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月初七便是晉安大長公主的六十壽辰。
初七一早, 明儀便由云鶯服侍著起梳妝打扮。紫間外罩一層輕薄的緋朱紗籠,微微點上一些胭脂,便耀如春華, 明傾城。
明儀正坐在梳妝鏡前,門房過來通傳:“攝政王在門外求見。”
自從上回在清泉山莊被謝紓毫無節制弄得疲力竭過一番后,明儀已連著拒見了他好幾日。
明儀挑了挑眉道:“告訴他,我今日要去晉安大長公主府赴宴, 沒空接待他。”
“奴婢說了, 不過攝政王說他也接了請帖, 這會兒是順路來接殿下一道過去的。”門房道。
云鶯聞言一笑:“從前王爺極在各家飲宴面, 如今倒是積極了不,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那飲宴上的酒, 在殿下。”
明儀對著妝鏡扯了扯角:“行吧,讓他等著, 我畫完眉便出去。”
門房將明儀的話, 帶給了在長公主府門前馬車上翻折子的謝紓, 謝紓翻折子的手一頓,思索片刻, 讓門房帶話給了明儀。
“攝政王說, 他畫技尚可, 殿下若想畫眉,他可效勞一二。”
云鶯在明儀耳邊小聲道:“王爺這是迫不及待想見您呢。”
這個詭計多端的男人。
“行了。”明儀假咳了幾聲,“放他進來。”
見謝紓自長廊走來, 云鶯擱下畫眉筆, 識相悄悄出去, 只留明儀和謝紓夫妻倆在房里獨。
云鶯守在門外, 等著攝政王為殿下畫完眉。可等了好久也不見里頭人出來, 這功夫都能畫十對眉了。
里頭的靜似乎有些不對。
殿下似在泣。
畫個眉怎麼哭起來了?
別是攝政王又惹殿下不高興了。
云鶯擔憂地朝屋里喚了聲:“殿下,怎麼了?”
屋里傳出謝紓的回話聲:“殿下很好。”
云鶯微皺起眉,問的是殿下,怎麼回話的卻是攝政王?
屋里圓桌之上,明儀漲紅了臉閉著眼。
謝紓做了個“噓”的作,靠在明儀耳邊輕聲道:“殿下可要小聲點。”
明儀憤死,偏謝紓臉不紅氣不地道:“我幫你。”話畢,不由分說堵上了的。
云鶯在門外等了許久,見天不早,再不去壽宴便晚了,只好朝里頭兩人催道:“王爺,殿下,時辰不早了,該啟程了。”
明儀聽見云鶯的話,抬手捶了捶謝紓的肩催促他。謝紓輕啄了啄的額頭,輕聲應了句:“好。”
野鹿一陣撞,明儀心口砰砰的,忽一下睜圓了眼。
不久后,二人從房里出來。
云鶯倒沒看出什麼大異樣來,只是殿下走路似有些不穩,倚靠在攝政王一側臂膀上,瞧著不似方才那般神。相反,攝政王瞧著倒是比之方才更為容煥發了。
二人上了馬車,謝紓攬著明儀輕聲問:“夫人,何時回宜園?”
這個問題久久沒得到回應。
謝紓心里一滯,垂首看了看,才見明儀一句靠在他懷中睡去了。
許是方才累著了吧。謝紓低頭在額頭輕印上一吻:“辛苦了。”
明儀悄悄地自謝紓懷里睜開眼,一路無言。
*
晉安大長公主府,紅的鞭炮碎紙落滿門前。晉安大長公主為如今崔氏實際意義上的話事人,難得辦壽宴,自是引來眾多京城有頭臉的權貴前來捧場道賀。
賓客往來,絡繹不絕,熱鬧非凡。
謝紓和明儀下了馬車,便由迎客的小廝鄭重引著進府,足見晉安大長公主對夫婦二人的重視。
明儀被引著去了后院賓席,謝紓則去了前頭正院男賓席。
好巧不巧,明儀剛進后院便迎面撞上了崔書窈。
崔書窈今日著一桃紅折枝小花衫子配天青刺繡長,著雖鮮艷,臉卻不是很好,眼底滿是遮不住的青灰。
明儀懶得費時與多話,繞開坐到了賓席中央。
程茵見來了,忙坐了過來。
壽宴尚未開始,晉安大長公主還未席。
席間眾人湊一團,似在竊竊私語著什麼。
明儀好奇地嘟囔了一句:“們在說什麼,神神的。”
“還能是什麼,不就是崔書窈。”程茵小聲道,“你猜今日的臉為何這般難看?”
