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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吃罷午飯,薛家人都去歇著了,周氏將四收拾干凈,便回了屋。
進門就看見男人歪在炕上,薛青柏今兒在地里干了一上午的活兒,也著實累得不輕。
見媳婦進門,薛青柏道:“累了吧,快來歇歇。”
“累什麼,都是做慣了的。”周氏一面說著,一面了鞋上炕。盤膝坐在薛青柏的邊,按了按他石頭一樣邦邦的小,有些心疼道:“倒是你,實在做不了就歇一歇,也不趕著你做那一星半點。對了,請幫工的事到底怎麼在說,怎麼也沒見爹說這事?”
薛家有三十畝地,憑薛家這幾個男人可不夠用,哪怕是老二薛青松還在時,每年農忙的時候都要在村里請幾個幫工。
都是鄉里鄉親的,總不能讓人一直幫著做,救急不救貧,這道理在哪兒都通用,所以薛家是一直花錢請人的。這事都是老黃歷了,按理說早就該有靜,可今年卻是出了奇,馬上就快播種了,可薛老爺子卻一直沒靜。
一提這事,薛青柏就愁上了眉頭。
他猶豫了一下:“我看爹那樣子,莫怕是這回不想請人。”
“不想請人?不想請人,那怎麼辦?”周氏臉有些難看起來,“那麼些地,不請人難道把人累死不?”
薛青柏砸了一下:“我想莫怕是家里拿不出這些錢。”
一聽這話,周氏的臉更加難看了。
薛桃兒在里屋,早就聽爹和娘在說話,忍不住從屋里走出來,道:“爹,家里怎麼可能拿不出來這些錢。一個人一天三十文不管飯,一次請上五個,做五六日也就是不到一兩銀子的事。再是花錢,難道錢比人還重要?莫怕是因為大房之前鬧了那麼一場,阿爺還想送薛俊才上學,才會這樣。”
“三十畝地,三個人做種,爹這是想把你累死啊!”周氏聲音里帶著哭腔。
老四薛青槐雖也幫著種地,可他還有個貨郎的事干,做貨郎比種地來錢容易,這個買賣老兩口是怎麼都不會讓停下的。而薛老爺子上了年紀,手腳早已不如以往利索,也就是說這三十多畝地,出大力的還是薛青柏。
“說什麼胡話,爹不也要下地。說不定這都是我胡思想的,爹正打算辦這事。”
周氏角噙著冷笑,也不說話。
薛桃兒滿臉忿忿。
薛青柏有些不自在地頭:“好了,你們別擔心,等下晌我就跟爹提提這事。”
“反正你自己看著辦,把你給累死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仨,你想想二哥二嫂走了,狗兒過得啥日子!薛青柏你別忘了,你也是有兒子的人!”
周氏說完,就拉著兒進里屋去了。
這還是素來賢惠的周氏,第一次當著薛青柏面前說這麼狠的話,他一時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良久才面了幾分苦。
下午從地里回來的路上,薛青柏就對薛老爺子提了請短工的事。
薛青柏在家里慣是個沉默寡言的,從來是只干活不說話,第一次在薛老爺子面前說這種越俎代庖的話,大抵也是心里清楚薛老爺子的想法,格外有幾分不自在。
薛老爺子看著自己這三兒子。
比起老大和老四,老三要顯得老相的多,雖說也是生得材高大五端正,臉上卻有許多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細紋。
這是在地里久經暴曬下的結果,是皮被曬褪了一層又一層,常年缺失水分的干燥,才生出這種細紋,只要是常年土里刨食的人都是這般。
他整個人黝黑而瘦,因為剛從地里回來,裳都汗了,臉上也是油四的。明明現在也才不到三月,常人都是要穿夾的。
薛老爺子眼里暗了暗,本就有些微駝的背往下彎了彎。他苦笑了一聲:“是爹太天真了,總想著家里不寬裕,自己能干一些是一些,卻忘了人也不是鐵打的。爹等會就去村里頭問問,看哪家有閑人請幾個回來。”
一聽薛老爺子這麼說,薛青柏更是局促難安。他穿著草鞋的腳,在地上踩了踩,又了下大掌:“爹,若不行咱們自己就先干著,等干不了再說。”
薛老爺子直起腰來,大聲道:“請人。你把牛拉回去,爹這就去村里問問。”
太快落山的時候,薛青槐挑著挑子從外面回來了。
剛進大門,就撞上幾個村里的漢子一面回頭和薛老爺子說明天一早就來,一面往外走。互相打了招呼后,他將挑子放進倉房,人回了屋。
孫氏見他回來,就忙去給他打水梳洗。
趁著薛青槐梳洗的當頭,著嗓子道:“爹下午從地里回來,就去村里請了人,我猜著莫怕是三房那邊忍不住了,和爹說了這事。”
薛青槐一面,一面說:“本就該請人,這事三哥不說我也要說,沒得把人都給累壞了。”
孫氏啐了一口,道:“這事你可別攙和,只管等著就,你別看三嫂平時不吭不響的,心里有主意著呢。我就料想沉不住氣要冒這個頭,果然沒忍下!”
