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博淵微垂著眸子,雙手還在葉傾心的腰側,眼睛裏的深沉粘稠,嚴肅正經中著的厲,有別人看不懂的高深莫測在其中流轉。
他就這麼淡淡地看向葉傾心,好像葉傾心問出的,是個匪夷所思的問題。
緩緩,葉傾心收回在他臉頰的手,臉上的笑容悄悄銷聲匿跡。
男人或許,都不喜歡人糾纏著自己,刨問底般地詢問你不我。
葉傾心抬手了下自己耳邊的碎發,手腕雪白且纖細,好似輕輕一撅就能撅斷。
斂了斂心底湧出的失落,淡笑著轉開話題,「今晚的事,謝謝你——」
話音未落,放在他腰側的雙手猛一用力,沉穩的力道帶著他撞進一堅卻溫暖的懷抱里。
耳邊,是景博淵低沉磁厚的嗓音,「心心,有些東西,需要你用心,裏說出來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有些人的,掛在邊,你只要有耳朵,就能聽到;有些人的,放在心裏,付諸在行上,需要你用一輩子來。
景博淵早已過了用談說的年紀,他這個年紀的男人,穩重,中意一個人,通常會選擇用周到的行為來詮釋自己的,而不是像那些小年輕,只會在上說我你,行為卻稚輕浮,往往傷人心。
這也是三十幾歲老男人的魅力所在。
葉傾心怔了片刻,旋即邊勾起一抹粲然的笑容,眼睛裏的,亮得驚人。
抬起頭,尖瘦的下在景博淵的膛上,雙臂環住他壯的腰,就這麼笑地仰著他。
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
是想太多了。
他上有淡淡的煙草味,還有男人特有的氣息,這些味道,讓安心。
「咳咳……」外面忽然傳來周翹翹劇烈的咳嗽。
葉傾心臉一變,立刻鬆開景博淵跑出去。
周翹翹一邊咳嗽,一邊往外冒著,量不多,卻足以讓人驚悸。
葉傾心忙折回衛生間取了剛剛給周翹翹臉的巾,幫乾淨角。
周翹翹還在昏迷,對葉傾心的呼喚毫無知。
等咳了一陣平靜下來,葉傾心一張臉變得毫無,滿臉的不知所措。
巾上的漬,目驚心。
醫生的話又在耳邊迴響:患者已經肺癌晚期,最多還有一個月的生命,你們做家屬的要有心理準備……
不知過去多久,一雙手輕輕搭上了的雙肩,沉厚有力,帶著溫暖的覺,讓葉傾心漂浮在半空的心,稍稍回落。
葉傾心定定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周翹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景博淵的手機響了,他沒有迴避,直接接聽。
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葉傾心聽見他回:「……明天安排他們過來,越快越好……」
掛了電話,景博淵在葉傾心後,然後將坐在凳子上的摟進懷裏,葉傾心的耳朵,上他結實有力的腹部。
皮帶的自扣硌到的下,冰冷又堅。
景博淵沉穩的聲音從頭頂砸下來,「別擔心,日本有幾個很權威的癌癥專家,我幫你請了過來,明天下午就到京城,到時候讓他們給你母親好好瞧瞧。」
葉傾心怔了一瞬,旋即手環住他的腰,圈住,臉埋進他的腹部,眼淚一腦全都蹭在他藏藍的西裝上,暈開兩片深的水痕。
低著嗓子,輕聲低喃:「謝謝你,博淵。」
忽然有種覺,好像只要有他在,任何苦難,都變得不再艱難。
景博淵一手摟著的肩,一手了的頭頂。
靜默了一會兒,他打了個電話,跟對方說了句話,不出十分鐘,一位穿著白工作服的年輕護工敲門進來。
「景先生,葉小姐,我林子怡,院長安排我過來照顧周夫人。」
護工長相一般,看著忠厚老實,不過是人類的天,說話時,目不自覺瞥向景博淵,臉頰帶著的神。
葉傾心莞爾,禮貌回道:「辛苦你了。」
護工眼看了景博淵一眼,然後沖葉傾心道:「這是我的職責,應該的。」
景博淵握著葉傾心的手,面容沉篤且平靜,「這裏有人看著,你去洗漱一下,早些休息,明天下午有專家來會診,你得養好神。」
葉傾心餘注意到護工的眼神,笑著對景博淵道:「那你回去吧,這裏不方便你一個大男人在這兒。」
的那點小心思,如何能逃得過景博淵的眼。
景博淵笑著了的頭髮,沒說什麼,邁著大長走出病房,步履從容穩健,背影偉岸可靠。
葉傾心盯著景博淵的背影,心頭再一次過今晚初見他時的怪異。
可是細想,卻又想不出哪裏不對。
「葉小姐去洗洗睡吧,這裏我看著就行。」護工倒是個好心腸。
葉傾心沖齒一笑,見周翹翹睡得還算踏實,起走向衛生間。
剛到衛生間門口,腳下不小心一歪,腳腕子刺痛了一下,不過幸好,痛僅僅維持一瞬,沒傷著筋骨。
