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邊關大捷。
謝遲接到捷報時,只覺一已繃許久的神經驟然舒開。他於是放任自己將手頭的事都暫且放下了,早早地就去了長秋宮,想好好地歇上一天。
然後葉蟬便聽他說了許多戰中事宜,他說得高興,聽得也高興。
“哦……對了。”謝遲在下午用點心時忽然想起來,笑說,“謝逢在信裡說,那違反軍令去取了哲國王的項上人頭回來的小將,生得特別好看。”
“?”葉蟬詫異了一下,“謝逢一個大男人都覺得好看……那得有多好看?”
“不知道啊,我也好奇。”謝遲邊說邊喂吃了一口冰糖雪梨,又道,“大概下個月,他們就該回朝了,到時定要設宴慶功,咱們一起見見。”
謝逢這一仗打得著實漂亮,謝遲琢磨好了,一定要大賀一番。朝中員都要到場,外命婦也都得在。
不過在此之前,他先著醫配了幾劑藥,快馬加鞭地給軍中送去。
因為卓寧違反軍令,謝逢還是以軍法置了。按軍中規矩是打軍八十,看在哲國王項上人頭的份兒上只打了三十。但三十軍也不算輕了,謝遲真有點怕這初出茅廬的將才死在路上。
五月底,大軍折返安,謝遲聽聞他們估計是半夜時抵達,就索沒睡,直接在紫宸殿裡等著。
謝逢在城後聽聞了此事,略作思量,還是讓連日趕路的將領們都先回去歇息了,自己獨自進宮面聖。
謝遲主要也就是想見他,聽得他已皇城,便逕自向外迎去。
他一直迎到了宮門口,謝逢騎著馬正好跟他前後腳到了宮門,勒馬間不一訝,接著忙翻下馬:“哥!”
謝遲也一訝。打從他登基之後,謝逢再也沒過他哥。訝然之後他笑出來,迎上前道:“走,快進去歇著。我知道你連日趕路必定疲乏,該讓你先回府的,可又實在著急。”
“哈哈哈哈。”謝逢笑著搖頭,“累到不太累,就是得很,有吃的嗎?”
“有,你嫂子聽說你要直接進宮,早就待好膳房了,咱邊吃邊說。”
吃上這點事,對於葉蟬而言太簡單了,聽說後就吩咐周志才道:“將士們在外吃的都糙,但連日趕路後也未必有胃口吃什麼正經的席。讓膳房備打鹵面吧,挑些的面,鹵熬得講究些,免得狠了吃得急,鬧得胃裡不舒服。”
說完又覺得吃面對謝逢來說不太吃得飽,就又讓添了幾道菜:“醬牛和鹽水鴨各上一碟,熱菜……燉個肘子吧,要燉得爛些,用筷子一夾就能夾開才好。素菜來個清新爽口的,省得吃肘子覺得膩!”
吩咐這些的時候,謝遲也在旁邊,是聽著就知吃起來一定舒服,多吃點也不至於撐得睡不著覺。
眼下幾樣東西端到了謝逢面前,便見他果然吃得停不住筷子。
謝遲裡嚼著塊拍黃瓜,給他往碗裡送肘子,笑說:“看來這幾個月是吃了不苦?你走的那會兒我就在想,你肯定要覺得不適應。”
“唉……”謝逢抹了把,“別的都還好,就是這吃,真是好生熬了一陣子。但也沒什麼可抱怨的,總歸還是比底下的兵卒吃得好些。”
在外打仗,最常吃的就是各種雜糧加野菜熬出來的糊糊,這玩意漲肚,管飽。饅頭窩頭一類的東西很見,縱使他是個親王也沒用。
不過軍中將領每一兩天能吃上一頓,雖然是牛羊還是豬都不一定,但總歸都有他的份。謝逢最初嫌那簡單烤烤就上桌的做法太糙,覺得難以下嚥,後來苦得久了恨不能連生的都吃。
至於蛋鴨蛋鴿子蛋之類他在府中都懶得吃的東西,自打到了軍中就再也沒見過。
所以吃飽之後,謝逢又問宮人討了倆蛋。謝遲說讓膳房上一道炒蛋給你?謝逢立刻道不不不,水煮的就行,我就像看看那圓不溜秋還帶殼的蛋。把謝遲給笑壞了。
於是當天晚上,謝逢睡在了紫宸殿。第二日他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謝遲讓膳房給他裝了一簍子蛋,他神清氣爽地拎回家了。
宮宴設在了傍晚,卓寧從聽聞要參宴的事後便開始張,一直在酒樓的房間裡轉來轉去。
同住的文林終於被他轉得暈了,一把按著他坐下:“別張了好嗎?你是去慶功,又不是去審。”
“我知道。”卓寧坐在桌前按起了眉心,按了會兒說,“我不張,我就是……想了半天也不知該如何向陛下開口提那位夫人的事。”
“……”文林一下不吭聲了。
卓寧有所察覺,抬起頭:“怎麼了?”
“那位夫人?”文林神複雜地看著他,“你……凱旋而歸,竟然只記得那位夫人?你先暫時把放一下行嗎?文武百肯定想聽你是怎麼帶著三百號人殺進敵營取了哲國王的人頭,又帶著他們毫髮無傷地回來的……”
“這些在奏章裡都有啊,寶親王殿下稟奏過了!”卓寧道。
“……”文林對他無語了,僵了半晌,只好也說起這個話題,“那你知道的名字嗎?或者是哪個府的?是正室還是側室?”
