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葉蟬帶元顯元晉進宮的時候，還真有點張。主要是因為打從那次走過場的采選之後，就再也沒進過皇宮大門，更沒見過太子妃，前幾次元顯元晉進宮都是謝遲帶著來的。

對來說，太子妃實在稱得上是個“大人”，比見過的世子妃什麼的，份可要高多了。

葉蟬於是從進了東宮大門開始就束手束腳的，元顯元晉倒是什麼都不怕，手拉著手跑在前頭。

領路的便笑地同葉蟬寒暄：“夫人家裡這兩位小公子子真活潑，太子妃殿下喜歡得，總是念著。”

葉蟬也笑笑，客氣說但願他們別吵著殿下才好。

他們邊閒話邊走，不過多時，就進了宜春殿。進宮都得提前稟明是誰來，崔氏早就知道今日是葉蟬這侯夫人獨自帶孩子過來，沒有男眷。於是也沒宮置紗屏，葉蟬一進殿門，就看到太子妃迎了過來。

“殿下萬安。”葉蟬屈膝見禮，崔氏快走了幾步將攔住：“別多禮了，進來坐。”

葉蟬張歸張，但也沒卑微道人家攔都要見禮。是以太子妃這麼一攔便罷，二人一道往殿去，元顯元晉早就先一步跑進去了。

“元晰哥哥！”元晉嗓音清亮，接著，又愣了愣，“咦……？”

他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著元晉，崔氏一邁過門檻剛好看到這一幕，就笑道：“元顯元晉，這是元景，五世子家的。比你們略大一點，你們該管他哥哥。”

——五世子？謝遇？

葉蟬心裡咯噔一下。跟謝遇倒沒直接接過，但謝遇的破事兒可聽說了不。另外還和謝遇的正妃側妃正面過板，雖說最後是贏了吧，可那也說不上是個愉快的經歷。

怎麼謝遇的孩子到這兒來了？來伴讀？

一時不太好問，細想想也沒什麼可問的——謝遇是謝遇、孩子是孩子，又不能因為先前的不痛快，把氣撒到孩子上。

便還是有著元顯元晉跟他們玩了起來，太子妃請落了座，著人上了點心和茶水。

崔氏客氣地招呼道：“夫人嘗嘗這個，中秋那會兒新收下來的桂花做的，味道好得很。”

說的是道桂花糯米糕，菱形的白糯米膏上淋著一層桂花糖，倒是好看，但也沒什麼稀奇。不過既然特意開了口，葉蟬就是單為給個面子，也得吃一口意思意思，便立時執箸夾了一塊起來。

結果這一咬下去，葉蟬還真驚了一驚。

——那清甜的香氣也太足了，只這麼一咬，味道就充斥了整個鼻腔。不細細品了品，繼而由衷地贊道：“是好吃，桂花怎麼這麼味？”

這絕不是桂花糖帶來的味道。桂花糖也嘗吃，去年府裡做得好，還讓謝遲送給顧先生一份呢，但淋在糯米糕上可沒這個味兒！

崔氏自己不下廚，也不像葉蟬對吃的那麼興趣，自然不懂。不過睇一眼邊的宮，宮就會意地說了：“這是先用桂花煮水，調糯米、蒸糯米糕時都用桂花水，最後淋的桂花只是為了甜味和好看罷了。”

葉蟬點點頭，認認真真地記住了，打算回去後讓陳進也做來試試。崔氏瞧了瞧的神，淺啜了一口茶，忽而閑閑道：“元景是進來伴讀的，此前……我也著人問過勤敏侯，勤敏侯說當時貴府的小公子正長牙，發了燒，傳給了兩個哥哥？”

葉蟬的心弦一下又提起來，裡沒吃完的糯米糕差點卡嗓子眼了裡。

但崔氏垂下眼簾，自顧自地笑說了下去：“我知道，想來是君侯和夫人捨不得孩子這麼早就離家。”語中一頓，“我也是沒法子。朝中的靜，夫人大概也聽說了一些，元晰上的擔子實在比旁的同齡人要重得多。我便想，找幾個伴兒給他，他大概能開心一點，所以就……”

的聲音頓住。葉蟬聽得明白，或多或的有想讓自己退讓的意思。

不過這個事上沒法退，孩子實在太小了，而且皇宮又不是尋常的地方，真怕孩子會不了。

葉蟬於是欠了欠：“殿下辛苦。可我們家裡……元顯元晉年紀實在小了些，而且夫君才剛給他們尋到合適的先生，下個月才來。目下他們一個字也不認識，進宮來怕是也不好跟皇長孫一起學。”

——元晰去年就被張子適教著了，薛也時常進來點撥一二。元顯元晉是真跟不上他，葉蟬不全是在瞎敷衍。

這話崔氏便也聽進去了，若有所思地靜了會兒，一喟：“那夫人你看，這樣好不好？讓他們在家先學著，來年等兩個孩子都滿了四歲，再送進宮來。我也不說什麼每一旬回一趟家的話了，夫人和君侯既捨不得，隔個三五日便讓他們回家一次，絕不讓他們和你們份。”

