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隨起便要走,桓煊住道:“等等。”
隨隨轉過,無可奈何道:“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桓煊道:“你宮辭行,只見陛下?”
隨隨點點頭道:“皇后娘娘潛心修佛,聽說最近玉欠安,我便不去叨擾了。”
桓熔的幕僚已供出故太子亡故的真相,皇后一定也知道了,親手養大的二子殺害同胞兄長,一定大打擊。何況桓熔起殺心是因為桓燁讓位不,事歸結底還是因而起,皇后此時最不想見的大約就是。
桓煊略微松了一口氣:“你見過陛下便盡快出宮,別在宮中多逗留。”
隨隨聽他似乎話里有話,不過還是頷首道:“我知道。”
桓煊見仍舊不明所以,只好直言:“這次宮,一應飲食你都不要。”
隨隨抬了抬眉,一向算得謹慎,但皇帝和朝廷本就不能輕易藩鎮,如今都在為廢太子案和立新儲之事費神,更沒有理由對下手。
但桓煊這般如臨大敵,一定有他的理由。
桓煊不想讓知道長兄當年母親脅迫,不得不放棄。盡管他嫉妒得發瘋,卻不忍心讓心底最完最珍貴的東西有一裂紋和缺憾。
他只是道:“如今太子被廢,新儲未立,朝廷正是多事之秋,也許是我杯弓蛇影,但小心謹慎些總是不錯的。”
皇后那句話始終縈繞在他心頭,令他有些不安。他或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母親的為人,以的子一定會遷怒綏綏,好在這幾日才得知真相,倉促之間也來不及謀劃什麼大作,便是要害綏綏,也只能用些暗手段,在飲食中下毒是最方便的。
但蕭泠也不是等閑之輩,眼下有了戒備之心,要害絕沒有那麼容易。
桓煊甚至覺得自己有些杞人之憂。
隨隨道:“好,我會多加小心。”
頓了頓道:“殿下可有別的吩咐?若無他事,我真的要走了。”
桓煊站起:“我送你。”
隨隨哭笑不得:“不是說傷口裂了嗎?”
桓煊道:“你離京前我就不來找你了。”
只要他一天還是齊王,他們就不能走得太近,免得節外生枝。
隨隨了眼皮:“殿下安心養傷吧,傷口崩裂潰爛可不是小事。”
桓煊順勢道:“你就這麼擔心我?”
隨隨不知他這涎皮賴臉的做派是跟誰學的,想了想,大約是和桓明珪廝混久了近墨者黑。
懶得理會他,轉便出了廳堂,快步往臺階下走去。
桓煊著的背影融化在如煙似霧的雨中,心仿佛也跟著一點點融化了春雨。
……
事實證明桓煊的擔心的確是杞人憂天。
隨隨宮謁見沒有遇上任何不測。
皇帝纏綿病榻多日,見時形容憔悴、神不濟,不到兩刻鐘時間便有些支撐不住。
聽聞即將離京,他也只是出于客套挽留了幾句,見執意要走便作罷了。
他又道:“朕近來舊疾發作,恐怕不能親自相送,朕命禮部安排,設宴長樂驛,令獲百為蕭卿設宴踐行。”
隨隨一禮道:“多謝陛下厚恩,臣愧不敢當,諸位同僚政務繁忙,且宴飲靡費,實無必要。”
皇帝又客套了兩回,隨隨堅辭不,他便頷首道:“既然蕭卿堅辭,朕就不同蕭卿見外了。等卿明年元旦朝再敘。”
他頓了頓,補上一句:“若朕明年還在……”
隨隨忙道:“陛下福壽無疆。”
皇帝擺了擺手,苦笑道:“蕭卿不必安朕,朕的子如何,朕心里一清二楚,左不過茍延殘罷了。”
隨隨能覺到太子謀逆案后,皇帝的神便開始頹靡。
曾經勵圖治、宏圖大略的帝王,如今已徹底了個衰朽沮喪的老翁。
沉默片刻,起行禮道:“陛下請保重,微臣先告退了。”
皇帝瞥了眼面前茶床上一未的茶湯,點點頭道:“朕便不留你用膳了。”
說罷向中點頭示意。
片刻后,幾個侍捧了幾床金銀、數匣明珠寶石并幾箱貢品香藥來。
隨隨道:“此次京,陛下幾次三番賞賜,臣實在愧不敢。”
皇帝道:“你別推辭,這不過是朕一點心意。”
他頓了頓道:“蕭卿不但是大雍的功臣良將,亦是朕故好友之,你就當這是長輩給你添妝之用。”
隨隨眼中掠過一訝然。
皇帝道:“收下吧,就算全我一份心意。”
隨隨拜道:“謝陛下賞賜。”
皇帝道:“你不日離京,想必還有許多事,朕就不留你了。”
隨隨退出皇帝寢殿,坐上賜的輦車,剛行出殿門,便看見皇后輦往溫室殿行來。
隨隨降輦避至道左,躬行禮:“末將拜見皇后娘娘。”
皇后命侍停輦,開錦帷,淡淡看了一眼:“蕭將軍別來無恙?”
