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家書
火鍋裡湯水鼎沸,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這時節能吃的東西不, 擺滿圓桌的盤裡切了薄薄的片、去刺的魚片、去骨鶏爪、鴨腸, 外加蓮藕、茭白、豆腐、香菇, 因傅瀾音早先說過要來涮吃, 攸桐還特地多備了些蝦和蟹丸。
因是親近之人,攸桐也沒留夥計伺候,親自照應。
片放進鍋裡, 燙得微微變,待了撈出來,給兩人各盛一片。
攸桐做得不慌不忙,筷箸翻之際, 心思也千回百轉。
那姜黛君容貌如何, 姑且不論,後的家族才是最要的。許朝宗登基後, 傅德明京爲相,雖能儘早手朝政, 卻也會令許朝宗忌憚, 傅家不可能再如從前般偏安永寧。宣州那一帶固然已被傅煜收囊中, 但京畿、楚地和西邊的半邊江山, 傅家暫且仍無力染指。
建昌節度使姜邵雖不及傅家和魏家勢大,畢竟也是節度一方、鄰著邊地, 手裡兵馬不。
若傅家能跟姜家結姻, 兩夾擊, 取楚地輕而易舉,屆時再謀京畿、魏建,會更有把握。
反之,若傅家不願走結姻的路,姜家既有意尋求結盟,沒了傅家,很可能會靠向魏建,那兩離得不遠,若是聯手鎮住西邊的山河,傅家想圖謀整個江山,必定會阻力重重。
比起魏家能給的那點好,姜家是實打實的兵馬。
——很明顯,得之有六分利,失之有十分弊。
傅家會如何權衡,攸桐沒有十足的把握。
但這般利弊明顯的勢下,傅瀾音仍願爲通風報信,這份心意著實是難得的。而韓氏在宅,全然仰賴傅家生活,明知老夫人的態度,還能跟瀾音來,也可見其心。
心事被窺破的些微窘迅速被激代替,攸桐笑著睇傅瀾音一眼,道:「這位姜姑娘很有來頭,怕是個香餑餑,千里迢迢地北上,也算苦心孤詣,我心裡有數了。」而後轉向韓氏,「多謝夫人提點。還是頭回來這店裡吧,嘗嘗滋味如何?」
「雖沒嘗過,卻聽過名頭呢。」
韓氏蘸著醬料嘗了嘗,頷首道:「果真新鮮熱乎,這般現燙著吃,倒別有滋味。」
見攸桐臉上餘暈猶在,又笑道:「咱們雖沒打多道,但老聽瀾音提起,也該聽人了。說句自私的話,當初若不是你的事,我怕是還在靜安寺待著,你的爲人,瀾音和父親都滿口誇贊,想來是很好的。今日過來說這話,有幾分僭越,卻也是看瀾音太著急,你可別介意。」
這般不遮掩跟沈氏的過節,也算個爽快人。
攸桐笑著幫夾菜,「夫人客氣了,這是一番好意,我很激的。」
見傅瀾音眼珠子直往蝦上滴溜,客隨主便,先下進去。
旁邊傅瀾音將碗裡片吃乾淨,眼睛在鍋裡尋,口中道:「不怪我著急,聯姻是常有的事,何況你跟二哥還鬧這般!這事兒若稍有差池,父親一旦意,那可就麻煩了。當初在你那院兒裡,你是如何勸我來的?」
攸桐當然記得當初的勸言,是傅瀾音別太掩藏心事,錯過良人。
不過和傅瀾音、秦韜玉和傅煜,份家世都截然不同,這事兒也不是主就算數的。遂停了筷箸,認真道:「若長輩意,你二哥就從了,你老實說,這般男子還值得托付嗎?」
傅瀾音啞然,卻仍低聲道:「難道你就坐視不理,眼睜睜瞧著二哥另娶旁人?」
那倒也不是。
攸桐將煮的蝦撈出來,擱到兩位客人碗裡,「放心,不會他蒙在鼓裡。」
這才像話嘛!傅瀾音暗自鬆了口氣。
先前攸桐和離出府時,便深爲惋惜,後來瞧二哥悄悄往攸桐住跑,厚著臉皮到烏梅山去攪局,便知二哥是上了心,不肯和離後一拍兩散的。只是攸桐已執意和離,哪會輕易回頭?且那夫家哥哥秦良玉也盯著涮坊,有空便往這兒跑,傅瀾音總擔心攸桐被拐走,留自家二哥孤一人,凄慘伶仃。
如今瞧攸桐那態度,顯然是在乎傅煜的,傅瀾音覺得欣,眉間懊喪總算消失殆盡。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韓氏在傅家宅對老夫人仰仗頗多,恪守著規矩,吃完飯便回了。
傅瀾音沒顧忌,見天還早,不急著。
……
秋末風涼,有桂花香氣沿街飄來,傅瀾音臨窗而坐,瞧著韓氏上了馬車慢慢走遠,便靠在窗戶上,笑睇攸桐,「大嫂子爽直,不是那種藏著七竅玲瓏心的。你走之後,我才知道大伯母……」頓了一下,難得的嘆口氣。
攸桐笑了笑,給添了杯茶。
窗外柳枝隨風款擺,傅瀾音探手出去,隨手折了梢,在手裡把玩。
