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此刻趙澈的眼神裡沒有無可奈何, 只有溫縱容。
至於那溫縱容背後無聲的意涵, 徐靜書似懂非懂,仿佛窺探到了什麼, 卻又不能十分確定。
飛快垂下眼簾, 略略彎起發僵的, 手中的長勺也重新開始攪起來。
兩人各司其職,誰也沒有再說話, 小廚房的氣氛格外平和, 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只有徐靜書自己知道,遮擋在灶臺下的雙是如何無助地在打著。
那種慄似乎並非出於恐懼,是赧窘迫與慌無助混織的結果。說不出的倉皇與狼狽。
對竇初開的小姑娘來說,「那個人」的存在本, 已是心中最簡單最赤忱的歡喜。若能再得他一二親近回應,哪怕對方只是純然出於親族兄長的溫本, 那也足夠雀躍到想要尖打滾。
也會忍不住貪心妄想地揣測:是不是我對他也同樣重要,與旁人不一樣?若我順著他的目走去, 就能順理章霸佔那熾熱火所散發的與暖?
可又知道, 不能接他這話,不能走過去。
若走過去的結果只是自己一廂願的誤會,那還不是最可怕的,頂多難堪失落一陣, 厚起臉皮又是隻活蹦跳的好兔子。
最怕是他此刻滿眼的暖確如所妄念, 是因而生, 為而炙。
卻不是可以一直獨的。
人說「不知所起」, 正是因生意的初時往往心不由己,臆間許多不為人知的起起落落、千回百轉都來得而單純,語語人前,便只好獨自手忙腳地或哭或笑,或歡喜或落寞。那種時候是沒有餘力想太多的。
總要在等到對方似乎有所回應,自己又拿不準對方心意,開始考慮要不要大膽邁出一步,將那些赧心事剖白在地方眼前時,才會想到某些不可回避的「將來」與「以後」。
這些年來眼睜睜看著姑母與貞姨是如何表面風、裡煎熬,非常清楚要與人分同一片溫暖,是多麼悲哀又多麼痛苦的事。
很貪心,只想要兩個人十指扣,彼此依偎。那樣的話,就算寒風撲面、霜雪白頭,兩顆心湊在一就是暖呼呼的。
四個人,那真的太了,終歸是冷的時候多。
還是一切都不要變吧。
親族、家人、表兄妹,這樣溫而的牽繫,怎麼想都比為他「三個伴其中之一」要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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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院西北角的小客堂中,熱騰騰的冰糖琥珀糕與新出鍋的「青玉鑲」一同擺在八仙桌上。
徐靜書與趙澈對桌而坐,就像幾年前那回真正初見時的模樣。
「那年在這裡,表哥分給我一枝鬆花荊芥糖,那是我這輩子吃過最甜的糖,」徐靜書略垂著臉,笑音淺清,眼眶發燙,「今日我先還你一盤冰糖琥珀糕。將來等我出息了,再還更多更好的。」
是這兩年才從姑母口中得知,當初若非表哥極力主張,原是沒有機會讀書的。所以欠他的,可不止小冊子裡記下的那些有形開銷。
拋開兒長不說,他真的是一個極好極好的兄長。
對面的趙澈眼中有一抹愣怔,轉瞬即逝。他的神漸淡,眉心稍稍攏起:「還?」
「不要計較字眼,總之就是……誒呀,表哥這樣聰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徐靜書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語調誠摯,「其實我知道,你瞞著大家眼睛複明的事必有很重要的緣故,也不是隻瞞著我一個。雖然我心裡是有點不甘,但道理都懂的。」
將那盤冰糖琥珀糕推給他,又將「青玉鑲」挪到自己面前,笑眼彎彎:「這是我自己要吃的。那個才是特意為你做的。」
只是從頭到尾都沒敢看他一眼。
所以沒有看見,對座的趙澈兩腮稍稍突起,似在咬牙忍氣。
修長五指驀地扣住徐靜書面前那盤「青玉鑲」的盤邊,接著便蠻橫將那盤子從眼皮底下拖走了。
怔怔抬眼,疑地看向對面。
「不說這是兔子的報復?所以這盤是我的,你搶什麼。」他也不知在與誰置氣,拈起一片「青玉鑲」,猛地全部塞進口中。
「我同你鬧著玩呢,不是……」徐靜書阻攔不急,看著他明明被苦到臉發青,卻倔氣忍著不肯皺一下眉頭,心中無比愧疚。
「大人不吃甜的,」趙澈終於咽下滿口苦味,繃著臉假作若無其事地淡聲道,「你是小姑娘,甜的給你。」
徐靜書腦袋重重垂下,有點想哭:「表哥明知我是無理取鬧,不能這麼慣著我的。」
趙澈抬杠似地輕瞪的腦袋頂,不懂為何在轉瞬之間就變了態度:「偏要慣著。」
這樣的話實在很容易攪本就不平靜的心湖。徐靜書垂下紅臉,不敢接他這茬,兀自換了話題,小小聲聲「自首」。
「昨夜我與阿蕎喝酒了,只是淡淡的『青梅釀』,沒有喝醉。我們談了許多,我才知出去這半年,表哥教了和四表弟許多事。」
趙澈淡聲哼道:「所以呢?想說什麼?」
「想說,往後若表哥得閒時,能不能偶爾也順道提點著我些?」終於抬起眼看過去,「我也想變和你們一樣好的人。」
既無緣與你枝葉覆,那我至,要和你同為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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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底坦純明,懇切真誠,有崇有敬,卻再沒有甜的小星星。
趙澈在心中一頓抓撓,恨不得跳起來大吼:搞什麼鬼?為什麼突然把那些小星星藏起來了?!