隨隨雖有預料,但親眼見到慘悴衰老的模樣,還是不由暗暗驚心:“承蒙娘娘垂問,末將一切都好。”
皇后點了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頓了頓道:“蕭將軍難得宮,不如留下用晚膳。”
隨隨道:“多謝娘娘恩賞,只是末將尚有冗務在,只能拂了娘娘盛意。”
皇后沒再堅持:“不知蕭將軍今日宮所為何事?”
隨隨答道:“回稟娘娘,末將兩日后啟程,特來辭行。”
皇后詫異道:“這麼快?”
旋即道:“蕭將軍不在京中多留幾日麼?”
隨隨道:“末將忝居使職,邊關防務在,請恕不能久留。”
皇后點點頭道:“有勞蕭將軍了。”
隨隨道:“娘娘言重。”
皇后淡淡一笑,笑意不達眼底:“那本宮便預祝蕭將軍旅途平安,一路順遂。”
隨隨行禮道謝。
皇后道:“本宮要去侍奉陛下,便不送蕭將軍了。”
說著向侍微微頷首,侍抬起步輦向殿門走去。
隨隨在道旁站了一會兒,待輦的鳴鈴玉珂聲遠去,這才重新坐上輦車向宮外行去。
……
皇帝與蕭泠說了會兒話,有些疲憊,此時正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聽見木底云頭履敲擊金磚悉的聲響,他便知是皇后來了,睜開眼睛,向屏風外道:“可是皇后來了?”
皇后繞過屏風:“是妾。”
皇帝看著滿頭華發,形容憔悴的妻子,皺了皺眉道:“你在院中好好歇息,不用每日奔波來看朕。”
皇后道:“多年的夫妻,陛下還與妾見外。”
皇帝見蕭泠前腳剛走,皇后后腳便到,料想他們的輦車多半在殿外遇上,便向皇后道:“蕭泠方才來向我辭行,你見到了?”
皇后點點頭:“見到了,寒暄了兩句。”
皇帝覷了覷妻子神,眼中有的擔憂。
皇后一哂:“陛下怕什麼?坐擁重兵,節度一方,妾不過一個深宮子,能拿如何。”
皇帝妻子說破,有些赧然,握了握的手:“朕只是怕你看見心里不舒坦。”
皇后道:“陛下不必擔心妾。”
輕輕嘆了口氣:“你們都以為我嫌惡,其實都想錯了。小時候宮謁見,我第一眼見到就很喜歡,當初給燁兒定下不止為了朝廷與三鎮的關系,也是出于母親的私心,那時候我就想,也只有這樣的小娘子才配得上我的燁兒。”
頓了頓道:“只可惜蕭晏英年早逝,叔父又不頂用,讓一個十幾歲的兒家頂門立戶。若非如此,嫁到長安來做太子妃,我們姑媳兩人一定甚是相投。”
皇帝沒想到妻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但見神平和,語氣誠摯,不似作偽,可總覺哪里不太對勁,不由自主生出一寒意。
他了額角道:“都是陳年舊事了,多說無益,你也別多想了。”
皇后微垂眼簾:“陛下說的是。”
就在這時,有宮人在屏風外道:“啟稟陛下,娘娘,湯藥煎好了。”
皇后道:“送進來。”
不多時,宮人用托盤端了藥碗進來。
皇后端起藥碗,拿起玉匙,向宮人道:“你們退下吧。”
宮人侍知道帝后有話要說,都退至殿外。
皇后的拇指尖到了藥湯,卻似渾然不覺,用玉匙調了調藥湯,先舀了一匙嘗了嘗,對皇帝道:“不燙了,妾伺候陛下喝藥。”
皇帝道:“這些事讓下人做就是。”
皇后道:“妾嫁給陛下多年,不曾好好伺候陛下,尤其是這幾年……幸而陛下寬厚優容。”
皇帝憶起昔年在潛邸時的日子,目有一瞬間的和:“夫妻一,說什麼伺候不伺候。”
皇后舀了一勺湯藥送到皇帝邊:“陛下趁藥湯溫熱趕喝吧,放涼了傷脾胃。”
皇帝就著的手喝了半碗藥。
皇后道:“陛下這兩日頭風好些了麼?”