「好在這事兒敲醒了父親和祖母,如今大嫂管著家務,伯母氣焰收斂多了。我今兒特地帶大嫂過來,便是想告訴你,父親和昭兒、大嫂都很喜歡你,大嫂恩怨分明,不是糊塗狹隘的。你再嫁傅家一回,定不會再從前那樣的委屈,二哥因爲你,其實變了好多。」
從前是何等形,攸桐記得清楚。
那時傅家闔府上下,傅德清是公爹,不偏不倚,也隻瀾音肯待好、諒寬。
到如今,哪怕已不是姑嫂,仍是能說閨中話的友。
攸桐頷首,握住手,輕聲道:「瀾音,多謝你。」
「其實我很捨不得的。」傅瀾音嘀咕,「你想,嫁回到傅家,咱們雖是姑嫂,卻不能時時相見。若你……」頓了下,眼底添了揶揄打趣,「被我婆家二哥搶走,咱們了妯娌,反倒能常過去說話,蹭吃蹭喝了。兩邊掂量,難取捨得很。」
搖頭嘆息,很是苦惱的模樣。
攸桐半口茶沒咽下去,險些噴出來,「傅瀾音,你日都琢磨什麼呢!」
傅瀾音嘿嘿一笑,搛了脆的蒜拍黃瓜磨牙,腮幫一鼓一鼓的。
攸桐簡直想腦袋,「你二哥若知道這念頭,還不打你。」
「誰讓他從前鼻孔朝天了,半點都沒有謙謙君子的模樣!我夫君若敢那樣,哼,轉頭就能把他趕出門。咱倆湊一吃吃喝喝,游山玩水,不也是神仙般的日子?」
攸桐被嗆得直咳嗽,「你還……真是敢想。」
傅瀾音接著笑,「不過你放心,等那姜姑娘來了,祖母定會我和大嫂陪伴,到時候我幫你盯著。若敢打二哥的主意,哼哼……」
「你是主,是客,都是節度使的千金,總須以禮相待,屁可別坐太歪了。這事兒關乎政事,你父兄自會裁奪安排,」
「知道了——」傅瀾音瞧那副說教模樣,笑瞇瞇眼睛,「二嫂!」
攸桐拿沒辦法,次日修書給傅煜時,便提了此事。
信中只說姜黛君兄妹不日將抵達齊州,爲姨祖母賀壽,旁的隻字未添。臨寄出去時,忍不住提筆,又在那一段的末尾添了兩筆。
……
這封信遞到京城的丹桂園時,正是深夜。
從傅德明京爲相到如今,大半年的時間,傅煜幾乎都耽擱在京城裡——韃靼的頂梁老將被斬殺,無力南侵,東丹暫且也翻不起風浪,傅德清傷愈後主掌軍務游刃有餘,傅煜正好出空暇,留在京城安排人手。
許朝宗雖才能平庸,卻頗有那麼點志氣,在擢拔傅德明爲相後,又從各遴選員京。
雖說皇家如今沒有鐵騎雄兵,剩了個空架子,但京師畢竟是皇權所在,裡頭眼綫衆多、消息錯雜,別節度使哪怕捨不得能人,也趁機安人手。
傅煜當然不會放任,伯父在明他在暗,層層把關。
許朝宗心存不滿又不敢撕破面皮,忍了大半年後,也終於有了靜。
黑漆長案上是宮裡剛遞出的消息,果然如他所料,那位想學從前帝王的心計,挑起爭端,借魏建之力生事,讓兩耗。以魏建的行事,眼瞅著傅家得了好卻沒法分一杯羹,被許朝宗挑撥,未必不會觳。
傅煜沉眉,將字條看罷,放在燭上燒灰燼。
屋外傳來杜鶴的聲音,得了允準後,進門呈上一封書信。
「將軍,齊州遞來的。」
齊州的書信共有三樣,家書、軍,還有攸桐的書信。
這三樣都由杜鶴底下的人傳遞,各自封皮不同。
傅煜手接過那一摞四五封信,先看封皮,瞧見那印著素花箋的,便先取出來。剝開火漆一瞧,是攸桐按約定每半月寄來的,裡面容如常,寫今日忙些什麼、去了哪裡、看書有何趣等,雖是日常瑣碎之事,傅煜遙想那些形時,卻仍有笑意攀上眉梢。
快到末尾時,提了件事,是姜黛君兄妹要去齊州,特地寫明姜黛君是建昌節度使之。
這就蹊蹺了。
攸桐不是嚼舌的子,書信中,更不會提無關之人。
傅煜又不傻,想著如今的勢,豈能猜不出三分?
再往下瞧,那一句的墨跡深淺和筆跡卻與前後稍有不同,不像一氣呵,倒像追加的。
「……千里跋涉,用心之良苦,令人嘆服。」
傅煜前後看了兩遍,豈能瞧不出這句話的暗示?再一想寫完信後又添上這句時的心思,腦海裡無端浮起暗自生悶氣的模樣,笑意便愈來愈深。
看來他是得快馬回齊州,將娶到邊,以安人心了。
一個女人,要復仇,除了臉蛋還能用什麼做武器?她遇上他時,她是被滅族的叛族之女;他遇上她時,他是占島為王的海盜頭子;他憐惜她,疼愛她,在她眼里他卻是毀滅她與自由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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