明儀自然不知。
程茵道:“今兒是晉安大長公主的壽宴,作為裴氏的親家,自是給裴家也下了帖子的。”
明儀不解:“那又如何?”
“你還記得裴景先那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篤深的小表妹嗎?”程茵道,“今日也跟著來了。”
也難怪崔書窈臉難看了。
崔書窈母親的壽宴,邀的是裴氏一族,裴景先竟悄悄把那位鬧得家宅不寧的表妹給帶著一塊來了,這不是公然打崔書窈臉面嗎?
也不知這裴景先在想什麼?“妻”名聲不要了?
程茵當然明白明儀在想什麼,一向最知曉宅聞,便告訴明儀。
“聽說是為著崔書窈給他新納的香姨娘喂避子湯的事,這兩人鬧僵了。”
“哦,那香姨娘便是之前為了彌補裴景先沒納表妹,崔書窈送去給裴景先的丫鬟。”
“自那香姨娘門后,頗得寵,裴景先幾乎夜夜都宿在香姨娘那。崔書窈便日日給香姨娘送避子湯。這事被裴景先知曉了,跟崔書窈大吵了一架,痛斥三年無子,這番作為是想讓他斷子絕孫。而那位香姨娘全程躲在裴景先懷中無聲地掉淚,把崔書窈氣得幾昏厥,抄起凳子就砸向了裴景先,把他腦袋砸了個窟窿。”
“崔書窈失手險些致裴景先重傷,便是晉安大長公主有心想幫也不好手。”
“于是便有了今日這出。”
“不過在不知的人眼里,崔裴二人依然是恩如舊的好夫妻。”
程茵在這頭和明儀敘著話,那頭崔書窈趁著眾人不注意,悄悄拐進無人的巷子里。
“東西都備好了嗎?”崔書窈朝婢蘭汐問道。
蘭汐著手指哆哆嗦嗦答:“備、備好了。”
崔書窈聲音極冷:“備好了就照我說的去做。”
蘭汐低頭:“可、可是……這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腦袋的。”
崔書窈邊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富貴險中求,若是了,你往后也不必在替人端茶送水,那可是榮華富貴之不盡啊。”
蘭汐著崔書窈近乎癲狂的樣子,心中涼意叢生。
崔書窈提醒蘭汐:“別想著開口咬人,也別想著逃,否則我可不敢保證你阿娘和弟弟會活著。你只有一條路,那便是照著我的話去做。這樣你和你的家人才有生路,懂了嗎?”
