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也沒看他一眼,肩而過,徑直朝蒙面人走去。
甄衍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你要選擇他?」
他的臉難看到了極點,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穿:
「你為了這個男人,竟然要背叛我?」
我走出幾步,想了想,又回過頭問他:
「甄衍,有一事請你坦誠相告。」
「——十二年前,懸崖邊,你是否騙了我。」
甄衍的表一剎那間變得無比驚愕。
他的影在牢門口的月中顯得有些蒼白,那抖在月中難以察覺。
我心里有了答案。
一抬指,金燦燦的妖丹牽引般騰空而起,如流星劃過半空。
「我的東西,從不由他人置喙。」
妖丹歸位,沒我丹田之中。
下一瞬,一無形的力量如水般洶涌而出,直達四肢百骸。
我輕彈指尖,一點寒芒綻放,伴隨磅礴巨力擊穿水牢,卷起漫天飛雪。
甄衍瞳孔一,表因憤怒和失而扭曲:
「不是我又如何,十二年的相伴,難道還不能讓你改變心意?」
我恍若未聞,徑直走向蒙面人,蹲下子:
「走吧,我帶你回去。」
我飛而起,帶著那人直上九霄。
只留下甄衍目眥裂的怒吼:
「回來,司年!」
10
在路上,我治好了那人的傷,開口問他:
「你是不是姓張?」
那人的眼中閃過一不易察覺的驚愕,還有濃濃的不解和疏離。
他的反應已經給了我答案,我不再多問,帶著他縱躍起,穿梭在云層之中。
不多時,月亮出了臉龐,清輝灑滿大地。
「那是……」
我停下形,凝視著那片月下顯現出的山脈。
「嶺山。」
呢喃的聲音在夜空中回,那人眼中閃過一異樣,像是訝異我竟會認識這里。
我沒有在意,只是靜靜地看著那片山脈,思緒萬千。
這里,是我曾經的家園。
只是已不是我離開時的樣子。
破敗的房屋、荒蕪的田野、枯萎的樹木,仿佛一切都在訴說著苦難。
「嶺山發生了何事。」我問他,「你想讓我救的人在哪里。」
他轉過頭,眸中閃過一復雜之,微,終于道:
「他們在那里。」
我順著他的目看去,月下,一堆隆起的土包格外醒目。
一些衫襤褸,發青,著碩大肚皮的人們佝僂在土包附近,閉著眼睛,不知是死是活。
「一年前,甄衍發現村子周圍生長著極其罕見的玲瓏草,想讓村民們遷走,把這塊地占為己有,被我們拒絕了。」
「之后他便暗中下手,毀了村里的田地和水源,又掐斷了村子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條路,要將我們活活困死在這里。」
「村民只能以吃土維生,如今你看到的,便是剩下的所有人了。」
12
我留在了嶺山村,凈化了村里的水源,又恢復了田地。
村民們漸漸好起來,將我奉為神,把村里的祠堂讓出來給我住。
我心中除了憐憫,還有懊悔愧疚。
他們本該平靜生活,卻遭此橫禍,這一切都源自甄衍。
我也知道了那個年輕人的份,他名張懷瑜,就是這嶺山村的人。
我順勢問了他胎記的事。
「我自出生便有那胎記,村里的長者說我是懷玉而生,才給我取名懷瑜。」
他也有些好奇:
「當初在水牢,你怎會知道我姓張?」
我看著他的臉,過往歲月翻涌心頭,最終化為一句云淡風輕的笑談:
「你和我一位故人長得相似,猜測罷了。」
我出手,指尖輕他的眉心。
他一愣,想要躲避,卻被我牢牢定住。
一暖流從指尖傳來,張懷瑜的過往一切,如同水般涌我的識海。
第一個映眼簾的,竟然是甄衍。
孤峰拔,懸崖峭壁,年時的甄衍站在崖邊,面無表地看著對面。
「張懷瑜,怪就怪你太過天真,對一個半路遇上的陌生人都不知防備。」
張懷瑜就站在他對面,似乎了傷。
「甄衍!我當你是好兄弟,你為何要害我!況且我只是普通山民,此次出來是為大家找一個合適的地方遷移,沒有你說的什麼不凡份!」
甄衍冷笑一聲:
「雖然我不知你那胎記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世之中帶異象,必然有大造化。」
