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呢？”

謝紓低下頭，用吻回答了這個問題。

明儀閉上眼，擺過塌邊發出窸窣響聲，靠枕被兩人出深深褶皺。

正是春濃時節，陣風掃落窗前新生的花與葉發出簌簌響聲，淹沒了室瓣相接時的嘖嘖響。

謝紓在彼此沉醉前，松開了明儀。

他額頭抵著的，輕拍著的背安:“抱歉，京郊軍營尚有些事未理完。”

“你我來日方長。”

明儀緩著氣，一雙發泛紅的眼睛直直向他，眉心蹙起。

又是來日方長。

明儀心中有氣暗罵:知道要“來日方長”，你親什麼親，還親這麼賣力？要不要臉？

明儀正氣著，謝紓卻看著笑了聲。

“我會記得來取我的好。”

明儀:“……”你還想有好？做夢吧！

許是為了日后的好著想，謝紓臨走前極大方地將自己隨玉令給了。

“往后你想要什麼，不必再支會我。”

類似于圣旨代表著圣意，這個玉令代表了謝紓的意思，能隨意調度支取他的件銀錢。

明儀自不會同他客氣，他敢給就敢收。收下之后，也毫沒有手，把對“來日方長”的氣撒在了銀錢上。

把什麼翠寶齋、云胭閣、錦繡樓統統命人掃了個遍。

當然對謝紓來說這些都不算什麼，金銀財帛之類的阿堵之從來都是不了他眼的。

夜漸深，云鶯將這些新進的綾羅綢緞、金銀珠釵都好生擺放妥當，接著進臥房伺候明儀就寢。

見明儀坐在雕花白玉銅鏡前，神茫然似有心事，便問:“殿下可是在為攝政王走了而煩心？”

說著走上前，邊替明儀卸發間釵鬟，便將自己今日所得見聞告知明儀。

“聽聞攝政王近日忙于軍務，自顧不暇，可一聽說殿下想見他，便趕回來了，就是為著來見您一面。”

“我明白他的難。”明儀著鏡中的自己，“我倒不是為了他，只是在想下個月馬球賽的事。”

三年前那場馬球賽，之所以會那麼不開懷，不是為著謝紓的緣故，更是因為自己。

因著從前摔馬之故，明儀一直不敢再騎馬。

崔書窈那話也說得的確沒錯，大周先祖在馬背上打的天下，為其后人竟連馬都不敢騎，實在說不過去。

若是自個兒立不起來，別人自也不會拿你當回事。

不想讓崔書窈以此為借口，嘲笑一輩子。

明儀向窗外夜半盈的月亮。

馬球賽在下個月，時間有些趕，要想騎著馬上賽場比拼自是不大可能的。

不過可以試著克服一二，先從不怕騎馬開始。

*

姜菱得知明儀想要克服怕騎馬一事后，自告勇來了宜園，表示有辦法幫明儀。

“懼馬本是心病，心病自需心藥醫。這事急不得，需得由淺深緩步漸進。”姜菱說得一本正經。

明儀愣愣的，問道:“怎麼個由淺深法？”

“若要你現下立刻去馬場試騎定是不行的。”姜菱道，“不若先從克服心對馬的抗拒開始。”

明儀:“怎麼個克服法？”

只見姜菱從旁婢取來一只箱籠，打開箱子，從里頭取出一幅畫來。

將畫鋪展開來，赫然是一副萬馬奔騰于草原之上的賽馬圖。

“前朝名相沈思謙的《賽馬圖》，你將此畫掛于床頭，每日一睜開眼便能瞧見萬馬奔騰的景象。”

明儀:“……”

接著，姜菱從箱籠里取出一副碗筷。

“這是彩繪馬汝窯白瓷碗和白玉鑲金雕馬筷，你每日用膳時都能對著馬。”

明儀:“……”

這還不夠，姜菱又從箱籠里取出一面團扇。

“這是翠玉柄緙絹扇，上頭用緙細細勾勒出汗寶馬的神韻與姿態，你用這扇子做裝飾，平日抬頭低頭都能瞧見馬。”

明儀:“……”

姜菱總結道:“如此這般時時刻刻對著馬，習慣于它的存在，便能慢慢消除對它的恐懼。”

明儀瞧著四周隨可見的“馬”，一陣頭暈眼花。覺得自己如今不是懼馬，是暈馬！

*

京郊軍營，東側主營帳。

謝紓剛理完手頭一堆軍務，乘風快步走進帳來，遞上一張帖子。

“稟王爺，回紇小可汗在映月湖畫舫設宴，邀您前去一敘，品一品他特意從回紇帶來的葡萄酒。”

三年前回紇小可汗未求得長公主，抱憾離去。此番再次來訪大鄴，剛在禮賓院安頓好，便急著邀攝政王過去一敘，恐來者不善。

與其說這帖子是請帖倒更像是敵投來的“戰書”。

謝紓接過帖子掃了眼:“知道了。”

乘風見自家主子一副淡然的模樣，眼觀鼻鼻觀心，不再多話。

他稟完事正走，卻聽謝紓忽問了句:“近日宜園那可好？”

乘風最近學聰明了，知道謝紓問宜園就是問長公主的意思，便道:“長公主很好，近來也沒問起過您，您放心。”