蘭汐抖著點了點頭,握手上的小藥包。
崔書窈這才滿意轉離去。
蘭汐站在巷口的影子底下,低頭看向手里的小藥包,全惡寒。
家主子已經瘋魔了。竟讓在攝政王用的酒里下春宵度,而后在壽宴上與攝政王其好事。
蘭汐深深地記得主子口中重復了一遍又一遍的話。
“和別的人用一個丈夫的滋味,我嘗了也該好好嘗一嘗。”
*
約過了半刻鐘后,晉安大長公主了席。
賓席上,都是向晉安大長公主道賀之聲,晉安大長公主笑著一一應了。
最是深諳說話之道,每句話都能說得妥帖,賓席間氣氛一時極為祥和。
明儀也跟著朝這位名義上的姑母道了賀,送上賀禮。
“這玉如意澤剔,手生暖,實乃難得一見的珍品,托殿下的福,我今兒可是得了個好寶貝。”
晉安大長公主對著明儀送的玉觀音夸了又夸,只差把明儀夸到天上去了。
邊夸著明儀,還邊數落起了一邊的崔書窈。數落完自己兒后,晉安大長公主終于進正題。
“我家這位子執拗又冒失,前些日子犯了渾,對殿下多有得罪,還殿下看在我這做姑母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說著還把崔書窈拉了出來:“還不快同殿下請罪。”
晉安大長公主今日辦這場壽宴,費盡心機把明儀和崔書窈湊在一塊,就是為了這一出。
這話是當著眾人面講的。這要是換做從前,崔書窈聽見這話,非得炸不可,今日卻表現得出乎意料地平靜。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般。
崔書窈抬步上前,眼神余悄悄瞄向外頭,見外頭榕樹枝頭纏上了紅帕子。
紅帕子是崔書窈同蘭汐說好的信號,如若得手了,便會將紅帕子掛在榕樹上。
崔書窈心頭角出一抹難以察覺的冷笑。
要明儀親眼瞧瞧自己丈夫和人歡的樣子。那個畫面一定會令明儀畢生難忘。
這般想著,崔書窈當著眾人的面走到明儀跟前,裝作小意賠笑的樣子,朝明儀福,誠懇道:“從前是阿窈無知,做出那起子糊涂事,尚了彼此的分,還殿下寬恕。”
此言一出,不是明儀,在場眾人皆是一驚。
那崔書窈是個什麼倔子,眾所周知。與殿下結了十幾年仇,從未低過頭,今兒是太朝西邊出來了不?
晉安大長公主欣地松了口氣。
但明儀總覺得這事哪里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崔書窈并未在意在場眾人狐疑的目,似是為了表明自己的誠意一般,對明儀道:“我知自己從前錯過很多,這麼多年的恩怨不是如今這短短幾句話能揭過的。故而……”
話音一頓,藏起目中兇,放了聲道:“故而我特地心繪了一副百鳥朝圖能贈予殿下,以示歉意和賠罪。”
程茵四張了一圈,卻沒瞧見崔書窈口中說的百鳥朝圖。
只聽崔書窈道:“這畫本該現下就拿來給殿下瞧瞧的,只不過我繪畫的時候在料里摻了夜明珠末。”
“這畫白日瞧著平平無奇,要在夜里才能大放異彩。”
“眼下正是白日,把畫拿到客廳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我把這畫放在了隔壁院的暗房里。”
“大伙不若隨我前去隔壁院暗房瞧瞧?”
這夜里會發的畫,倒是罕見,眾人一時好奇了起來,紛紛躍躍試,想去瞧個究竟。
明儀被眾人裹挾著一道去了。
眾人隨崔書窈穿過長廊,進了隔壁院。院子里靜悄悄的,門檻角落還長了不青苔,似是鮮有人進來。
很快眾人便跟著崔書窈的腳步走到暗房門前。
剛走到暗房門前,便聽見里頭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音。整座院子靜悄悄的,故而暗房里的聲音格外清晰。
眾人聞聲,臉紛紛一白。
這聲音似是男歡好之時會發出的。
“怎麼回事?里面是誰?”崔書窈故作一驚,抬手要去推暗室之門。
崔書窈自然是知道暗室里頭那對狗男是誰的。沒錯,此刻按照的算計,謝紓與蘭汐二人正在暗室里顛鸞倒不知天地為何。
算準了時機,要在此刻推門進去。要讓明儀親眼見證自己的夫君和別的人親熱,而且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親眼瞧見。
要讓明儀永遠都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誰讓都那麼好呢?
推門之前,崔書窈抬眼瞧明儀。想著很快那張艷的臉上就再也看不見笑容了,崔書窈心中升起一強烈的快。
強忍著笑意,抬手推門。
卻在此時,不遠響起一男子清潤低沉的嗓音。
“殿下。”謝紓與幾位重臣緩步朝人群走來。
站在暗室門前的崔書窈愣住。
謝紓。
怎麼會是謝紓?
如果謝紓在外頭,那……那在里面的那對狗男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