皇帝用力地摁了摁太,搖搖頭道:“藥一碗接一碗地灌,病卻不見好,反而更重了。”
他搖了搖頭道:“這頭一日總有半日作痛。尚藥局那些庸醫不思進取,尸位素餐,真是越來越沒用了。”
皇后若無其事道:“醫今日請脈時怎麼說?”
皇帝道:“老樣子,脈象有些浮,大約是前日染了風寒的緣故。”
皇后目微:“許是一個方子用老了效驗便大不如前,陛下別擔心。”
皇帝道:“再服幾日,若還是不見好,朕他們改改方子。”
皇后又道:“陛下這陣子虛,當心些才好。也是下人們添減裳被褥不經心。”
皇帝不以為意道:“這幾年朕的子骨是越來越不行了,每年到這時節都要染上風寒病一場。”
皇后道:“陛下別多想,早春氣候忽冷忽熱,本就容易染上風寒。”
皇帝贊同道:“的確,方才蕭泠來請安,我聽嗓音也有些異樣。你這陣子也傷神,聽著有些甕聲甕氣的,別我過了病氣才好。”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喂藥服藥,一碗藥不多時便見了底。
皇后將藥碗放在榻邊的小案上,用絹帕掖了掖皇帝的角,在他背后墊上囊:“陛下忙完這陣子,妾陪你去溫泉宮靜養一段時日吧。”
皇帝苦笑道:“朕一走,這副擔子給誰?七郎年紀還小,又沒經過事,朕總要手把手地帶他兩年。”
皇后微微蹙了蹙眉:“陛下已決定了?”
皇帝道:“六郎弱,資質也平庸,余下幾個孩子年紀小了些,只有七郎合適。”
他握了握妻子的手道:“不管立誰為太子都要敬你這嫡母。”
皇后強忍住沒將手出去,垂眸道:“妾省得。”
皇帝重重地嘆了口氣:“朕這幾日也想了許多,三郎既然無心儲位,便隨他去吧。”
他頓了頓道:“朕有時候也會想,若是當年阿兄未將儲位讓與我,我們一家人會不會過得自在些。”
說著說著,他有些昏昏睡,眼皮漸漸耷拉下來。
皇后緩緩出手,扶他躺平,又替他掖了掖被角;“陛下安心睡吧。”
……
隨隨剛回到驛館,桓煊便派了侍衛來詢問,得知全須全尾、安然無恙,這才松了一口氣。
兩日后,隨隨啟程離京,宮中沒什麼靜,皇帝只派了禮部和兵部的員出城相送。車馬駛出通化門,桓煊徹底放下心來,只要出得潼關,有大軍護衛,便是朝中生變也影響不到的安危。
然而他放心得太早。
三日后,他正趴在榻上盤算著養好了傷如何假死,忽有侍稟道:“殿下,蕭將軍的親衛求見,說是有急事要親自稟告殿下。”
桓煊心頭一凜,不顧傷口,猛地從床上翻而起:“立即請他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只有一更,最近的章節寫得比較慢,不能確保每天雙更,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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