崔氏這番話，說得苦口婆心的，語氣懇切到就差跪下求葉蟬了。

葉蟬不怔了怔：“殿下何必……”

太子妃搖頭苦笑，接著便同葉蟬把苦衷說了。說，給元晰尋伴讀的事安排下去，像他們這樣捨不得孩子的倒還是小事，更沒法解決的是……同齡的孩子實在太了。

是從近親——也就是陛下的親兄弟的孫輩開始找的。結果吧，這一波宗親平常看著人不，這麼一數才發現適齡的孫輩沒幾個。

這主要是因為，挑伴讀確實要把年齡卡得比較死——差個一兩歲還行，差三四歲的，讀書讀不到一起去啊？找幾個六七歲的過來，是讓他們跟著元晰學寫一二三四五，還是讓元晰跟著他們讀子曰學而時習之？誰也沒法將就誰。

所以，崔氏也不願拉下臉死磨葉蟬，可年齡合適的總共也就七八戶，不得不每一戶都試一試。

如果他們都不答應，那就只好再往跟不起眼的下一層宗親裡找，可那未免也太陌生了。安城裡，宗親其實劃了兩個圈子，一個圈子裡是近親和謝遲這樣混得比較好的，另一個圈子裡就都是不流的了，要從這一個圈子裡提拔人也比較難。

葉蟬啞了啞：“這不是有元景……”

“是，有了元景，可他們也還是孤單了點。”崔氏歉然道，“小孩子嘛，總歸人越多越熱鬧。元景自己在這裡也想家，有和他一樣送進來的，大家就都會好些。”

崔氏真是這麼想的，卻也不全是這麼想的。別的話，沒好跟葉蟬直說。葉蟬似乎覺出了些，可又並沒能想。當下便不好應也不好拒絕，就跟崔氏說自己回去再跟謝遲商量商量，崔氏也沒得太，這一天就還算談得愉快。

當晚，葉蟬從東宮帶著孩子告退的時候，崔氏也沒再開口多留。元顯元晉開開心心地跟元晰元景說再見，元晰只是有點和小夥伴道別的失落，元景卻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

他以為元顯元晉也會留下的！結果他們只待了一天，就又回去了！為什麼他母妃不來帶他回去？府裡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小孩子傷心大哭實在令人揪心，葉蟬帶著孩子往外走都沒敢回頭。回到家中，越想太子妃的話越覺得肯定不太簡單，便不敢多耽擱，立刻讓小臧從前宅把劉雙領請了來，將今天在東宮談的過程詳詳細細地告訴了他，讓他迅速去顧府跟謝遲說一聲。

翌日，葉蟬睡了個大懶覺。因為夜裡元明鬧了一回，母哄不住，親自抱了好久元明才可算不哭了。

於是早膳那會兒葉蟬本沒醒，小廚房便先把幾樣東西都放在蒸鍋裡溫著。而與此同時，大廚房前正糾纏不休。

糾纏的一方是閔氏邊的掌事婢春柳，被拽著不撒手的是大廚房掌事的張喜。張喜眉頭皺一臉厭煩，春柳的臉也沒好看到哪兒去：“公公，不是我挑事兒，您自己說，誰家早膳全吃辣的啊？”

春柳真是沒見過這樣的早膳——包子是辣白菜和辣羊兩種餡兒，涼菜是加了辣椒油的拍黃瓜，喝的更帶勁了，酸辣湯。估計就算是川渝那邊，早膳也不會這麼吃吧？

張喜打了個哈欠，皺著眉跟說：“你要我解釋多遍？容姨娘和吳姨娘那邊先來了人取膳，剩下的——巧了，全是辣的。你們就湊合一頓，晌午早點來就是了嘛。”

春柳急得臉都白了：“公公，我家姨娘已經上火了，今兒實在不能這麼吃啊！”

已經上火是因為昨天的午膳和晚膳。那兩頓倒不全辣，可不辣的菜基本全是羊、鹿這樣的東西，湯呢？說起來真是好湯，拿山參熬的——可山參本就是大補的東西啊！幾樣東西這麼加起來，又連吃了兩頓，閔氏昨天晚上角就爛了，裡也起了好幾塊膿包，喝水都疼。

所以，今天早上閔氏都沒好去給夫人問安——都張不了怎麼去？道吃點下火的東西，養上兩天再說，可春柳一看眼下的早膳……

春柳都快給張喜跪下了：“公公您幫幫忙，有個白饅頭配個咸鴨蛋也啊！再不然，您給盛點白粥？”

張喜咂：“那不，饅頭白粥都是昨兒個剩下的，我們當下人的吃吃就得。呈到姨娘桌上去，萬一君侯問下來，我們怎麼代？”

