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臥病,諸王紛爭,宮那年,徐寶珠只有十歲。
那日正好也是上元節,跟隨母親和姐姐進宮覲見姑母,誰知出宮的時候便遇上兵闖進皇宮,嚇得宮人們四散逃離,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四竄。
逃竄途中,一陣混,徐寶珠跟母親和姐姐走散了。
那日天已晚,宮里四火沖天,濃煙陣陣,尖聲喊殺聲不絕于耳。
不知所措,站在人群之中,嚇得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四尋找母親。
誰知母親沒找到,倒是讓一頭撞上的黨,面前一眾牛高馬大的士兵,個個兇神惡煞,一腥氣息,如同惡鬼一般。
徐寶珠當時便嚇哭在原地,還以為自己死定了。
還好此時,一名白凈俊的年帶著人出來將他們攔住。
年拽著的胳膊,一路小跑,最后帶著躲進了無人宮殿之。
他還穿著氣,將塞進柜子里,叮囑說道:“別出聲,在這里躲著,等天亮之后,安靜了才出來。”
代完這些話,年轉就要走。
徐寶珠害怕,死死拽著他的袖子不肯松手,哭得淚眼汪汪的看著他。
年不得不走,“別怕,很快就過去了。”
而后他干凈利落的割掉袖子,關上柜子門,就這麼轉離去。
徐寶珠手里攥著那片袖子,想象著還有人陪著一起關在柜子里,好像也沒有那麼害怕了。
在那里,不知等了多久,等得實在支撐不住了,昏昏睡。
睡一覺起來,已經是次日天明時候。
按照年的吩咐,等天亮之后,宮里徹底安靜下來,這才從柜子里出來。
一夜之后,宮已經平息下來。
徐寶珠只就下了那片割破的袖子,再也沒見過那天的年。
五年來,一直悄悄把那片袖子藏著,偶爾會拿出來看看,想想那天宮時候,幫過的那個年的樣子。
那時候年紀小,并不知道是誰。
一直到及笄之后,那個五年前因為逆反被放逐的衛王回京了。
衛王回京之后,在清漪園設宴,一方面是為了招待舊友,另一方面,是徐太后的意思,要衛王相看相看京城的世家貴們,趁此機會選妃。
原本徐寶珠也沒什麼興趣的,只是按照六叔的吩咐,過來湊個熱鬧。
誰知一眼就看見了衛王,一眼就認出,他就是那片袖子的主人!
或許他本早就不記得了,可徐寶珠還一直都記得他。
在最害怕最無助的時候,是他幫了。
看見那般俊如玉的男子,那一瞬間,徐寶珠前所未有怦然心,癡癡看著他許久都沒有轉眼。
那天回去之后,還特意把那片袖子拿出來看過,想著這輩子竟然又見到了他,高興得在床上翻來覆去,激得一晚上都沒能合眼。
從那之后,總是遠遠的看他,還鼓起勇氣,故意從他面前經過,漲紅著臉,向他行禮,說了第一句話,“見過衛王殿下。”
他卻只是風輕云淡的“嗯”了一聲,都沒有正眼瞧一眼,就這麼拂袖離去。
一瞬間好像迎頭潑了一盆冷水,徐寶珠暗暗失。
聽說,衛王的前未婚妻是熙華郡主。
熙華郡主長得那般好看,相差甚遠,所以衛王才不正眼看的吧?
徐寶珠以前都不注重梳妝打扮,可是自那之后,也換了裳首飾,用上胭脂水,希能打扮得好看一些,希好歹他能多看一眼。
后來才知道,是因為衛王跟徐家有過節,不待見徐家,所以也不待見。
的希漸漸變奢,心里難過得很。
直到六叔提出要聯姻,問愿不愿意,瞬間死灰復燃了。
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能嫁給他為妻,即使他這輩子都不會正眼看,也心甘愿。
衛王同意娶的時候,一想到馬上就要嫁給心上人,更是不知暗暗高興了多久。
大婚如期而至,冠霞帔,嫁了衛王府,了他名正言順的妻。
新婚那日,徐寶珠滿懷期待,獨自坐在喜床上的時候,手在擺上了又,都了皺的。
當喜帕揭開,看見衛王那張俊的臉那時候,徐寶珠心跳都快停止了。
他們行合巹之禮,喝過杯酒,遣散侍。
一對新人坐在喜床上,暖黃燭搖搖晃晃,景象溫馨愜意。
李元珉面無表,久久沒有說話,好像今日對他來說并不是他的大喜之日,半點不見高興的模樣。
許久,還是徐寶珠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朝著他邊湊近了一些,一雙玉手放在了他的襟上,低聲說道:“妾伺候殿下更……”
誰知還未到,李元珉便將制止了。
李元珉好像也深思慮之后,這才鄭重其事的說道:“今日我就跟你直說了吧,想必你也知道,我娶你只是為了聯姻,我可以保證,這輩子正妻之位都是你的,你想要什麼提一句便是,我力所能及的必定做到,只是,我絕不會喜歡你。若是你無法接,將來時機我們可以和離,我必會安頓好你。”
徐寶珠聽聞,當即心下一沉,臉上笑容都僵了幾分。
心下酸楚無窮無盡涌出,當時眼眶都紅了,心下難得厲害,好似有什麼東西堵著似的。
還是強忍著,許久才詢問,“殿下是喜歡熙華郡主麼?”