“瞧瞧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難道你就不心疼你男人,那地里活兒難道我就不用干了?”
孫氏當即不說話了。
薛青槐看了一眼:“不是我說你,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一家人還要非要論個長短,累不累啊你!”
孫氏就不愿意聽了:“你當我想這麼累,我那是不想得罪你大哥,還打算等蛋再大兩歲,求了大哥教教他,說不定蛋有那個本事,也能考個生秀才什麼的,自然不想把大房給得罪了。”
薛青槐不以為然:“蛋念書這事,不用你求,到了年紀自然能進大哥那私塾。”
孫氏送給他一個白眼:“你是蠢啊還是傻,用心教和不用心教能是一樣?你瞅瞅大房的俊小子,再看看狗子,同樣都是大哥教出來的,為啥狗子就是學得比俊才?哪個師傅教徒弟不會留上一手,他難道不怕教會了狗子,把俊小子給襯得不顯了。”
“可這次卻是狗子贏了俊才。”
孫氏一窒:“誰知道他是走了哪門子狗屎運,不中了這麼多年,就那一日中了。再說了,就算是狗子,若不是二哥二嫂沒了,你當你大哥會用心教他。你看看三房的栓子,年紀可也不小了吧,你大哥總是說他天資愚鈍。照我這麼看,要不了幾年,栓子也要回來幫家里下地干活了。我可不想我蛋早早就回來干活,一輩子給人賣勞力,人家還嫌你汗臭。”
一聽這話,薛青槐的臉當即暗了下來。
孫氏這話算是中了他的心思,其實薛家幾個兄弟,除了老三薛青柏為人木訥了些,其他三兄弟腦子都不差。
薛青槐比薛青山小了十多歲,當他開始懂事時,大哥就是爹娘的心尖尖,每日只用在屋里看書做學問,什麼活兒都不用干。
沒人知道薛青槐曾經也很想讀書的,小時候幫家里放牛,他不止一次借著機會去鄰村的私塾聽塾師給學講課,可他知道他是不可能讀書的,家里已經供了一個,再也供不起另一個。
二哥早早就學了木匠的手藝,三哥一心撲在地里,他不想種地,就選擇了當個貨郎。其實這樣也好,有一份手藝在,總算是有一份安立命的本事。
一晃這麼多年,他家有子了,難道以后也讓兒子踏上自己的后塵?
“不是我說,大哥大嫂的心眼未免也太多了。那天借著楊家老頭鬧了那麼一場,這兩天俊才又在屋里鬧小病,照這麼看你爹說不定想把俊才也送去,若不然何至于連幾個幫工都舍不得請。”
薛青槐恍過神兒來,失笑道:“家里哪有那個余錢。”
雖是薛家的家是老兩口當著,可每年地里出多糧食,了稅子又能落下多,還有他這貨郎買賣的能賺多,薛青槐都是門清。
其實若只是供兩個孩子,以薛家的家底是夠的,可還有個薛青山。薛青山去清河學館學了五年,之后隔三差五總要從家里要些錢說是外出際,有個金山銀山也被他掏空了。
“沒有余錢,難道不能賣地?地不就是錢!”孫氏口說。
薛青槐斥:“快別胡說,我爹不可能賣地的。”
地可是莊戶人家人老幾代人的依仗,不是到了家里快死人的時候,是沒有人會賣地的。
孫氏嗤笑:“我看難說。我這幾年也算看你大嫂大哥了,他們的心眼多得像那馬蜂窩,你當楊家老頭那場鬧騰是白鬧的,等著看吧,后面還有幺蛾子!”
薛青槐心里有些煩躁,不耐道:“就你事多,沒影兒的事都能被你說出個事來。”
孫氏拿眼睛瞪他:“不是你家里人個個心思多,你當我愿意這麼累?!我這是為了啥,還不是為了你為了咱兒子!什麼時候能把我們分出去,我清閑,你也清閑了。不過就照現在這形看,還有的熬,既然都讓我熬著了,憑啥不讓我說。我說著,你聽著,不愿聽也得聽。”
外面周氏吃飯,孫氏斜了男人一眼就出去了,薛青槐卻是嘆了一口氣。
孫氏雖是有這樣那樣的病,到底也算是識大。若是不識大,估計家里早就鬧得不樣子了。
吃飯的時候,飯桌上的氣氛十分沉悶,都是只埋著頭吃飯不說話。
趙氏吃了幾口,突然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你這是去干啥?飯都不吃了?”薛老爺子問道。
“我去看看俊才,這孩子打小子骨就壯實,這次卻病這樣,幾日都吃不下飯了,我去給他下碗蛋面。這孫子你不心疼,我心疼!”話說到最后,趙氏語氣難掩激憤,著腰間的鑰匙,就往里屋去拿白面了。
白面在薛家可是細糧,趙氏一般都是鎖在里屋的柜子里。
“你……”
楊氏忙站了起來:“娘,快別麻煩了,給他下什麼蛋面啊。這白面可是細糧,大伙兒都還沒吃,沒得給他開小灶的理兒。”對里屋的趙氏說,邊為難地看了看其他人。
“我說下就下,俊才病這樣了,吃碗蛋面礙著誰了。誰有意見,讓他來跟我說!”