葉傾心扶著門框,提著活了幾下腳腕,片刻,作驀然一頓。
想起來哪裏不對了,景博淵的腳腕……
沒有遲疑,葉傾心轉朝電梯口追過去。
專用電梯正在下行,這裏是十八樓,電梯剛下行到十一樓。
葉傾心煩躁地按著下行鍵,等電梯下行到十樓,轉跑向樓梯。
腳下生風般飛快。
到了一樓,一口氣險些不上來,心跳劇烈得要從嗓子跳出來,每呼吸一口,肺里就針刺般疼痛。
一出樓梯間的門,看見景博淵拔的背影在住院部大門外一閃而過。
葉傾心歇口氣的功夫都沒有,趕追上去。
終於在天停車場外圍扯住景博淵的袖子。
景博淵轉,低頭俯視面前正彎腰劇烈息的孩,眉頭微微蹙,「怎麼下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葉傾心才把腔里凌的氣息勻,一句話也沒說,直接蹲下子,一把起景博淵傷腳腕的腳。
映眼簾的,是又紅又腫的腳腕。
眼眶微熱,蹲著子,仰脖看向那個一臉淡定、毫無痛楚的男人。
如果不是歪了下腳腕,忽然聯想到景博淵的腳腕正著傷,只怕都要被他糊弄過去。
他無論是表,還是走路的姿勢,都掩飾得太過完。
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痛不痛?」
景博淵角一扯,出一抹笑,「你急沖沖跑過來,就是問我這個?」
葉傾心看著他毫不在意的模樣,心裏不由得有些惱,開口的聲音帶上了責備:「你還笑!」
那語氣,就像的妻子,訓斥不更事的丈夫。
景博淵眸一深,手將從地上拉起來,攥著的小手了,雲淡風輕地說:「不痛。」
「可是……」葉傾心不信,「昨晚腫得沒有這個嚴重,你還說很痛,現在腫這樣怎麼會不痛?別逞強,我們去看看醫生好不好?」
景博淵:「……」
最後,景博淵是被葉傾心架進急診部的。
醫生檢查了一下,說:「原本的傷還沒好全,長時間站立或行走都會加劇於腫,開點葯回去塗一塗,接下來幾天最好不要在這隻腳腕上用力,實在要需要行走,拄個拐吧。」
拄個拐……
葉傾心腦海里頓時浮出景博淵西裝革履、一本正經地拄著個拐的模樣,被逗笑了一下,附和著醫生說了句:「嗯,我回去一定讓他拄拐。」
葉傾心讓景博淵坐在休息區等候,自己拿著醫生開的藥單去收銀窗口錢,然後去二樓拿葯。
拿好葯,葉傾心拿著葯回醫生那裏問怎麼用,開的不是一種藥膏,而是好幾種。
「幾種藥膏混合起來塗在於腫的地方就行。」
得了醫生的話,葉傾心到休息區,往景博淵旁邊的椅子上一坐,搬起他的放到自己的上,起就幫他上藥。
男人的,很有重量。
葉傾心包裹在牛仔里的很細,景博淵有種要把的斷的錯覺。
葉傾心塗得很仔細,作輕。
孩低垂著腦袋,表認真且專註,直長順的馬尾辮自發分兩垂在的肩頭,白皙緻的耳邊幾縷碎發垂著,隨著呼吸一一的,睫卷長,五娟秀,著幾分纖細的弱。
景博淵看著的目,很平靜。
不是冷靜理智的平靜,而是心中安寧的平靜。
的指尖很細很,輕輕著他的腳踝,看著看著,那隻手似乎在了他的心尖上。
大約十來分鐘。
葉傾心收了手,放下他的管,輕輕把他的放到地上,邊的笑安靜恬淡,「好了。」
景博淵捉住忙著收藥膏的小手,攥著,手指輕輕挲的手心。
作帶著不聲的親昵與曖昧。
葉傾心看了眼景博淵道貌岸然的臉,再看看他手上似有若無的撥,忽然發現,這個男人,假正經的功夫簡直爐火純青。
把手從他手裏拿開,葉傾心收拾好藥膏裝在袋子裏,又套在手腕上,拉起景博淵,架著他走向停車場。
直到將他塞進車裏,出了一汗。
車是陸師傅在開。
葉傾心對陸師傅叮囑了一聲路上小心,然後退後兩步,看著白路虎駛出醫院天停車場,然後匯進車流,消失不見。
臉上的淺笑緩緩消失,站在夜風裏愣了片刻,轉回住院大樓。
白路虎里。
景博淵降下車窗,點了煙,了幾口,探手出窗外,彈了彈煙灰,作瀟灑,著十足的男魅力。
夜籠罩下,他深沉的眼神落向自己傷的腳腕,眼前不停浮現那張認真的小臉,眸越發平和。
開車的陸師傅明顯覺到此時的景先生心很好,完全沒有來時的肅穆與沉重。
忽然想到今天上午聽老張說的消息,聽老張的意思,是讓他挑個景先生心好的時候向他一二,畢竟是親生母子,這母親回來了,做兒子應該知道。
思及此,陸師傅幽幽嘆口氣。
景家那麼多人,個個避得倒麻溜,讓他一個外人來這霉頭。
這年頭,什麼工作都不好乾。
斟酌了下措辭,陸師傅小心開腔:「景先生,下個月賀老夫人壽辰……我聽說……昨天大夫人回國了……」
他裏的大夫人是景博淵的母親,賀素娥。
景博淵往裏遞煙的作滯了滯,旋即又恢復如常,片刻,他結微,嗓子裏發出一聲淡淡的「嗯」。
「……」陸師傅愣了愣,就這樣?