卓寧搖頭:“不知道。”
“……那你是沒法跟陛下提。”文林翻著白眼,也坐下來,“你沒問過容將軍?聽說是他安排你進軍營的,那他們或許認識?”
卓寧一喟:“我問過,但他含糊其辭。可能是托了好幾層的關係,他也不清楚是誰吧。”
“有道理。”文林嘖,“那你現在知道什麼?你看啊,是有婦之夫,你總不能要求陛下為了幫你找人把的畫像得滿城都是吧?就算夫君不喜歡,也還要面子啊!”
“……我只知道寫話本,很好看,很有名。”卓寧頹然道。
文林一邊點頭一邊無話可說。
是的,那個人的話本很有名,“是個大大”和“當個大大”都很有名。但是那些話本……他雖然沒看過,也覺得應該有相當一部分是不能讓府知道的,卓寧必定不能把這些告訴皇帝。
“你還是好好參宴吧……找人的事,若日後有機會,你私下求陛下。”他頓了頓,又道,“再說你都回了安了,還愁見不著面麼?達顯貴就這麼多,說不準哪天就上了。”
這話倒是有道理。於是當天傍晚,卓寧還算心無旁騖地進了宮,去含元殿參宴。
這場宴席著實盛大,不僅偌大的含元殿都擺滿了席,含元殿外寬闊的廣場也都了宴席之所。這樣大的宴席,其實就連謝遲和葉蟬都沒經歷過,除夕的宮宴遠沒有這樣隆重,最多也只是坐滿含元殿而已。
是以攜手進殿的時候,謝遲便覺葉蟬的手一直在冒汗。趁著滿朝文武都下拜見禮的空當,謝遲終於悄聲安了一句:“別那麼張……”
“……我不張,我不張!”葉蟬好像在自說自話,接著又道,“你把我攥得太了!”
謝遲的手驟然一松,這才發覺原來自己也很張。
二人走上九階,九階之上沒有外人,就是孩子們和幾位嬪妃。二人落座後免了他們的禮,宴席就算正經開始了。
賀將士凱旋,謝遲當然要領頭飲個酒,滿殿的人都舉杯喝,嬪妃乾坐著不也不合適。不過皇后娘娘和容妃娘娘酒量都極差這事兒,宮人們都清楚得很,單獨給們備了酒味聊勝於無的果酒。
但是酒過三巡之後,容萱還是有點暈了。的坐席剛巧離謝遲不遠,便向謝遲那邊湊了湊,道:“陛下,臣妾喝多了,想出去走走。”
“去吧。”謝遲點點頭,說罷又看向葉蟬,“你要不要也出去緩緩?”
“不用,我還好。”葉蟬神輕鬆。大概是因為這些年總時不常地和謝遲喝一杯的緣故,現在酒量比當年好了一點點。
便囑咐容萱說:“這幾日晚上總有風,你避著風口走,別吹得頭疼。”
“臣妾知道。”容萱一哂,就離席往外去了。畢竟是嬪妃,與外臣相見多有不便,行下階時,許多朝臣都守禮地避開了目。
但只消那麼餘一瞥,也足以令卓寧周僵住。
他愕了半晌,直至容萱完全出了殿門才還魂。
他覺得自己看清了,又拼命告訴自己看錯了。如此複又木了好一會兒,他驀地放下酒盞,起座向外走去。
“哎……卓寧?”邊的戰友奇怪地想喊住他,他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喝多了,去醒醒酒。”
說罷,他很快便出了殿門。
殿前也是一片觥籌錯的熱鬧,卓寧駐足看了看,尋不到容萱的影,猜或許也是想找個僻靜之醒就,便向殿後繞去。
轉過兩道彎,一切喧鬧戛然而止,含元殿與宣政殿間的廣場上安安靜靜的,一抹倩影在月下出一世獨立的味道。
卓寧神經繃,僵了一僵,提步走去。在他臨近時,容萱聽到了腳步聲,循聲回頭。
兩個人都是一愣。而後,容萱先一步笑了出來:“卓寧?”大意外,看著眼前這個比印象中高了一頭的男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啊……那個取了哲國王的卓將軍,是你?!”
從不關心這些事,聽說前線打了勝仗也沒太在意,更沒往卓寧那裡想。
卓寧中,仿佛有千言萬語要傾斜出來,卻又都被死死噎住。
他盯著容萱看了半天,目一寸寸劃過的眼底眉梢、劃過的珠釵首飾、劃過的命婦吉服,每過一寸,他都更加無措。
他心下拼命地否認、拼命地逃避,但是這一切都那麼刺眼地向他昭示了的份。
“夫人您……”他覺得如鯁在,可看他的神似乎有點不解。又仍舊維持著那種好看的、欣的笑容,耐心地等著他的下文。
卓寧的聲音,在的笑容裡一下子虛了下去:“……您是皇妃?”
怎麼會這樣?
他覺得他幾年來的一切努力、一切拼殺所換回來一切榮耀、一切功名利祿,在這一剎之間,都猶如死灰一般失了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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