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是個很活潑的小丫鬟,閑來無事,講了不八卦給我聽。
比如之前京中小有名氣的小將軍衛云朗,因頻繁出煙花之地被圣上訓斥難當大任,如今在府中閉門思過。
比如周相打算為唯一的嫡子說親,卻無意中發現他邊的丫鬟已有孕,此事在京中傳開,都說丞相家風不正。
我聽得心花怒放:「蒼天有眼,報應啊。」
「什麼報應?」
門口忽然傳來一道悉的嗓音,溫溫潤潤,像是纏綿繚繞在心頭的春水。
我微微一僵,抬眼瞧見一襲青衫的蕭景策逆而立,含笑向我。
不想他覺得我報復心太強,我慌里慌張地轉移話題:
「沒什麼……王爺子好了嗎?就這麼下床,要不要?」
「無事。」他偏過頭去,輕輕咳了兩聲,又笑笑地看著我,「難得放晴,不如我帶夫人出門逛逛吧。」
在姚家討生活的日子,我有干不完的活,很有機會出門。
大多是姚清婉跟衛云朗周衡一同出游,回來時隨便扔給我什麼東西,說是帶給我的禮。
如果敢說不喜歡,就是不識抬舉。
如今,我跟蕭景策并肩走在京城最繁華的街頭,著路邊的木制風車,言又止。
蕭景策輕笑:「夫人喜歡?」
「有點喜歡,但其實不買也……」
話音未落,蕭景策已經出碎銀,買下一支風車,笑著遞過來。
舉著那支風車,我和他一路穿過人群,到了西坊市最大的一家首飾鋪子。
小二拿來最新款的首飾給我挑選,蕭景策拈起一支螺鈿金簪,正要往我發髻上佩。
后忽然傳來一道悉的嗓音:「姐姐,好巧。」
竟是姚清婉。
邊還跟著一個神冷淡的高大男子,眉眼間竟跟蕭景策有三分相似。
這人一見我邊的蕭景策,就開始冷笑:
「平王命不久矣,怎麼不好好在府中待著,若是不幸死在這街上,豈不是嚇人嗎?」
我明白了。
這人就是京中有名的、跟蕭景策向來不對付的三皇子。
據說蕭景策當年中毒一事,還與他母妃多有些關系。
想到這,我很警惕地往前了一步,將蕭景策擋在后。
他輕笑一聲,當著那兩個人的面,握住我的手:
「微臣婚后,倒覺得子比從前好了不,說不得能活到為三殿下送行那一日。」
「平王,別忘了你的份,怎麼能這樣和三殿下說話?」
姚清婉蹙著眉,咬著,一臉不認可的表。
我不了了,好想。
這副樣子,我已經看了十幾年,實在看得夠夠的了。
「姚姑娘好大的威風,不過如今瞧來,還是你姐姐回門那日跪地行禮時更順眼些。」
姚清婉臉上出屈辱之,淚盈盈地看向三皇子,弱弱地:「殿下……」
就算我是個傻子,這會兒也看出和三皇子之間的不對勁了。
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三皇子去年就已經娶了正妃。
7
三皇子后的侍衛拔了刀,請蕭景策上樓一敘。
我大概數了一下,其實也就七八個人,我也不是不能對付。
正要手,蕭景策卻回過頭來,目溫地包裹住我:「夫人別怕,我很快就下來。」
「可……」
「三殿下為皇子,行事明磊落,不會對我做什麼的。」
我站在樓梯口,不放心地往上瞧。
姚清婉走到我面前輕笑:
「真令人愉悅,我瞧著那藥起了作用,姐姐如今生得愈發壯了。」
「姐姐只當自己真的命格貴重,恐怕到死都不會知道,平王求娶你的真正目的吧?」
我不想理,卻抵不住這人非要往我這里湊,一定要看到我傷心絕的樣子才算暢快。
于
是我嘆了口氣,一臉認真地看著:「我自然知道。」
「你知道?」
「當然。夫君他曾與我有過一面之緣,被我的貌所吸引,對我一見鐘。」
姚清婉冷笑一聲:「姐姐還真是癡心妄想,你以為——」
「夫人戴這幾支發簪很是漂亮,這一匣子本王都要了吧。」
由遠及近的、驟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沒出口的話。
