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縉聲音磁沉, 格外悅耳，從來都不是不疾不徐，不不慢, 偏偏因子淡，再親近的話說出來也有些疏冷。

 此刻刻意含了, 短短的三個字繞在江晚耳畔, 聽的指尖都在。

 “三妹妹。”

 “三妹妹。

 一聲又一聲。

 明明已經逃出來了，好似還被困在帳子里一樣，心里了一團麻。

 江華容第三次的時候, 江晚方回了神, 眼睛卻還是霧濛濛的:“什麼？”

 “我說——昨晚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怎的磨蹭到現在才出來？差點教我嚇死！”江華容耐著子, 重復了一遍。

 未免節外生枝, 江晚并沒提陸縉最后那一聲, 微微垂了眼:“姐夫昨晚喝醉了, 不肯放手, 我也睡過去了，一直到剛剛才得以出來。”

 “使不是說郎君剛剛已經醒了？你確信他沒認出你？”江華容張。

 江晚這個倒是確定，剛剛抓了帳子, 且他又著后背, 確信自己的臉被枕頭擋住了, 絕不會看出來。

 可這些話是不好對長姐說的, 江晚只簡略地道:“沒有，阿姐放心。”

 江華容一看江晚低眉的模樣，便猜到了大概。

 角破損, 脖子上亦是, 跟說話時, 并著的足尖微微分著，明顯是在借力，便是臉頰，都磋磨的發紅。

 罷了，如今日日如頸上懸劍，每一天都仿佛是來的，江華容揪了帕子，語氣盡量輕松:“是嗎，沒事便好，虛驚一場，也免得我替你擔心。”

 言畢，又看了眼江晚的角和脖子，道:“你過來些，讓我看看。”

 這是們約定好的，同房后，江華容須按照江晚上的痕跡弄出一模一樣的來，免得讓陸縉發現。

 從前倒還好，只是上有些，但近日卻是有些變了。

 江華容不得不謹慎些。

 江晚被看的頗不自在，心想，這又是何苦呢，可江華容不肯放走，也只好松了領，任由看。

 這一細觀，江華容臉愈發難看，咬著牙使道:“你可看仔細了？待會兒就照著這個來，在我脖子上出一模一樣的，一分一寸也不許。”

 “奴婢明白。”使垂著頭道。

 但越看越心驚，手中的力道也沒控制住，江華容嘶了一聲，捂住脖子一掌扇了過去:“下手沒個輕重，你這是存心想掐死我？”

 “夫人恕罪！”使跪了下去。

 江華容不過是借使撒氣，當著江晚的面不好做的太過分，怒氣出了，便斥了使一句:“手腳的，還不下去！”

 言畢，脖頸，又乜了一眼江晚:“三妹妹，你也不能總是順著郎君，尤其是這些顯眼的地方，你便是不為我，也該想想自己，孫清圓從你的角看出了不對，難保不會有旁人，下一回，若是凈空沒被你送走，你怕是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江晚何嘗沒反抗，可那點力氣，湊上去不過是給陸縉平添意趣。

 抿了不說話，忽地又聽出一不對:“阿姐，凈空法師不是你讓人送走的嗎？”

 “誰？怎會是我？”江華容也一驚，“凈空不是你讓人送走的麼？”

 江晚搖頭:“事發的急，我被困在立雪堂里，騰不出手，再說，凈空法師名氣那樣大，也不是我能驅使的的，我以為是你。”

 “并不是我，我昨日的確在壽安堂，還是孫媽媽探出了風聲去找的我，我才急匆匆的過去，我哪里有空去找凈空？”江華容反問道。

 “那便怪了……”江晚沉思道，“不是我，也不是你，那凈空究竟是誰送走的？”

 江華容也沉默下來。

 兩個人相對著沒說話，江華容心思淺，又道:“這幾日恰逢中元節，我看凈空大約是當真有事，湊巧離開了。”

 “是麼，會這麼巧？”江晚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卻也想不出個究竟來，便點頭，“興許是吧。”

 “一定是老天庇佑，阿彌陀佛。”江華容念了句佛號，“但凈空遲早會回來，他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此等心腹大患不除，咱們永無安寧之日，我看還是得想辦法理干凈。”

 江晚眼皮一跳:“阿姐想怎麼理？”

 “自然是他開不了口。”江華容毫不猶豫。

 江晚明白斬草除的道理，可江華容才是做錯事的人，為了圓謊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大罪，傷天害理，連著也要心懷不安。

 這樣遲早覆水難收。

 江晚勸道:“凈空畢竟是佛門中人，如此痛下殺手，罪孽深重。且我見他慈眉善目，又常年游走與上京權貴之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他自然清楚，恐是不愿摻和進上京的渾水中，我看不如干脆便將計就計，想法子將他送出去避避風頭，過個數月，風平浪靜，便不會再有人想起這樁事來。”

 江華容覺著太過心慈手，頗為看不上，只說:“這件事由我，你別管了。”

 “可……”

 “三妹妹，你也不想今日的事再來一次吧？”江華容不悅。

 江晚不好再話，只是想，江華容對付凈空手段已經如此狠，當初設計的那個男人下場定然不會好，便試著問道:“阿姐，當初那個人你是如何置的，會不會被發現？”

 “他開不了口了，放心吧。”江華容冷笑一聲，語氣輕慢，“綏州匪患猖獗，教徒橫行，其中幾已經流竄到了上京，偶有人死于山匪之手，還不是再尋常不過？”

