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協商當天,我收到一條短信:【思妍,鬧這樣的話,岳父岳母恐怕不會高興吧。】
我沒理會,這就是江璟的風格,被威脅的時候不會妥協,以攻為守,像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絕。
因為聰明,這一招在生意場上無往不利,但我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拿這個來對付我。
8
將離婚全權由律師代理之后,我請了幾天假,去 C 市給導師辦退休宴。
局是我師姐兼朋友陳晨攢的,也是唯一一個知道我離婚的朋友。
雖說是回到故地,但我眼下的確需要放空一段時間。
陳晨對我一通安,然后告訴我,當天沒空來接我。
我則罵不靠譜。
最后舉著接機牌在出口等我的是個很高的男人,穿著風,剪了清爽的短發。
他遠遠地便對我招手:「好久不見,思妍。」
陳晨說了會托人來接我,但的確沒想到是岑長冬。
岑長冬是我研究生時期的同門師兄,帶我打過很多比賽,對我好得有些出奇,連導師都一度想要撮合我們,直到我再三澄清我有男朋友,而岑長冬也決定出國深造時,導師才放棄了這個念頭。
忽然看見他,我仿佛被拉回了學生時代。
我對他笑了笑:「確實很久了,我都沒師兄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幾天接到 A 大的 Offer,就馬上回來了。聽陳晨說,你現在住在 A 市,以后可以常常見面了。」
行李轉盤慢悠悠轉了幾圈,我的箱子才出現,岑長冬先我一步截停了我的行李,連手上的提箱一并放在行李車上往外推。
我兩手空空,有點不自在:「以后在那邊定居了?」
「是啊,一方面是這個 Offer 的確很好,另一方面……我的一些憾一直沒有機會補全,前段時間聽說有機會了,我想回來試試。」
我調侃他:「岑師兄這麼完的人,也會有憾嗎?」
岑長冬臉上也有淺淺的笑意,語氣卻很嚴肅:「嗯,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的,也要一些……怎麼說呢,也許是運氣吧?」
我很難不聯想到我的婚姻:「看來你和我一樣,有時候都缺一些運氣。」
岑長冬側過來對我笑:「運氣會變的,說到底,事在人為嘛。」
我點點頭:「好可惜,我的運氣總是不太好。以前用一樣的條件和材料,你能輕易培養出來的菌種,我總是養不好……」
「可你畢業的時候很優秀,現在的工作也很好。你只是太擅長記住憾的事了,不要被過去困住,好嗎?」
聽見岑長冬的話,我有些失神。
他很敏銳地察覺到了:「對不起,我說太多了。」
我搖頭:「沒事,你是對的。」
9
酒店在非常熱鬧的步行街上,景觀很好,可以俯瞰半個市區,我看下去,只覺得回憶紛紛涌來,好像要把我淹沒一樣。
大學的時候,這兒有一家電玩廳,江璟一直保持著跳舞機的最高紀錄。
他喜歡分他的榮譽,能一起參加的比賽,寧愿專業地想個能沾上邊的題目,也一定要把我拉上;演出的時候總要求我坐在旁邊當吉祥;就連他現在的公司,我也還有份額不小的份,跳舞機的紀錄也是一樣。
他很想跟我一起玩雙人的,創造一個新的、屬于我們的紀錄。
但我肢很不協調,玩起來除了稽沒有更好的形容詞。
江璟總是兼施地哄我,親吻擁抱、甜品火鍋,他能想到一切讓我松口讓步的手段。
于是畢業的那天,我第一次跟他一起在跳舞機上手舞足蹈,我幾乎錯過了每一個音符,卻還是像電一樣手忙腳。
而江璟的作甚至是優的,有時還能兼顧我這邊的得分點。
這樣的對比,落在圍觀的人眼里,應該很稽。
等那首歌結束,江璟燦爛笑著說:「夙愿得償!寶貝跳得真好!」
我逃也似地跑了。
10
「咚咚……」
這聲音再次響起,我才意識到是有人在敲門,而不是我的幻覺。
我了太,起將門開了一條。
門外的人迅速手進來,憑借力量優勢進門。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后退,尖起來。
「別怕,是我!」
是江璟。
「你離我遠一點!不要再靠近了!」
我退得更遠,他臉上有短短的胡茬,眼睛里滿布,怎麼看都很像歹徒。
江璟渾一僵,反手鎖上了門,在門板上,語氣還算溫和:「我只是想和你談談,我覺得我們之間的事,始終應該由我們面對面地談,而不是跟你的律師做博弈。」