我猛地回頭,發覺蕭景策和三皇子已經從樓上下來,連忙沖過去,不放心地把他上下檢查了一遍。
他握住我的手,含笑沖我搖頭。
姚清婉不死心地開口:「殿下,平王言語冒犯于你……」
三皇子一甩袖子,冷冷地說:「孤從不與將死之人計較失禮之事。」
回府的馬車上,我忍不住問起這事。
蕭景策勾過我腰肢,伏在我肩上輕輕氣:
「夫人怎麼不想想,你妹妹一介閨閣子,為何會與三皇子一同出現在此,還舉止親?」
我忽然就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跟三皇子之間……可他已經娶妻了啊!」
「三皇子妃之位,又怎麼比得上皇后之位?」
我萬萬沒想到,姚清婉的志向竟如此遠大。
怪不得衛云朗與周衡都對死心塌地,卻不為所。
8
我將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問了蕭景策幾個有關三皇子的問題,他都很耐心地答了。
「你跟三皇子……」
話還沒說完,一只溫熱的手忽然從后抱住我。
蕭景策微微喑啞的嗓音傳耳中:「夫人一路都在提三皇子,我可是會嫉妒的。」
我悶哼一聲,在理智的弦最后崩斷前,又想起了白日里姚清婉說過的話。
「我是不是……胖了?」
蕭景策眼尾一挑:「這可不好說,不如我仔細替夫人檢查一遍吧。」
「但夫君子虛弱,絕不可這般勞……」
蕭景策停了手,無辜地向我:「不如……勞煩夫人?」
我咽了咽口水:「那也行。」
……
第二日我始終心驚膽戰,生怕蕭景策又太過病弱。
好在勞累的都是我,他的并無大礙。
我與蕭景策用膳時,管家忽然進來,說衛府來人,有東西要轉給我。
是一只荷包。
五年前我剛學紅之時,與針線糾纏了大半個月,勉強繡出一只,送給了衛云朗。
只可惜竇初開的苗頭剛發芽,就被他活活掐死了。
他提著那只荷包,嗤之以鼻:
「姚清嘉,你便是倒我五百兩,我也不敢把這麼丑的東西掛在上啊。」
如今東西又回到我手上,還是在我跟蕭景策相融洽之時,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姚清婉搗的鬼。
我著那只荷包,有些難堪地看向蕭景策。
他卻輕嘆一聲:「夫人這般湛的手藝,東西卻不是繡給我的,實在可惜。」
我不敢置信:「你真覺得我手藝湛?!」
「自然。」
我懷疑蕭景策的審可能有點問題。
京中人人嫌我生得壯,他卻日日夸我艷人,令他難以自持。
這荷包被衛云朗與姚清婉番取笑,他卻說手藝湛。
「既然夫君喜歡……那我繡一只給你就是了。」
我有好幾年不曾過針線,手藝比起當年更生疏幾分。
然而這只荷包,我繡得卻比之前認真百倍。
我雖然遲鈍,卻并非愚蠢。
嫁過來這些時日,蕭景策待我極好,縱容,我都一點一滴記在心頭。
繡荷包期間,我一直躲著蕭景策,不想讓他看見東西未完時的模樣。
他也很配合,只在深夜見我被扎出窟窿的指尖時目憐惜,張口含住。
「夫人這般辛苦,我實在之有愧。」
我搖搖頭,忍不住問:「這些日子……你是不是好些了?」
「是。」
他笑彎了眼睛,「夫人果真命格貴重,得住我。」
那天夜里,我終于繡完鴛鴦的最后一只翅膀,提著荷包去尋蕭景策,卻四不見他。
直到……一路沿著走廊,到了曲徑深的小書房。
隔著一道門,玄羽的聲音傳出來:「王妃亦是姚家之人,是否與姚清婉一樣,有勾結之嫌?」
「這倒不會,心思單純,想不到那里去。」
這是蕭景策的聲音。
只是冰冷、凜冽,甚至帶著一嘲弄之意,全然不似在我面前的溫縱容。
玄羽繼續說:
「雖然冒犯,屬下卻不得不問王爺一句,如今一時耽溺,可還記得當初求娶王妃所為之事?」
我一瞬
間愣在原地。
蕭景策娶我,難道不是因為我命格,娶來為他沖喜嗎?