「機緣當然是能者得之,我偽裝了個一模一樣的,只要你死了,若有好事,豈不會落在我頭上?」
他惡狠狠笑著,雙手用力一推——
「去死吧!」
13
「啊!」
一聲尖,張懷瑜的子如同斷線風箏般,飄向萬丈深淵。
懸崖邊的風吹得甄衍的袍獵獵作響,他一不,看著張懷瑜的影逐漸變小,直至消失。
「哼,一個廢,也配跟我爭?」
甄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轉要走。
可沒走幾步,他突然停下了腳步,皺眉看向天邊。
「不對……那怎麼有一道?」
我正在此時尋來,甄衍急中生智假裝昏迷,卻被我錯當張玉的轉世救下。
而墜落崖下的張玉,卻意外發現了玲瓏草的生長地,將村子里的人遷來,才有了如今的嶺山村。
我終于得知了一切真相,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竟是如此。
是我當初的疏忽害了張懷瑜,也害了這村子里的人。
我閉上眼,心中苦如水般翻涌。
「司年。」
張懷瑜睜開眼睛,莫名地看著我。
「怎麼了,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我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抱歉,張懷瑜。你和嶺山村如今的一切苦難,都是源于我。」
我向他和盤托出一切,張懷瑜眼中閃過許多復雜的緒,最終卻只是搖搖頭:
「過去的就過去吧,只要嶺山村的大家安然無事,其他我并不在意。」
我還說,忽然有村民狂奔而來:
「神,兵把村子外面圍起來了!」
村外十里桃林,落英繽紛,甄衍就立在灼灼桃花下,一錦袍,清俊華貴。
數月未見,他模樣沒變,唯有一雙眸子如浸在冰河中的星辰,刺得人心上一寒。
「司年,你果然來了。」
「你知不知道你消失這段時間,我有多擔心你。」
他輕輕擺手,一群穿鐵甲的士兵霎時將整個村子圍得水泄不通。
14
我冷眼看著他:
「甄衍,你為奪張懷瑜機緣,將他推下懸崖,為奪玲瓏草,將嶺山村民困死在此。」
「你為一己之私無惡不作,心中可曾有一點點的悔過和愧疚?」
甄衍看著我,臉上的驚駭逐漸被狠厲取代:
「你全都知道了。」
他冷冷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卷明黃圣旨。
「眾將聽令,我奉皇上之命,捉拿嶺山村妖,如遇反抗,就地正法!」
他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拖長了尾音:
「另外,嶺山村民包庇妖,一并格殺!」
村民們霎時驚慌,紛紛一團。
「神,我們不想死啊!」
「求求你,幫幫我們!」
甄衍似乎很這種哀求和絕的聲音,他彎起角,出一個冷酷的笑。
「司年,只要你愿意對我低頭,我可以去請圣上網開一面,留下這些村民的命。」
我定定地看著他,眼中滿是失。
「甄衍,你殘忍狠毒,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視人命如草芥。」
甄衍角微勾,眼神冷冽。
「他們只是些無足輕重的百姓,他們的死活,與我何干?」
他不再給我回答的機會,一揮手。
「殺!」
隨著他的命令,士兵們如狼群一般涌向村民。
我看著這個自己養大的孩子,輕嘆一聲。
既如此,就由我親手結束一切。
下一瞬,狂風驟起。
狂風撕裂桃林,片片桃花如飛濺,夾雜著飛沙走石,向著兵席卷而去。
士兵們紛紛抱頭鼠竄,一時間,桃林中盡是慘聲和鐵撞聲。
甄衍被狂風卷起,狠狠地摔在地面,口中鮮狂噴。
我緩緩走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甄衍,你可愿悔過?」
甄衍掙扎著想要起,卻發現自己的力量在我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抬頭看著我,眼中滿是怨毒和不甘。