看他說話有邏輯,暫時也沒有更過激的行為,我退到房間另一側,打開手機錄音,指著他:「你就站在那里,你要談可以,我已經開始錄音了。首先,誰告訴你我在這里?」
江璟拿出手機:「你可能不記得了,我們綁定了定位,至于房間號,我們是合法夫妻,我用結婚證在前臺查的。」
我的確不記得了。
「你想談什麼?」
江璟皺眉:「我不想和你離婚。」
「我知道,張律師已經跟你提過了,除了協議離婚之外,還有訴訟離婚的手段,正好是應對這種況的。」
江璟往前走了一步,又在我的眼神下退了回去:「別這樣對我,思妍,你知道我你的。」
我眼前閃過數量龐大的照片:「你自己信嗎?你不希跟我離婚,究竟是因為財產還沒轉移完,還是因為我這個人?」
江璟像覺得這話很荒唐:「我從來沒有在錢上虧待過你,只要我能買到的,能送給你的,不是都給你了嗎?」
「是。因為你知道我不缺錢,所以你在錢上很慷慨。但現在我缺了,我喜歡錢了,你既然說你我,為什麼不答應張律師的條件,協議離婚?」
江璟顯然很不高興。他是個非常緒化的人,我擔心這樣下去,他會做出讓我們都后悔的事。
「如果你真的想談,可以。我知道你跑過來不會只為了說空話,你希達到什麼目的?」
江璟了,又看了我一眼,到底沒有走過來,只是席地而坐。
椅子和地面的高度差讓我難得有機會俯視他,他的頭發有些,似乎這二十多天也讓他了不罪。
也許是習慣的力量太過強大,他的樣子竟然還會讓我到心疼。
「我想知道為什麼。」
江璟的語氣很認真:「在你之前,我也談過朋友,比這轟轟烈烈的也不是沒有。你都知道,也不在乎。為什麼這次就不行?」
我一時竟然震驚到說不出話來。而江璟的目中充滿了探尋,他是真的不理解,想要一個答案。
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前,我或許還能把他的出軌歸結為自制力低下,現在卻再清晰不過地意識到,在江璟昂貴致的西裝、堪稱麗的皮囊下,是一已經徹底腐爛、無可救藥的靈魂。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是陌生來電。
我毫不猶豫地接了,岑長冬關切到焦急的聲音立刻從聽筒中傳來:「你那兒出事了嗎?我剛剛聽到了聲音,現在已經到門口了。」
我看了一眼江璟:「有人來鬧事,門被反鎖了,你幫我報警吧,派出所就在這條街上,出警不會太久。」
江璟憤怒地沖上來,打掉我的手機:「你在和誰說話?為什麼報警?」
「你想多一條暴力犯罪的記錄嗎?江璟,我勸你清醒一點。」
江璟用力地握著我的手腕,通紅的眼睛瞪著我質問:「我問你在跟誰說話!」
電子鎖從外面被解鎖,隨即,岑長冬和酒店的工作人員一起走了進來。
岑長冬徑直走到我邊,左手掐住江璟的手,右手上還拿著手機:「對,龍津酒店 1003,請快一點。」
江璟視他如空氣,盯著我問:「這是誰?」
岑長冬是把江璟的手拉開了,擋在我們之間,對著江璟說:「我是思妍的朋友,這位尋釁滋事的歹徒,警察已經在路上了。」
酒店的工作人員見這架勢,趕向我低聲道歉:「對不起柳小姐,我不知道這位先生跟您已經離婚了,不然一定不會告訴他您的房間號的。我們會承擔您在醫院的一切費用,同時,這次的房費也替您免了。」
我擺擺手:「把他看住就好了,醫院可以不去。」
江璟怒目瞪著岑長冬,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樣。
酒店的兩個保安連拖帶拽才把他弄走。
岑長冬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杯溫水遞過來:「喝點水吧,會覺好一點。」
我一連吞了好幾口水才覺得心跳沒那麼劇烈。
「你來得很快。」
大約是怕我多想,岑長冬主解釋:「陳晨跟我說了一些事,我想有個人照應一下或許會好一點,所以擅自做主,拜托把我安排在隔壁了。
「還有,我給你發了很多消息,你都沒回,我才先去找了酒店的人。」
我完全沒有力因為這種事去責怪他:「總之今天的事……我要謝謝你,改天找個機會,我請你吃飯。」
11
聽說江璟來鬧事,陳晨大晚上殺到派出所,抓著我仔仔細細地看,又對岑長冬連聲道謝。
「我是真不知
道這狗東西這麼瘋,不然肯定讓你住我家了!」
我終于意識到了一不對勁。
是啊,為什麼不讓我和以前一樣住家?