他說到一半時，春柳便在低頭掏銀子了，可剛要把銀子塞過去，張喜忽地猛地一手掙開了的拉扯，扭臉便進了屋。

房門咣地在春柳眼前一關，春柳哭無淚。又啞了啞，好像明白了點什麼。

——不對，張喜適才的說辭，看似說得通，但其實不對。這兒都要塞錢求他了，他若真擔心君侯怪罪，做點新的白粥白饅頭不也不虧嗎？這般油鹽不進，看來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

也就是說，有人在心踩們閔姨娘！

想明白這一點，春柳便沒再多求，拎著適合就回去了。回到院中，拿了兩塊碎銀子給夏荷，讓去坊門口的早點攤兒買幾樣吃的來，然後自己進了閔氏屋裡，跟閔氏把方才見到的聽到的都說了。

“啊？”爛著角的閔氏啞了一啞，繼而便鎖眉，“你說得有道理，可會是誰呢？”

“……誰都有可能吧。”春柳著聲，掰著指頭道，“容姨娘、夫人、正院的減蘭，旁邊的吳姨娘……”

但閔氏立時搖頭：“絕不是夫人。”

春柳不解：“為什麼？”

“因為吳氏都沒事。”閔氏邊斟酌邊道，“昨兒吳氏直接找了減蘭。若夫人不容人，這樣的拉攏不是更讓夫人不快？夫人不得先收拾麼？”

相反，和正院本沒什麼集。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每天去正院問安，讓夫人知道，昨天還連正院的門都沒進去就讓夫人給擋了。

“那……您要是這麼說，奴婢覺得也不是容姨娘。”春柳道，“滿府裡都說，容姨娘從前傻得很，辦事也沒分寸；近兩年呢，又都安靜得很，自己過自己的日子。這種心眼不像能的。”

那就只剩吳氏或者減蘭了。

這兩個倒真是都有可能，減蘭不必說了，們都認為正院的寵很可能有減蘭一份，那減蘭自然不肯讓別人來爭；吳氏的心思同樣不難理解，們兩個同時府，自然誰都想先對方一步得寵。

閔氏的目不微微一淩。

可不能任人宰割，在宮裡采選時就聽說了，勤敏侯前途無量。那日後侯府變郡王府、親王府也都是有可能的，王府裡的妾室都有正經封位，和現在可不是一回事。

好日子在後頭呢，必須熬住。

閔氏於是笑了一聲：“去點點還剩多銀子。若是不多，就瞧瞧宮裡備下來的嫁妝能換多銀兩。這些錢咱就自己備膳用，夫人那邊我還是會去的。”

到時候，比減蘭份高、比吳氏同夫人親近，那不論是們兩個裡的誰下的手，都可以借夫人出了這氣。

正院裡，青釉聽說了大廚房的事後，趁葉蟬還沒醒，把周志才拉到了院子一角：“你這麼辦，能行嗎？”

周志才抿著笑點點頭：“你就放心吧。新進來的人心氣兒高，吃點苦頭總會老實的。”

青釉又說：“……我可聽說那邊方才人出府買早膳去了！”

“們手頭又沒多寬裕，買的話撐不了多久。”周志才一哂，青釉擔憂地又說：“那如果們知道是咱幹的，算計到夫人頭上怎麼辦？”

周志才就嘿了一聲，賣著關子沒跟解釋。

這件事，們是想不到夫人頭上的。夫人什麼都有了，在府裡名聲也好，容姨娘那邊的安穩對而言便是個佐證。閔姨娘輕易不會疑到夫人頭上，除非張喜告訴。

這裡面的門路，周志才十分清楚。閔氏現下估計正疑另兩位姨娘呢，最多再加上個減蘭，夫人的嫌隙反倒最小。

那就讓們姨娘互鬥去吧，鬧一場兩敗俱傷，日後自然就長記了。至於那些個上火的東西，反正也吃不死人，就先讓罪，誰讓心思那麼活泛呢？

君侯和夫人擺明瞭都不喜歡心思活泛的人。那這一點，便是府裡不文的規矩。

又剛府，還不配讓君侯和夫人親自費心，那便讓他們這些當下人的提前按住苗頭就是了。

這些手段，青釉估計是頭一回見，周志才卻已悉得很。宮裡頭，即便陛下在皇后離世後已長久不踏足後宮，嬪妃們也還是沒死心，沒往死裡鬥，都怕陛下哪天有了興致突然來了，看上的不是自己。

那十八般武藝他只學了點皮，卻也夠幫夫人打理好侯府了。

顧府中，謝遲早起無事時又回想了一遍劉雙領昨天傳來的話，對他而言，倒不難理解太子妃在想什麼。

他原也該知道儲君的伴讀從來都不僅僅是伴讀，先前沒往那兒想只是因為……

太子妃現在就琢磨這個，也太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