李元珉回答,“不是,只是我的表妹,你的六嬸,再無其他。”
“睡吧。”
說完李元珉躺下,和而眠,新婚之夜沒有離去,算是給了徐寶珠最后的面。
看他睡了,徐寶珠也只能側躺在外,背對著他。
一晚上聽著邊沉穩的呼吸聲音,徐寶珠眼淚都順著臉側了下來,滴答在枕頭上,了一片,為了不發出聲音,只能死死咬著。
好歹,他們已經親了。
現在每天都可以看見他,可以明正大的做他名義上的妻子,至在外人看來,他還是對百依百順,要什麼給什麼的……除了他的心。
他好像總是肩上背負得許多,時常皺著眉,心思沉重的模樣。
徐寶珠也很想幫他分憂解難,想知道他整日愁苦什麼,可卻是無能為力。
只能努力做好一個妻子,親自手幫夫君做了裳。
雖然很做紅,手上扎了很多,好不容易才做出一件像模像樣的中和。
送到他面前的時候,李元珉卻不領,只是瞥了一眼纏著紗布的手指,冷冷說道:“府上這麼多繡娘,今后這些給他們便是,不必你手。”
他收了裳,卻從來也沒有穿過。
他們親之后很快就分房睡了,徐寶珠為了簡單他,便學了煲湯,隔三差五給他送去,只為能見他一面也好。
可惜的湯,他也沒有喝。
他那樣不冷不熱,不近不遠,好似總是防備著,雖說表面是夫妻,中間卻好像隔著千山萬水……
會不會要這樣過一輩子?
若是知道,轉機會以那種方式出現,其實徐寶珠寧愿不要。
衛王被圍困驪山,生死未卜的消息傳來之時,徐寶珠心下一震,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是他丈夫,必須救他,不能讓他就這麼死了!
本來,想著只是讓姐姐演一場戲,就能得皇帝那邊退兵放了衛王。
姐姐不同意,想著人命關天,心急如焚,也管不了那麼多,連同淮安長公主,便將姐姐給綁出了皇宮。
為了救他,走出這一步的時候,便知道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一番折騰,倒是順利讓衛王險。
只是再相見的時候,他已經是重傷在,彈不得,而且一雙都已經廢了……
看著原本風霽月的心上人,如今跌下神壇,半死不活的躺在面前,徐寶珠心疼得窒息,眼淚不住涌出,哭得都停不下來。
他明明應該是天之驕子,為什麼上天不長眼,要對他這般殘忍。
李元珉因為重傷,了廢人,還要背上叛賊污名,只能逃回隴西。
他提出和離,今后各奔東西,再不相干。
他一如既往的冷漠,語氣決絕,好似他們幾個月的夫妻,在他眼里,沒有半點夫妻分。
徐寶珠哭得很痛心難過,難過的是,在他眼里,始終什麼都不是。
可是更痛心難過的是,他現在正是人生最艱難的時候,實在不忍心,就這麼拋下他,棄之不顧。
徐寶珠哭著說道:“殿下,寶珠知道你不是真心想娶我,可是,我們好歹只是夫妻一場,一夜夫妻百日恩,寶珠所求不多,只想留下來照顧你。
“你現在重傷,行不便,總歸有用得上的地方,你就當是多帶個奴婢也好……”
“若殿下當真就那麼厭棄我,容不下我,非要趕我走,我絕不無理糾纏……只殿下好生保重子,將來,有緣再見……”
徐寶珠哭得很傷心,李元珉卻始終都沒有說話,那意思,就是鐵了心要趕走。
心里又有些來氣,這男人到底有沒有心,怎麼就那麼鐵石心腸?
哭了許久,漸漸冷靜下來,只好轉而懇求,“我走之前,讓我抱抱殿下可好?”
他們親那麼久,還連一手指頭都沒有過。
李元珉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徐寶珠小心翼翼得湊到他邊,覺到他現在的虛弱,卻是哭得更加心酸了。
問他,“殿下以后還會記得我麼?”
