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束慎徽離開書房,回到繁祉堂,歇了下去。
這是一個平靜的夜晚。他睡得很沉,躺下去后,連一個翻都無。
到了五更,夜最深沉的時分,這座皇城里的絕大部分人還在夢中酣眠之時,他醒了過來。
張寶看見寢堂的門窗后映出一片朦朦朧朧的燈,知攝政王已經起,帶著兩名小侍上去,叩門。
年后,攝政王就沒住過皇宮了,再晚,他也會回到王府里歇息。
和平常一樣,待洗漱更完畢,簡單吃些早食,他便將出門,騎馬去往皇宮,開始這一天的朝會。
看起來,今日確實只是一個普通的日子,再普通不過。
張寶的爹爹今年迅速地衰老了下去,攝政王不許他再跟著服侍,張寶完全地接過了事。不但如此,現在他也帶著兩個干兒子了。
在兩個小侍的眼里,他不茍言笑,做事沉穩,儼然已是得了他們那位老太監爺爺的真傳,他們對他頗是敬畏。然而張寶卻知,自己是怎麼一回事。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或許是王妃走了之后,他就到周圍的一切,慢慢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他沒法再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更不知是從哪天開始,值夜不再躲懶打盹,不想說話,甚至連笑,也笑不出來了。他變了一個沉默的人,變得越來越像他的爹爹。但他心里卻又知道,他其實本做不到像他爹爹那樣,冷看白云蒼狗,世事變幻。尤其最近,他到無比的抑,有時暗地甚至氣得幾乎就要吐,但他卻又不能表半分。
此刻,他帶人了繁祉堂,像平日一樣,有條不紊地服侍著攝政王洗漱更,完畢,站在一旁,看著攝政王一個人坐下,低了頭,吃著送上的早食。
束慎徽就著擺在最近前的一碟苜須芽吃完了一碗米粥,落筷,抬頭,正要起,見張寶呆呆看著自己,眼皮有些浮腫,撞見自己他,仿佛才驚回神,開口勸他再吃些。
束慎徽不覺,也沒胃口:“我飽了。剩下沒過,你們分了吧。”33小說網
他卻不依,苦苦又勸:“知殿下要趕早朝,本就備得。殿下比早先已經消瘦了許多,爹爹吩咐過,要奴婢服侍好殿下。還有王妃!下回和殿下見面,會以為奴婢又懶了,沒有用心。”
張寶說完,便見攝政王看自己一眼,隨即笑了笑,再次執筷,竟真的繼續吃了起來。
張寶看著,本該歡喜,心里卻在發酸,眼睛也跟著熱了起來,怕被瞧見,暗暗轉過頭,眨了幾下眼,忽然聽到攝政王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怎麼了,哭喪著臉?”
張寶慌忙回臉:“沒有!奴婢是高興。”
束慎徽抬眼,目落到他的臉上,挑了挑眉,“高興你哭什麼?”
張寶被中心事,卻辯解了起來:“奴婢是真的高興!這些時日,好事接二連三。王妃又立了戰功,西關沒事了,還有,殿下今早吃得也比往日要多……”
張寶恨自己無用,口里說著高興的事,眼睛卻再次紅了,又見他依然那樣看著自己,實是繃不住了,忽然雙膝落地,哽咽道:“奴婢該死,掃了殿下的興!奴婢是有些難過,更是為殿下到不甘,不值……”
“外面的人,他們為何這樣說殿下!”
束慎徽淡淡哦了一聲:“都說了我什麼?”
說他欺弄主,控朝政,外聯強姻,以戰養功,無異于高王第二……
政敵便就罷了,無知小民,也沒法去和他們較真。但張寶想不通的是,別人算了,怎的連帝,也仿佛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放任這些毫無據的攻訐,如一支支毒箭,向攝政王。
他從小到大,不是一向最為信任倚靠殿下的嗎?
到底是為了什麼。
張寶慢慢抬起頭,對上了攝政王那含著淡淡笑意的平靜目,突然一凜,頓悟。
他是怎麼一回事,竟冒失愚蠢到了如此的地步。
勸食便勸食,當著殿下的面,竟提這種可怕的晦氣之事。
他迅速抹了下眼,隨即拿出自己從前科打諢的本事,裝模作樣扇了自己一耳,隨即捂住臉:“奴婢想起來了,是昨夜沒睡好,方才還糊里糊涂說夢話呢!虧得這一掌,這才剛醒!殿下快些用吧,晚了,怕要趕不上早朝了!”