「你……莫不是在怪我,覺我隻教阿蕎和老四,沒有顧著你?」
趙澈左思右想,總覺是這個緣故了,便溫聲氣耐心解釋:「阿蕎有不得已的緣由,沒法子讀書。雖說跑去說書也算個營生,但有的長,原可以看得更寬,走得更遠。包括帶上老四一起出去,也是因他到了彷徨關口。這些事,家中能管的人不管,旁的人想管又沒法管,若我這做兄長再不多提點他們兩句,他們就要走岔路。」
趙澈看著的腦袋頂,頓了頓,才接著道:「而你是個聰慧靈的小姑娘,許多道理你自己從書裡就能讀明白,我若對你干涉過多,那就是揠苗助長。是因你本就足夠出,絕不是厚此薄彼,能懂嗎?」
這番話說完,他不必照鏡子都知自己耳紅。
對著自家親弟弟妹妹,他自會有些不著痕跡的嚴苛手段,去斧正、去引領,希他們將來都能頂天立地與他一道撐起這個家。
可對於徐靜書,打從一開始他還隻單純當是遠房小表妹時,他就因的世艱難而不捨得讓承擔太多,更何況眼下他……
就說,天底下有哪個兒郎會蠢到去同心尖尖上的小姑娘談大道理?啊?
徐靜書抿笑點頭,眼神乖順:「懂的。我知道表哥一直待我很好,我自己也會加倍用功的。」
的回答伴著激又尊敬的眼神,讓趙澈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焦慮愁緒又起。越想越慪,恨不能將拎到懷裡將兔一頓薅。你懂個鬼!你要真懂,就不會用這種激又尊敬的眼看我!
趙澈悶悶又吞了一片「青玉鑲」。反正苦瓜再苦也沒他心裡苦,以毒攻毒吧。
有沒有人能告訴他這兔子怎麼回事?!不是機靈得像了似的麼?難道看不出來他、他……啊?!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怎麼做才能讓把藏起來的滿眼小星星放出來?!
突然用那麼坦正直的眼神看他,讓他還怎麼開口同說些「這樣那樣」的事?!故意的吧?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報復吧?
姑娘家長大了都這樣奇奇怪怪嗎?這兔子小時候分明不是這樣反復無常的。
哎,真是人愁到捶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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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之後,一切仿佛回到徐靜書剛進書院前兩年那般,再沒單獨出現在趙澈面前過。
每日天不亮就獨自上萬卷樓,取了書就回西路客廂,黃昏時再規規矩矩將書冊還回去。
路過含院時,若遇著相的人,也會停下來笑寒暄一番,問幾句趙澈是否安好,卻從不貿然進去看他。
趙澈因為沒明白到底哪裡出了錯,不知該與從何談起,便也沒急著與談什麼。
加之趙蕎冠禮在即,又趕上新年將近,各府陸續給信王府送來宴帖,趙誠銳與徐蟬夫婦實在分不開,許多場合也需趙澈這世子出面頂上,因此他就只能暫將這事擱下。
兩人就這麼詭異地僵了近十天,到了十二月廿二這日才又湊到一。
這日是趙蕎加冠。
信王府二姑娘的冠禮自不能小了排面。正宴在中午,可一大早就絡繹有客登門。
京中大多有頭有臉的人都雲集在了信王府,香鬢影、觥籌錯,看起來是賓主盡歡的。
不過趙蕎自己卻頗不以為然,空拉了徐靜書躲在中庭花園的廊柱後咬耳朵:「說真的,我倒很羨慕你的冠禮。」
雖儀程儉省,到場也隻寥寥不足十人,可每個人都是真心實意在為「徐靜書」這個人的長大而歡喜。不為什麼人、利益,無關家世,就是自家有個小姑娘長大了,大家都來見證。
六月卅日夏夜明月下,那些至純卻至暖的笑容與眼淚,那些隨心無偽的言笑晏晏,讓趙蕎心心念念了半年。可早知道,不會有的。
徐靜書被失落的語氣惹得跟著傷懷,見眼底有淚,一時不知該如何勸,急之下便扭頭將焦灼求助的目投向庭中的趙澈。
今日天氣好,中庭小花園一片嫣紅寒梅灼灼豔豔。此刻離開宴還有一會兒,不賓客正在庭中賞梅,三三兩兩湊在一談。
趙澈原本正在與祿卿顧沛遠說話。不過他在人前還得裝作目不能視,故而眼神一直越過顧沛遠的肩頭,落在廊柱後那兩個咬耳朵的小姑娘上。
徐靜書那求助的目一來,他幾乎是立時就與四目相接了。
趙澈角微揚,認命地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在這兔子面前是越發沒出息了,就那麼看他一眼,他便再沒法起心腸與置氣。
哎,要圓扁都由你吧。
他無奈地搖頭輕笑,長指輕輕按住眼皮:「顧卿,抱歉。我在日頭下站久眼睛有些不住,怕是要陪了。」
趙澈目力盡失之事是人所共知,顧沛遠自不會以為他是有意冷落:「世子請。哦,對了,世子方才對『侯任員先期導引』的許多見解頗有值得探討之,待年後世子得空,咱們再相約一敘,可否?」
「承蒙顧卿抬舉,欣喜之至。」
趙澈讓人喚來趙渭陪著顧沛遠賞花,自己則在平勝的「攙扶」下舉步邁進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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