李元珉沒有回答。
還問了好多問題,李元珉一個也沒有回答,只是不想給任何希。
徐寶珠是個好孩,他娶了,卻又辜負,本來就是他的不對,今后他已經是廢人了,何必還要拖累別人?倒不如斷了一切念想為好。
*
次日,李元珉便送走了徐寶珠。
本來他還想看最后一眼,可能生氣了吧,氣他這麼絕,氣他這麼鐵石心腸,不想再看見他,所以最后一面也沒見到。
李月容建議把追回來,不過李元珉看了看自己的,還是打消了那個念頭。
他已經欠夠多了,今后又不能償還,也無法照顧,追回來有什麼用,還不是給添麻煩。
李元珉重傷在,渾渾噩噩的躺著,彈不得。
以前整日看見的時候,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現在徹底分開了,他想斷絕,卻迷迷糊糊的總是夢見。
他夢見他們親那日,揭開喜帕那一瞬間,艷傾城,滿懷期待的目看著他,可是他卻在親那天,說這輩子都不會喜歡,給潑了一盆冷水,氣得新婚之夜還在流淚。
他夢見,破了十手指,為他做了件裳,他卻扔在一旁,落了灰都沒有看一眼。
他還夢見,每日送來熬的湯,他從來都沒有喝過一口,到現在也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他還夢見,表面上整日笑嘻嘻的滿不在乎,被他冷淡之后,晚上卻躲在被窩里的哭。
那一瞬間,李元珉真的恨不得自己幾掌,他以前是不是眼瞎了,為什麼明明擺在眼前,他什麼也看不見。
現在已經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因為重病折騰的,李元珉高燒不退,整個人昏昏沉沉,好像都要死過去一回。
直到迷迷糊糊間,看見徐寶珠坐在床前,替他敷帕子。
起初他還以為又是做夢,可是仔細一看,真的是徐寶珠,沒有走!
李元珉一把抓住的胳膊,不敢置信的看著,“寶珠,真的是你?”
徐寶珠悄悄跟過來的,得知李元珉高燒不退,一心想照顧他,也沒顧著躲藏。
被他識破了,也只好苦苦哀求,“殿下,你別趕我走可好,我只是想照顧你,你就當多個奴婢吧!”
在最艱難的時候,棄他而去這種事,徐寶珠實在做不出來,雖然李元珉攆走,還是厚著臉皮跟了過來。
李元珉一時哭笑不得。
怎麼就那麼傻,傻得讓人心疼。
徐寶珠求他,不要攆走。
可是,他哪里還舍得攆走?自然是留下了。
李元珉蒼白的面容都溫和了下來,特意糾正,“你是我明正娶的妻,不許說自己是奴婢。”
徐寶珠瞬間破涕為笑,臉上兩個小梨渦很是好看,“可是,殿下已經給我放妻書了……”
“……”
回隴西的路上,有徐寶珠悉心照顧,李元珉的傷都好得快了許多。
因為他彈不得,每日都是徐寶珠將藥喂到他里。
李元珉仔細瞄,見生的白皙水,杏面桃腮,朱皓齒,越看越好看,以前肯定是他眼睛瞎了,竟然視無睹。
他以后都不會再讓哭了。
他突然鬼使神差的,抬起胳膊,握住了的手。
那白皙如玉的小手,在手心里又又,他還從來沒過人的手,不知道竟然這般細。
被突然握住手的徐寶珠嚇了一跳,臉上蹭的一下就紅了,小心翼翼的看著他,“殿,殿下……”
李元珉回過神來,著頭皮,若無其事的說道:“天冷了,你穿這麼,難怪手這麼冰,是不是沒帶裳,不如穿淮安的吧?”
“……”徐寶珠一臉茫然,明明殿下的手,比的手冰涼多了啊?
哦!懂了,是殿下太冷了想要燒爐子!
于是次日,馬車里便燒起了暖爐,徐寶珠還得意的問,“殿下,這樣還冷嗎?”
李元珉黑著臉沒有說話。
后來回到隴西,徐寶珠還是一如既往的照顧他。
李元珉的傷勢也漸漸好轉,除了傷無法復原需要坐在椅上,其他已無大礙。
那段時間有徐寶珠一直陪在邊,李元珉才沒有難麼難熬,有時都在想,還好有的不離不棄。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的不離不棄,并不是一輩子不離不棄。
看見他傷勢好轉,徐寶珠收拾好了包袱,過來向他道別,“殿下,我要回去了。”
李元珉心下一沉,表都僵了,“為什麼?”
徐寶珠如實說道:“殿下傷勢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想來也用不上我了,整日看見我也厭煩……而且,我這個不孝,還欠著父母養育之恩,是時候回去差了。”
說完那番話,徐寶珠本來是當真要走的。
李元珉卻一把抓著的胳膊,將拽了回來。
徐寶珠子不穩,一屁就坐在了男人上,嚇得整個人都僵住了。
李元珉雙手圈著,“徐寶珠,不是你說的,我們是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忍心丟下我不管麼,現在你又要走,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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