這反應也太平淡了,他還記得十四年前那件事,母子倆可是鬧得不可開……
「陸師傅。」景博淵的聲音淡淡傳來,「專心開車。」
語氣很平緩,但其中蘊含的威懾力卻不容小覷。
陸師傅瞬間從往事裏回神智,專註開車,不敢再想那些有的沒的。
其實論起輩分來,景博淵算是他的小輩,但是在這個小輩面前,他這個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總是束手束腳,尤其是景博淵聲一沉,他心裏竟生出一畏懼來。
今晚的月亮朦朦朧朧的,像一團在宣紙上暈開的墨團,邊沿模糊。
此時已經是夜裏十一點。
葉傾心回到頂樓病房,護工正在用巾拭周翹翹的角,不用想也知道,周翹翹想必又咳了。
在病床邊攥著周翹翹的手站了一會兒,神沉重地輕聲說:「媽,你放心,博淵幫你從日本請了癌癥專家,明天就來給你會診,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媽,你別害怕……」
周翹翹呼吸有些急促,睡得很沉。
「葉小姐,您先去睡吧,這裏有我。」護工輕聲說。
葉傾心莞爾,「辛苦你了。」
去衛生間簡單洗了一下,去休息室休息。
這一夜,有人好眠,有人輾轉反側,有人噩夢不斷。
周翹翹做了個冗長的夢。
夢到了小時候,和邰正庭一起上下學、一起玩耍的畫面,後來,和他遵循家裏人的意思,訂婚,沒有轟轟烈烈的,只有朝夕相的平淡,再後來,在廠里認識了一個韓清清的孩,因為興趣相投,們很快為好朋友。
如果沒有對韓清清的男朋友一見鍾,們或許會為一輩子的好姐妹。
偏偏,那天傍晚,葉俊東來接韓清清,當時夕正濃,葉俊東斜坐在托車上,裏叼著煙,二十齣頭的年輕男子,俊朗中著一壞男人的氣,在夕里煜煜生輝,周翹翹對他一見鍾。
命運就此轉折。
那個冬日,韓清清工作中出了點岔子,被車間主任留下訓話,周翹翹本來已經回家了,卻在半途折回廠里,車間主任一直垂涎韓清清的貌,心裏有些擔憂。
冬日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別著急,廠子裏的人已經走得乾乾淨淨,來到主任辦公室外,果然聽見裏面韓清清的求饒聲,過門,看見死了老婆的四十幾歲的車間主任,抱著韓清清在下。
韓清清轉頭看見了門外的,眼睛燃著希向求救,車間主任大約是沒想到門外有人,一個怔愣,讓韓清清掙扎開,向門口跑過來。
只要周翹翹幫韓清清推開門,韓清清就得救了。
但是,沒有,咔嚓一聲,將門上了鎖。
那晚,就站在門旁,聽著辦公室里韓清清凄慘的哀嚎,和車間主任獷的低吼。
第二天,韓清清和車間主任在辦公室茍且的消息傳遍整個廠子。
那個年代,人的貞大過天。
韓清清的父母都是做教育工作的,為了保住面子,著韓清清嫁給了四十幾歲死了老婆的車間主任。
那時葉俊東深著韓清清,他因為韓清清的背叛心灰意冷,周翹翹順理章以善解人意的溫人的形象出現在他面前,陪著他喝酒,喝到滾了床單,然後以懷孕他娶自己。
滿心以為只要嫁給了葉俊東,時間長了,他就淡忘了韓清清,他會慢慢上自己,可事實並非如此,葉俊東對十分冷淡,就連夫妻房事一年都難得有三回,
空虛寂寞,邰正庭回來找,沒有拒絕,向他大吐苦水,後來喝多了,等醒來是在自己家裏,下有不適,但沒有、也不敢往邰正庭那裏想。
夢斷斷續續的,到最後,定格在葉俊東得知真相的那一天。
那是十年前的一天,韓清清被年老的車間主任折磨了近十年,終於不住了,想結束自己的命,但在死之前,將當年的一切都告訴了葉俊東。
周翹翹依然記得,葉俊東是怎樣抱著的頭狠狠撞向牆面,依然記得當時以為自己即將死去的覺。
依然記得,葉俊東指著流滿面的說:「周翹翹!沒想到你是這般惡毒的人!殺你是髒了我的手!你做這些惡毒的事就是為了得到我是不是?我現在就跟你離婚!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跟你見面,我要你永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的心積慮,到頭來只是竹籃打水。
次日清晨,周翹翹睜開雙眼,眼睛裏有人之將死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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