房沉默片刻,蕭景策平靜無波的嗓音響起,帶著幾分冷肅:「我當然記得。」
「這樣的問題,以后不必再問了。」
9
夜幕月亮高懸,月落下來,恰巧籠罩住荷包上的那一彎月。
這月亮我繡得最認真、時間最久。
因為在我眼里,蕭景策就像是月亮。
我以為他高懸在天邊,卻不想落掌心時,自有萬般溫。
但月亮始終是月亮。
不過一縷照過來,就讓人誤以為捉住了它本。
「所以是為什麼?」
我沉默良久,推門走了進去,看著眼前的蕭景策。
玄羽站在他后,目凜冽地看著我,手已經放在了劍柄之上。
張的氣氛里,蕭景策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你既說了不該說的話,便自去領罰吧。」
玄羽抿,行了禮,一言不發地轉,走黑暗之中。
蕭景策這才在跳的燭火里,抬眸向我。
「夜深了,夫人不回房休息,跑什麼……」
一如既往的溫語氣,在看到我手里攥著的那只荷包時,忽然變了,「清嘉。」
記憶里,親已有許久,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我的名字。
我吸了吸鼻子,很想頗有氣勢地把荷包在他面前扯碎,以示我心的不滿和難過。
但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繡了這麼久,終究是舍不得。
于是我反手收起荷包,令自己盡量平靜地著他:
「想想也是,你居高位,沖喜一事說來實在荒謬。不過你娶我既然是另有所圖,不如我們來做個易好了。」
我自覺這話說得冷靜且理智,蕭景策卻微微蒼白了臉,沉默地著我。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我都愿意幫你。但作為換,你要把我小娘從姚家救出來,事之后,放我自由。」
蕭景策撐著桌面站起,風從虛掩的窗戶吹進來,他輕輕搖晃了一下。
我下意識想去扶他,往前了一步卻又止住。
他瞧見了,彎起角笑了一下,不知牽了哪里,又開始聲聲咳嗽:
「談易……夫人如今,就這般不待見我嗎?」
我滿心糾結,到底還是心,走過去把人扶住,手給他倒了杯水。
蕭景策順勢靠在我肩上,著我耳畔,極輕地了一聲:「清嘉。」
我的心忽然劇烈地跳了一下。
沒出息,姚清嘉你實在是太沒出息了。
我一邊在心里唾棄自己,一邊把人扶回了房間。
轉要走,又被蕭景策一把攥住手腕:「清嘉,你要去哪兒?」
「你我既然并無夫妻之,理應保持距離,所以從今天起,我還是搬去隔壁小院睡吧。」
「并無夫妻之——并無夫妻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蕭景策的嗓音里忽然多了幾分冷然,
「床笫之事已然進行了無數次,你我早有夫妻之實,又怎會沒有夫妻之?」
我耳朵發紅,猛地轉頭,瞪他:「閉!」
「一直以來,你都在騙我……姚清婉說你娶我是別有目的,我本就不信,可說的,竟然是真的。」
「我的確不夠聰明,但也從未生出過害你之心。方才說的易一事,你考慮一下吧。」
我越說越難,指尖過揣在袖子里那只荷包,上面的針腳有些不平整,卻是我認認真真繡出來的。
如同我不夠玲瓏細致,卻珍而重之捧在他面前的心意。
「我承認,上門求娶你,的確不是因為沖喜之說,但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蕭景策輕聲說著,那張清俊的臉在燭火下呈現出玉一樣素白的,
「只是如今大事未,時間也未到,我還不能告訴你。但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也不是虛假意。」
「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想瞞著我,繼續找借口騙我是吧?」
我冷笑一聲,收回心神,轉往出走,蕭景策似乎要再開口說些什麼,可傳我耳中的,只有劇烈的咳嗽聲。
這幾日風涼,他子一直不大好,還在喝藥。
但又與我何干呢?
我強迫自己起心腸,走出了房門。
10
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穩。
第二天一早,阿凝服侍我梳洗梳頭,銅鏡里倒映出言又止的神。
「怎麼了?」
「昨夜王爺咳了,請了醫前來診治,說是大悲間牽了心神,故而引舊疾。」
阿凝滿臉擔憂,「
玄羽不知犯了何錯,又被王爺重罰,如今滿是傷,也不能很好地照料……」
我的手在妝奩上頓了頓,垂眼冷笑:
「既然偌大的平王府都找不出第三個可用之人,不如你去照料吧?反正我健健康康,有手有腳,本也不需要人服侍。」
阿凝不敢再試探,小心翼翼地著我:「王妃與王爺……吵架了嗎?」
「不是吵架,是要和離。」
我和蕭景策開始冷戰。
但,只是我單方面的。
接連幾日,用膳時他仍然與我同坐,我也懶得再裝弱,端起青瓷碗,將大半碗魚糜粥一飲而盡。
蕭景策就坐在對面,我喝粥,他喝藥。
白玉小碗里盛著黑漆漆的湯藥,是飄過來的氣味,便著一令人頭皮發麻的苦。
蕭景策很不喜歡喝藥,從前總是我哄著他,如今,這人著玉匙,無奈地抬眼看我:「苦。」
「苦嗎?苦就對了。」
我不咸不淡地說,「人生更苦。」
自然,他最后還是將藥喝了,只是喝完后就蒼白著臉坐在那里,直直著我,半晌沒再說話。
我當著蕭景策的面喝了兩碗粥,吃了一籠蒸餃,然后起離開。
才走到門口,后忽然傳來阿凝的驚呼:「王爺!」
我還是沒忍住,回頭去。
蕭景策已經閉雙眼,伏在桌上,昏迷了過去。
邊一縷刺目的猩紅,緩緩流淌。
醫又一次急匆匆趕到,診了脈,一臉凝重地宣布:
「王爺舊疾未愈,又中了毒,從前制下去的毒又反撲上來,恐怕……命有危。」
那碗蕭景策當著我的面喝下去的藥里,被人下了毒。
醫施了針,開了藥,又被阿凝帶去檢查煎藥的罐子。
我站在床邊,抿了抿,垂眼向蕭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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