朗沒有再回復過我。
人生難得有重逢,可我和他之間,大概就真的到此為止了。
維持了半個月的日更九千字之后,我寫了三個月的長篇小說終于完結。
稿費提現后我打了大部分給姑姑,剩下的存進卡里。
然而那天下午,忽然又打來電話,嗓音里幾乎帶著凄厲:
「南喬,我沒有辦法了!你哥炒期貨被什麼金融課的教授騙了,現在欠了六十萬,還不上人家要來收房子了——你救救他!看在當初我供你讀書的份上,救救他!」
我大腦嗡地一聲。
目緩慢右移,從狹窄蒙灰的臥室窗戶出去,天邊紅的夕剛沉下去半,那層被風晃晃悠悠地吹過來,蒙在我眼前,不知怎麼的,就變了四年前那副畫面。
也是在這樣一個夏日黃昏。
家里出現的變故,讓我的人生就此分崩離析。
和肖朗的,也天涯陌路。
6
夕完全被夜吞沒,沉樓宇后的天際。
我回過神,咬著舌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把幾張銀行卡都翻出來,勉強湊了十萬塊。
這當然還差得遠。
猶豫了很久,我還是撥通了小游的電話。
連夜坐高鐵趕來我家,一開門就忍不住罵我:
「姜南喬我看你是當韭菜當瘋了吧?不就是你家經濟困難那幾年幫你出了學費,你媽媽生病的時候借了你一筆錢,你是要把自己后半輩子都搭上嗎?那錢你也沒用上啊!四年,七十萬,你就算欠他們家一條命也該還清了吧?!」
我低著頭,看著地面晃的影。
半晌才道:「但我只剩下這幾個親人了。」
「你清醒一點,不是有緣關系就親人。他們不就是看你現在孤一人,想用親綁架你無條件為他們付出嗎?沒有你兜底,你那月
薪四千的堂哥敢跑去搞什麼金融投資嗎?」
罵完,又甩給我一張卡,沒好氣地說:「里面有十萬,拿著吧。」
我沒有接:「你過來的路上,我整理了一下目前簽約發表的所有作品,發現剛畢業那年簽的那本書,賣出了漫改編權,但我并沒有收到一分版權費。」
「我去問了,但是之前簽約運營這本書的公司已經注銷,把當時所有的作品版權打包賤賣了,所以我找他們說不清楚。」
小游很快反應過來:「你想走法律途徑拿回那筆錢?」
「是。」
「那不是有現的律師嗎?找肖朗啊,這幾年他——」
說到一半,語氣忽然頓住,「你還是沒有告訴他當年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嗎?」
「沒有,而且他應該也很想和我劃清界限吧。」
說了又有什麼用呢?
貪富貴,慕虛榮,始終棄——我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經夠難看的了。
何況當初造的傷害,并非解釋真相就能當作沒有發生。
我寧可在他面前保留最后一點尊嚴,哪怕那其實一文不值。
沉默許久,小游還是強行把那張卡塞進我手里:
「拿著吧,請律師打司總需要錢啊。正好我有同事之前請過靠譜的律師,我幫你問問吧。」
「……好。」
小游手在我發頂了:「要好好吃飯啊,你現在臉好差。」
走后我又嘗試聯系那家漫出品公司,自然是毫無結果。
這期間姑姑連同堂嫂一起,又打來了許多個電話:
「南喬,南喬,你不能丟下你哥不管啊,你得想辦法的!如果不是我們,你當初沒書念的!」
我發著抖,卻咬著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我知道,我會想辦法湊錢。」
小游說到做到,回去后不久就推來一個律師的聯系方式。
對方姓齊,詢問了一些基本況后,問我還能不能找到當年簽約的合同。
「找不到,我搬過幾次家,有些東西失了。」
齊律師那邊斟酌許久,才發來一句:
「沒有合同留檔的話,可能很難界定。我有個師兄,在類似的案子上比我更有經驗,要不要介紹給您認識?」
最后我和他約好,先見一面再說。
見面約在一家僻靜的咖啡館,靠近角落的位置。
齊律師是個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男人,寒暄兩句后很快切正題:
「如果已經找不到紙質合同,您看還有沒有什麼電子留檔?」
我冥思苦想,腦中倏然有一線亮起:
「當初接收合同的時候,我用的是別人的電腦,也許他那里還會有存檔!」
齊律師語氣一振:「您看還能聯系到那個人嗎?」
「他是我母親生前的主治醫生,我只能試試看……」
我話音未落,后角落靠墻的卡座里,一道影忽然站起來。
日從玻璃窗一側打進來,照在那張線條凌厲的側臉上。
他轉過,冷峻的目直直看過來,那其中仿佛蘊含了無數復雜的緒,像是一層一層涌上的浪,悉數將我吞沒。
我忽然一陣窒息,手指在桌面收,幾乎要立即逃離。
肖朗卻已經大步過來,一手撐著椅背,微微俯下來,呼吸近在咫尺。
我避無可避,只好向后退去,脊背玻璃,避開他仿佛察一切的眼神。
他的聲音又冷又沉,似乎還帶著怒氣:
「個人信息顯示,你的婚姻狀況是未婚。而你和那家公司簽合同,恰好是在我們分手后,你本來應該『結婚』的時間。」
「姜南喬,四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7
四年前的那個黃昏。
我爸打來電話,說他被多年的好兄弟誆騙,家里僅有的幾十萬存款都投在了某個雷的理財產品上。
我趕回家,看到我媽捂著臉坐在沙發上,嚨里發出近乎野般的嘶吼。
我了兩口氣,問:「我爸呢?」
「沒了,都沒了。」
我爸自殺了。
在發現無論如何都追不回那筆錢之后,他掐著那所謂的好兄弟的脖子,從十二樓縱躍下。
人生苦難總是綿長,我才理好我爸的后事,我媽就查出了腎衰竭。
醫生確認了好治療方案后,告訴我:
「據你母親目前的況,我更傾向于保守治療,要做好長期抗爭的準備。」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走在盛夏燥熱的晚風里,路燈芒閃閃爍爍,而我想了很多。
想我突然就分崩離析的家庭。
想我未來的人生。
想我和肖朗的。
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訴他,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和我一起承擔。
可是人生太長了。
我和他都只是清貧的普通人,再深刻的,也總有一天,會在漫長瑣碎、看不到出口的波折中消耗殆盡。
但那時候,我也許已經承擔不起他離開我的后果了。
于是在肖朗打來電話,問我為什麼好幾天不在公寓的時候,我告訴他:
「回家相親,有個家境很好的男人對我很滿意,我們分手吧。」
「……啊。」
克制的驚呼聲響起,隔壁桌打碎的咖啡杯令我驟然回神。
我的視線聚集在面前的肖朗臉上,短暫失焦了一瞬間,隨即有些慌里慌張地挪開。
對面的齊律師已經站起來:
「姜士,這個案子接下來就給我師兄了,他出庭的司無一敗訴,一定能給你滿意的結果。」
我張了張口:「我好像還沒同意吧?」
「那你就同意一個還在實習期的律師幫你?」
肖朗冷笑一聲,直接在我旁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目盯著我的手指,
「鉆戒漂亮,68 塊錢,你倒也舍得。」
我心緒織翻涌,像是海浪延綿不絕,一時辨不清那風口浪尖,占了上風的究竟是哪一種。
見我不答話,肖朗臉更沉,凝在他眉眼間的,除去男人特有的冷峻,還有一抹不易輕易察覺的急切。
似乎四年前分手的真正原因,對他來說,是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可真的有必要嗎。
最初,我和肖朗是在畢業典禮上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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