我把拉到一旁:「如果你這時候還有什麼小算盤,我真的會很失的。」
陳晨趕賠笑臉:「哪兒呢,你這話說的,我做什麼,不都是為你好嗎?」
「所以你圖的是什麼?跟……」我看了一眼在車旁等候的岑長冬:「岑師兄有關系?」
「那你都知道了。」陳晨對我揶揄般笑了笑:「長冬以前就喜歡你,全世界都知道,就你自己天天守著江璟那狗東西,還真當塊寶了。怎麼樣,現在他馬腳出來了吧?
「要我說,還是長冬……」
「等等。」我趕打斷:「你說岑師兄喜歡我?」
陳晨很不可置信:「多新鮮吶!你二十出頭的時候看不出來也就算了,要是現在還看不出來,我真要懷疑你怎麼進的學校了。我一聽說你離婚,立刻就告訴他了,結果人家執行力滿分,連工作都不管了,馬上回國來見你,這次退休宴都是他牽頭的,要不我們這麼多人,還真不一定能都聚起來。」
陳晨說得上頭,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要我說,只要你能看得清,他哪方面都甩江璟十條街!正好你恢復自由,真正的這不就來了嗎?」
我卻聽得心煩意,抬手捂住的:「別說了,我當沒聽過,你也當你什麼都沒說。」
陳晨腦子活,瞬間明白了況:「岑長冬還沒跟你說過呢?」
我搖頭。
陳晨「哎喲」一聲,往自己上拍了兩下:「說了。」
現在是看見岑長冬,我都覺得有點沉重。
我自己的都一攤爛泥,哪有心思去接別人的?
陳晨卻還在嘗試撮合我們:「不過說真的,你覺得呢?你覺得長冬怎麼樣?」
我往回走:「別說了,我不知道。」
12
因為沒有造實質的傷害,而且我和他之間的婚姻還存續著,江璟最后只是被批評教育了。
張律師聽說之后,立刻取證,第二天就趕在法院下班之前提起了離婚訴訟。
而因為陳晨的話,我現在極力避免跟岑長冬接,甚至為了不坐在他邊,特地找人換了座位。
岑長冬何其聰明,他大約是察覺到了。
但這一次,他沒有地放過我。
散席的時候,岑長冬跟了出來:「回 A 市的話,我們一起走吧,就當帶我這個老同學參觀一下。」
我停下腳步,仰頭問他:「A 大的 Offer 是真的嗎?」
岑長冬幾乎沒有停頓:「是陳晨跟你說的嗎?其實他們的確有空閑的職位,我們正在通,進展很順利。思妍,我會去 A 大的,只是這個好消息被提前分了而已。」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我這兩天想了很多,卻也沒想到怎麼理這件事才能讓他沒那麼難。
話在嚨里不上不下,被吞回去重構一次又一次。
我的手機又在這時候響了。
江璟的聲音聽起來醉醺醺的,說話十分含混,語氣卻很著急:「阿妍,阿妍,別掛電話。」
「你喝酒了。」
江璟酒過敏,喝這樣恐怕要進醫院了。
他也沒接我的話,可能真的很不清醒:「我不能失去你……阿妍,求你了,你回到我邊好不好?我什麼都給你,求你了……我再也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小小只是像你……有時候真的很像你,阿妍,我真的只你……
「是不是因為那個男的?我哪點比不上他……你要為了他拋棄我嗎?阿妍,不要這麼狠心好不好?」
江璟的聲音不小,手機聽筒沒那麼隔音,我怕岑長冬聽見,迅速打斷他:「這不是能討價還價的事,江璟,我不管你現在是不是清醒的,我最后說一次,我們絕對、絕對回不去了,你親手毀掉了我們的未來。」
我掛了電話,給他的書發了消息,讓送他去醫院。
岑長冬還在我邊,他說:「我認識一位很擅長離婚訴訟的律師,如果你需要。」
他一貫如此的好,是我無法回應的。所以他越是這樣,我就越是煩躁:「師兄,不要再幫我了。」
「你這麼完的人,為什麼要讓自己的被困在我上?你應該去找真正能你的人,」
岑長冬好像有一點慌張,但很快,他又用笑容掩蓋了:「……似乎不是那麼好控制的,至對我來說是這樣的。」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錯,我從他的笑容中看到了勉強。
「我也不是一直都在等你回頭看我,思妍,別太往心里去,我也談過的。」
我沒有穿他的好心,自己卻心酸得不得了,直泛到眼睛上,掉下眼淚來。
陳晨這些年間一直
在向我岑長冬的八卦,他的所謂一共三次,最長也只持續了不到三個月。
他遞了張紙巾:「就算是朋友,在這種時候互相支持,不也是應該的嗎?