「司年,你敢違抗圣意,皇上一定會派出大軍清剿,我就不信你一人能抵擋千軍萬馬!」
我嘆了口氣,再一揮手,狂風裹挾著來犯兵,連同甄衍一道沖上九霄,直奔京城而去。
15
我降落在金鑾殿前。
剛一落地,甄衍便連滾帶爬沖向大殿,高聲大喊:
「衛在何,快快護駕,此人對圣上不利!」
隨著他的呼救聲,一個穿黃袍的男人從殿出來,后跟著一眾臣子。
他皺眉看向甄衍,眼中閃過一不悅:
「朕在此,何事如此吵鬧?」
甄衍顧不得君臣之禮,指著我就哭訴道:
「皇上,就是嶺山村的妖,如今殺到京城,害圣上!」
皇帝眉眼一厲。
「來人,將這個狂妄的妖拿下!」
一聲令下,衛紛紛朝我襲來。
我看著這皇帝的長相,依稀還能分辨出他那位老祖宗的模樣。
只是這昏庸愚魯的格,實在有損當年那位的氣魄。
我抬手擋住衛,隨后輕輕一躍,飛上了金鑾殿的殿頂。
「我并非妖。」
話音一落,一抹金破空而出,耀眼奪目。
微風掀起漫天云濤,云中金龍影游,穿云撥霧若若現。
眨眼云波盡散,眾人眼前現出一條盛威赫赫的巨龍,龍鱗閃爍金芒。
滿朝文武嚇得面無,皇帝更是驚得目瞪口呆,聲喊道:
「這是……太祖那幅畫里的五爪金龍!」
這便是我的真。
誕于嶺山龍脈之中,承載天道秩序。
我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震得大殿嗡嗡作響。
「人皇,嶺山村村民無辜枉死,甄衍視人命如草芥,隨意屠戮百姓, 你可知?」
皇帝臉慘白,哆嗦著答道:
「不知……但我必下令徹查此事!」
甄衍面蒼白癱在地上, 怔怔看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16
龍威震懾下, 人皇也俯首低頭。
我讓那君王屏退眾人, 坦陳一事:
「玲瓏草之所以只生長在嶺山村,就因那里是龍脈源頭, 長年龍脈圣氣滋養而生。」
「那是天下至寶, 便該屬于天下,若起貪念, 只會貽害子孫。」
人皇品出我話中的意思,忙不迭點頭。
不久之后, 甄衍所做的那些惡事也全被徹查出來。
皇帝大怒之下, 當即將其推出斬首。
一道旨意, 便斷了他一生的榮華富貴, 寥寥數字, 滔天權勢皆化為虛無。
被衛拖下去之前,甄衍死死扯住我的袖。
「司年, 你救我,你替我求求!」
「你不是讓我悔改嗎?我改,我都改, 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冷冷振袖,轉離開,不再去看他。
「司年!」
甄衍失魂落魄的喊在我后響起:
「這麼多年,你是否從未對我過心!」
我腳步未停, 留下一句冰冷的話:
「從未。」
后再無聲響。
我謝絕了人皇的挽留,回到了嶺山村,和村民們一起度過了平靜的四十年。
張懷瑜死在六十三歲。
彌留之際,他喃喃喚著我的名字。
看著那張悉的面孔,我卻無于衷。
凡人的生命如琉璃易碎, 眨眼已走完一生。
我護持了張玉四世,每一世都只能看他消逝在歲月中。
可無論回千次萬次,轉生的那個, 都再也不是他。
17
張懷瑜死后,我又回到了嶺山深的九溪澗。
那里是龍脈之源, 我誕生之,亦是曾面對天罰的地方。
我將在此陷沉眠,等待著張玉下一次轉世的時機。
眼前云卷云舒, 耳畔風聲鶴鳴, 我對著那塊墓碑輕輕說了一句:
「張玉,愿你安好。」
愿你在塵世中一切安好,愿你在回中再無苦難。
這是誓言,也是執念。
你是我漫長歲月里的明月清風, 在我孤寂的人生里灑下一片星輝。
那時我懵懂無知, 到終于懂得時,一切業已消散。
溪邊的燭火在風中閃爍不定,仿佛我與張玉的緣分一般,短暫而不可捉。
我閉上眼睛, 緩緩下沉。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九溪澗的水冰冷如霜,將我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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