不多時,趙氏端著一個碗從里面出來,楊氏尷尬地笑了笑,忙跟了上去。
晚飯很快就吃罷了,周氏帶著薛桃兒收拾殘局,其他人則各回各的屋。
灶房那邊,婆媳倆搭手做了碗蛋面,趙氏親自端去了東廂。
東廂,薛俊才單獨住著西間。
這里本是薛青山的書房,后來薛俊才大了,就專門辟了一塊兒用來建炕。四四方方一間屋,臨窗是大炕,挨著墻邊擺著書櫥和書案等,另還有兩把椅子。墻上掛著幾幅字畫,卻是薛青山為了附庸風雅從外面買回來的。
炕上,薛俊才滿臉蒼白地躺在那里,干涸。見趙氏來了,他忙從炕上撐著坐了起來,了聲阿。
這聲‘阿’得趙氏眼淚當即就出來了,著他頭道:“快起來吃碗面,再是不想吃也要多吃點兒,養好了子才有力氣讀書。”
薛俊才面一痛苦之,低聲道:“就算養好子,我也讀不了書了。”
趙氏拍了他一掌:“盡胡說,什麼讀得了讀不了。還有你爹,怎麼會讀不了書。快起來吃面,這可是阿親手給你做的,里面打了蛋,可香了。”
“阿,孫兒不孝,可我實在吃不下,我只要一想到……我本來想得好好的,好好學上一年,到時候下場考個秀才,替您替爹替阿爺揚眉吐氣的,可……”
楊氏站在一旁嗚嗚的哭了起來,趙氏也是心如刀絞。
薛俊才是第一個孫子,也是親手從襁褓中帶大的孫子,打小就疼薛俊才。整個薛家誰不知道薛俊才是趙氏的心肝寶貝疙瘩,誰惹誰倒霉。這次若不是事鬧太大,不是一個婦道人家能言的,還指不定是什麼樣。
“你別急,先吃面,總會有辦法的。”
……
趙氏回來,薛老爺子正盤膝坐在炕上旱煙。炕桌上放著一個水盆,水盆里溫著一碗飯。
“快吃點,去干什麼去了這麼長時間。”
趙氏走到炕沿坐下,也不出聲。薛老爺子見不,又道:“這又是咋了?飯都不吃了?”
“你說咋了,你說我這是咋了?你都不去看看俊才現在啥樣了,不是你孫子,他不是你孫子是不是?”吼了兩聲,趙氏起角起眼窩來,邊哭邊道:“你這個狠心的,我說我去找那小崽子你不讓,可你瞅瞅俊才,我孫兒多孝順啊,都病那樣還口口聲聲要給家里揚眉吐氣。你就為了你那張臉活吧,咱自家的錢給誰花不給誰花,還不能自己做主了?
“俊才做學問做得多好,誰不夸他出息,老大也說了去學館學個一年半載,下場拿個秀才肯定沒問題。如今這一切都被那小崽子毀了!讓我看那兩個秀才公就是故意打我俊才,那個老秀才可是鄭里正請來的,誰知道他們是向著誰的……”
這話讓薛老爺子眉心一跳。
他也曾去和族長說過這事,族長卻是讓他別想多了。可與突然仿佛開了竅的薛庭儴相比,薛老爺子肯定是看中薛俊才的。
這是多年來深固的思想,也是因為薛俊才是長孫,是以后薛家立門戶的人。難道真因為這次輸了,就真不供他上學了。
可上學卻是要花銀子的,錢怎麼來?
趙氏一面哭一面里抱怨著,薛老爺子卻不說話,只是一口比一口狠地吸著旱煙。
把一袋子煙葉完了,他才恍然醒過來,一把將煙袋扔在炕腳,了腳上的鞋,側歪在炕上:“睡覺!”
趙氏被他這靜嚇了一跳,卻也不敢再吭聲了。
東籬居,陳老板翻著手里那一疊宣紙,有種如獲至寶的覺。
“很不錯,字比之前更進了。”
薛庭儴謙虛地說:“也是寫多了的緣故。”
陳老板吩咐阿才去柜臺里取了一兩銀子給他。
“再過幾日便是學館開館的日子,你是時可別忘了去。拜師六禮別忘了,至于束脩,若是手頭上不寬裕,緩緩也并無不可。”
薛庭儴還沒說話,招兒已經在旁邊說上了:“陳叔,你就放心吧,這清遠學館又不是那死要錢的清河學館,咱手里的銀子夠給束脩。”
陳老板點點頭,對薛庭儴道:“至于我這里,還有不抄書的活計,價錢給你優厚。你帶回去抄,或者在店中抄都可,當然若有空閑前來,這里的書也任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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