謝紓:“……”

*

碧水湖畔，水波潺潺，畫舫之上，歌舞聲聲。

皇家畫舫，一高大壯碩的男子的男子坐于上賓席，近于古銅，高鼻梁，眼眶深邃，那一汪碧綠清澈的眼眸似盛著草原上灑落的，區別于中原人的長相。

一頭辮子，額上配著黃金環，黃金環上鑲滿了昂貴見的綠松石、紅瑪瑙，顯示出其不凡的份。

這是阿曼第二次來訪大周。

旁鴻臚寺員朝上賓席上的男子問道:“小可汗可還滿意今日的歌舞？”

阿曼靠在椅子上未作聲。

阿曼素來推崇中原文化，對中原歌舞也極喜。

只不過此刻看著在臺子上揮袖起舞的人，卻有種提不起勁的覺。

非是舞姿不好，亦不是人不。只是曾經滄海難為水。

自三年前一睹長公主芳容后，他的心便深深陷落。縱使求娶不能，卻依舊難忘那抹人之。

高貴優雅、艷驕矜，和草原上那些獷的子全然不同。

*

謝紓到畫舫之時，阿曼正舉著銀制杯盞飲酒。

見人過來，畫舫上眾大臣齊齊向謝紓行禮:“參見攝政王。”

阿曼亦起上前向謝紓行了一禮，致以誠摯問候。

阿曼對謝紓此人的看法十分復雜。

他自然是十分敬佩大周攝政王的，對其政見手腕亦十分贊賞。亦覺得除他之外，世上也只有謝紓這般出之人，可堪配得上他心中的公主。

他們草原人明磊落，沒那等子染指他人之妻的下作心思。

不過這不代表著他對謝紓毫沒有妒意。

阿曼從酒壺里倒了杯酒遞給謝紓，道:“此乃小王特意從回紇帶來的酒，還請攝政王一品。”

畫舫氣氛陡然一滯。

這杯中酒乃是回紇葡萄名釀，酒名為“長相思”。

在場眾人心知肚明，能讓回紇小可汗多年來牽腸掛肚之人只有長公主。

回紇小可汗讓攝政王品他的“長相思”。

這多讓眾人到火花四濺。

謝紓只垂眸了眼阿曼遞來的酒，也不接過，只輕飄飄地把酒打了回去，道:“近來齋戒，這酒小可汗還是留著自己慢品。”

這話頗有種“你的三年，我心疼，你的苦，你自品”的意思。

阿曼角了，只好放下酒盞。

謝紓單刀直地問:“不知今日小可汗請某前來，所謂何事？”

阿曼朝外頭了眼:“今日春朗朗，素聞攝政王于騎，小王不才，自問論騎不輸任何人，不知攝政王可有興致與小王較量一二，去馬場賽上一局？”

場失意，馬場總該得意了吧。

“可。”謝紓應聲道。

*

卻說明儀那頭，在“暈”了幾日馬后，終于鼓起勇氣和姜菱一道去了京郊皇家馬場試騎。

寬闊廣袤的馬場一無際。

馬奴牽著一匹棗紅駿馬過來。

姜菱告訴明儀:“這匹棗紅駿馬名雙耳，乃是整個馬場最溫順聽話與人親近的馬，自皇家馬場以來，從未出過子。殿下盡可放心試騎。”

明儀著馬奴牽來的雙耳，僵地站在一旁一不。

姜菱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明儀的肩，給了一個“你可以”的眼神。

明儀地牽過馬繩。雙耳乖順地隨明儀牽著，它似乎異常喜歡人，很喜歡同明儀親近。

明儀漸漸放松了下來，牽著雙耳來到馬場中央，可卻還是不敢抬腳去踩馬鞍上的踏腳。

遠姜菱正為明儀打氣。

明儀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抬腳去踩，剛踩到踏板上，不知為何臉上忽傳來一陣濡溫之。

驚異地睜開眼，看見雙耳著它的馬舌頭，在臉蛋上了。

這是雙耳想同明儀親近示好的意思，可從未有過如斯經歷的明儀卻被嚇了一個激靈，腳下“噗嗤”一，本來踩在踏板上的腳，直直了下去，重重踢到了馬蹄上。

明儀:“……”

雙耳悲嘶一聲，響徹整個馬場，眼見著就要失控。

明儀怔了一瞬，忽然間腦中劃過多年前，驚了馬從馬上摔下來的場景，一時慌了手腳，提起擺就跑。

*

謝紓隨阿曼來到皇家馬場時，看到的便是明儀在前邊跑得氣吁吁毫無儀態可言，珠釵掉了一地披頭散發，雙耳在后邊追得起勁，姜菱和馬奴正朝馬場中心而去，打算阻止這一“慘”狀的混場景。

旁的阿曼眉心深皺:“怎有個瘋瘋癲癲的子被馬追著跑？”

而且那個瘋婦還莫名其妙朝他們方向跑來，邊跑邊哭喊著:“夫君，救命！”

片刻后，阿曼終于看清了那名瘋婦的臉。

啊，沒錯。

是他高貴優雅、艷驕矜的小公主。

那一瞬間，阿曼覺得春風吹在上格外的冷，心里“嘎嘣”一聲，仿佛有什麼東西碎了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