束慎徽沒再說什麼了,繼續吃著早食,用完,不不慢地漱了口,接過張寶急忙遞上的面巾,輕輕拭了拭,最后向張寶,笑道:“還早,我去了。你去睡個回籠覺罷。”
他說完,將面巾擱回到托盤之上,轉,走了出去。
王仁帶著幾名手下,正候在王府的大門之外。待他上了馬,跟著同行。一行人便冒著頭頂漆黑的夜,伴著馬蹄踏過石板路發出的清脆的嘚嘚之聲,離開王府,如常那樣,去往皇宮。
不遠之外,巷弄深的一個角落里,在濃重夜掩蓋下的黑暗當中,一雙窺探的眼,地盯著那道背影,待他漸漸消失于夜之中,人跟著悄無聲息地離去,抄著長安城那棋盤般四通八達的小巷近道,很快便將消息傳到了指定的地點。
昨夜這一夜,于束慎徽而言,是一個平靜的普通的夜晚。但對于某些人來說,卻是一個徹夜無眠的夜。
隨著北方戰局的一變再變,朝堂當中的戰爭也變得日趨白熱化。雖然帝態度至今迷離,人有些吃不準。但有他的沉默,便就夠了。
沉默,從某種程度而言,是最大的認同。
一切都已計劃好了。
黑暗之中,他們正屏住呼吸,張地等待著那最后一刻的到來。
以其道還治其。正如當初他對付高王那樣,在他完全不備的況下,給出致命一擊。
三百人已伏在了他宮的必經之道上。
開年后,逢上朝的日子,他的出行極其規律。每日寅時中,準點從王府里出來,路上兩刻鐘不到,抵達皇宮,從南門。
這個時候,朝臣還無人到來,宮后,他會先去文林閣,在那里繼續待上片刻,理事務。等到卯點將近,朝臣陸續齊聚,他再出來,去往宣政殿參加朝會。
他的這個行程,無論天氣如何,雷打不,從沒有變化過。
這幾百人全部藏在宮外那條通往南門的道的兩側暗道上。等到他現,全部人涌出,箭齊發,他便是大羅神仙,也不可能逃殺的結果。
當束戩獲悉南門有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過寅時中的點了。束慎徽從王府里出發,正在往皇宮來的路上。
向他稟報異常的,是現今的軍頭領賈貅——便是當日那個曾在賢王府的梅園里試探姜含元武功的領隊。他是束戩的心腹。
道位于宮外,由宿衛管轄。凌晨過后,宿衛里的一個小頭目悄悄遞進來一個消息,說上司稱北方正在戰,為防長安又混了北狄細,臨時需要加強布防。
這本沒什麼,但皇宮的南門是他的管轄之地,好好的,要將他調去別地。因是上司之命,他當時不得不從,更換班防,但過后,暗覺蹊蹺。
須知,通常而言,像南門這種地方,連夜突然更換班房,這樣的做法,非常罕見,往往是某些變化的預兆。他也是個辦差多年的老人了,暗中送消息,問宮中是否確實有令。賈貅分毫不知,收到消息,立刻趕來通報帝。
“蒙陛下看重,卑職自從有幸上任之后,便照陛下之命,暗中在陳倫、蘭榮的兩司以及宮外的各宿衛軍當中,聯絡了不卑職的舊日相識,他們一旦察覺有異,無論何時,都可用通道及時將消息送。這小頭目便是當中之一。南門雖屬宮外之地,卻為百宮上朝的必經之道。宿衛下半夜連夜暗換布防,今早便是大朝,卑職怕萬一生變,特意前來通報。”
束戩已早早起,也在預備今日的朝會,聞言,面怒容,不假思索,當即便命賈貅將負責昨夜南門值守的司傳問話。
賈貅匆匆正要出去傳令,忽然聽到帝又道:“稍等!”
他忙止步,回頭,見帝定立了片刻,面容晴不定,忽道:“朕自己出去看看!這些人究竟意何為!”
賈貅忙應是。
束戩匆匆更完畢,轉正要邁步走出寢宮,忽然聽到一道聲音傳耳中:“離卯時還早,這天還黑魆魆的,連百都未宮,陛下這是要去哪里?”
束戩抬起頭,只見對面來了一隊人,最前兩名宮人挑著燈籠照路,李太妃被人攙著,擺駕到來。
她代替哥哥入朝為官,伴君在側三年,卻對他動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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