「不管怎麼說,我至是你的朋友。」
這一瞬間,我心里所有的委屈都被釋放了出來。
我甚至沒有辦法分清楚,我到底是在為他委屈,還是在為自己委屈。
明明知道一份沒有結果, 他為什麼還要堅持?
我呢?
明明已經徹底失,為什麼還是為過去的時悵然若失, 為什麼要反過來拒絕所有人真誠的?
我明明擁有朋友的、家人的,還有……岑長冬那份沉重到我如今無論如何, 也擔負不起的。
我站在酒店門口放聲大哭, 岑長冬的手臂幾次出又回,最后才輕輕地在我肩膀上拍了拍。
在崩碎的理智之間, 我聽見他的一聲嘆息。
13
那天之后, 江璟沒有再聯系我。
我聽說他每天都加班到很晚,而林小小知道我們在打離婚司之后, 常常大搖大擺地到公司去見他。
一開始,江璟是見的, 而且見得很頻繁。
后來……
他的書說, 江璟對著林小小我的名字。
林小小大鬧了一頓。
等再低下頭去哄江璟的時候, 連公司的門都進不去了。
我聽到的時候覺得好諷刺。
在我邊的時候, 江璟去找林小小。而當他能明正大地跟在一起的時候, 又了我的替。
真是可笑。
在法庭上見到他的時候,江璟憔悴得很夸張, 瘦了很多,也許有十幾斤。
他大多數時間一言不發,眼神中藏著偏執, 時而看我,時而看向坐在旁聽區域的岑長冬。
對方的律師在搜集證據這一點上同樣不余力,證人了一個又一個,雙方的證據加在一起估計能有十幾斤重。
這場庭審冗長到必須要有個中場休息。
但我卻覺得并不是那麼難以忍。
畢竟十一年糾纏的, 即便是單在質上厘清,也總要花些時間的。
剛完懶腰,我就聽見一聲輕笑。
岑長冬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來了,他手了我的頭,我也沒躲。
「等這件事結束, 你還欠我的一頓飯就該還了。」
我笑了笑:「師兄對我那麼好,十頓飯都行。」
「別忘記我還是很喜歡你的,你說這種話, 我會誤會的。」
再回到法庭上的時候,江璟的態度像雪崩一樣猝不及防地松了, 承認了每一項對他不利的證據。
張律師沒有放過他,把財產分割變了一場單方面的掠奪。
到最后,真的像私家偵探一開始說的那樣, 除了他自己公司的份之外, 他是凈出戶的。
14
岑長冬和我極度默契地將在 C 市時說的話深藏心底,彼此之間,真的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一樣,藏不住的悉中帶著刻意的生分。
但就像是江璟背叛時的蓋彌彰, 我依然每時每刻都能到岑長冬的意。
像溫熱的水, 像肆意生長的藤蔓。
侵略著,包容著。
我只能努力忽視,等它消失。
畢竟人的,總是不會太長久的。
但也許有一天, 我心中的空缺、裂,會被填滿,會被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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