 “山匪？”江晚驟然想起一事，額角突突直跳。

 “怎麼了？”江華容不以為然。

 這麼巧，裴時序也是死于山匪之手，也是三月前。

 不過他的子溫和正派，絕不可能做出設計人之事，且他上京是為了提親，絕不可能同長姐攪和在一起。

 也許是想多了。

 江晚雖起了猜疑，不想打草驚蛇，便按兵不，聲音也淡淡的:“沒什麼，我只是害怕昨日的事重蹈覆轍，且問一問罷了。”

 “無妨，此事你不必擔心。”江華容不敢多言，生怕江晚發現蹊蹺，便敷衍了過去，“你且回去歇一歇，今日家塾不必去了，我替你告假。”

 江晚心里裝著事，且昨晚上弄得雙膝難并，正好也想回去，便輕聲應下。

 等江晚離開，江華容亦是憂心忡忡，踱來踱去仍是覺得不放心。

 其實，昨日說的找到了神醫能治好全是假的，不過是騙一騙江晚，讓留下罷了。然江晚是個心細的，遲早會發現端倪，還是得自己治好才行。

 幸而孫媽媽不負所托，當真找到了一個婦科圣手，一推門，喜上眉梢:“大娘子，您不必擔心了，這回定然有轉機。這位神醫是大夫人找到的，人已經接過來了，但大娘子你出門不便，上回去佛寺一趟便了馬腳，是以大夫人想著便讓你接著探親的名義回家一趟，如此也穩妥些。”

 “如此甚好。”江華容正著急，總算看到了一點向好的苗頭，便琢磨著找時間同陸縉說說。

 圓房之后，他們還沒回過門，若是他能一起，也好長長臉面。

 回了水云間，江晚亦是心事重重。

 事千頭萬緒，加之陸縉昨晚喚的那一聲，讓江晚愈發煩悶，只覺得同陸縉在一起時無一不累，他給的不僅神上時時刻刻的提心吊膽，還有與日俱增的滅頂涌，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在最張的時候給致命一擊，每一樣都到極致，讓心俱疲，同裴時序細水長流，平平淡淡的溫馨日常太不一樣。

 不后悔，當初，怎會覺得他們相似呢？

 實則他們除了樣貌，大約沒有半分相似之。

 可長姐說的那人若是裴時序，那便是犯了滔天大錯了……

 江晚心里又慌又，不敢再想下去，便晴翠給舅舅去了信，再問一問那山賊查的究竟如何了

 ***

 披香院，江晚一走，陸縉便睜了眼。

 眼底清明，眼神亦是冷的。

 他剛剛的確是故意喚江晚的。

 明明打算放一馬，卻又看不得若無其事，總想給惹一點波瀾，于是便有了這麼一聲。

 然靜下心來一想，他頓覺又十分稚。

 陸縉早已不是黃口小兒，亦不是沖的年人，他如今做事，只看結果，不講手段，這種淺淺的毫無實際用的恐-嚇他從懂事起便沒再用過。

 他若是真心想對付一個人，一定是一擊必中。

 譬如對裴絮，料準了對他兄長的愧疚，只需一件舊便得自遠走。

 譬如對六郎，沒什麼比心上人當面的拒絕更能打消他的熱。

 譬如對孫清圓，拿住最心的表哥，自然會乖乖閉，甚至還會激涕零。

 唯獨對江晚，他一次次心。

 看張皇，看膽戰心驚，連眼睫都簌簌的著，活像一只了驚的貓，他竟覺得十分有趣。

 可越是溫順的貓，出其不意的咬人的時候，越讓人覺得疼。

 現在，陸縉聽到妻妹毫不遲疑地要離開，便像被活活咬了一口。

 他習慣了眾星捧月，眾人逢迎，萬事萬于他都不過手可及，這樣的日子過多了，偶有一人對他避之不及，他自然會不適應。

 然他什麼都明白，自認冷靜自持，卻還是輕易被激怒，這，又是為什麼？

 陸縉闔著眼思索著。

 從頭到尾，他要的只是一個妻，一個相敬如賓的妻子，與江華容婚是個意外，妻妹更是意外中的意外，他與在一起的時候似乎沒法做到相敬如賓，對的超乎他想象，那抑制不住的沖想把牢牢拴在他邊，比如昨晚，他強地箍住，讓無時無刻都要到他的存在。

 陸縉一開始以為，這-不過是出于這半月來對他欺騙的報償。

 但現在，令他憤怒的竟然是，既然騙了他，為何不能多欺騙他一段時間？

 越張，抓簾子，他快意越甚，分不清將縱于掌之中的快意還是另一種的極樂，又或是二者兼有，怒意至極的時候，他眼一沉，險些讓窒息。

 這不對。

 陸縉是個連袖上褶都要捋平的人，容不得一不規整，他不喜這種失.控的覺，更不允許自己被旁人掌控一一毫。

 他必須桎梏住自己，又或是將完全桎梏住。

 闔著眼又假寐了一會兒，給了妻妹足夠的調換時間，等外面都平靜下來的時候，陸縉方起了。

 一掀簾子，江華容照例還是迎了上來，角的痂做的一模一樣。

 脖子上料想他白日大約不會看，只拿遮了，蓋彌彰，約有那麼一層意思在。

 陸縉淡淡地瞥了一眼，明知道江氏同妻妹一樣也在偽裝，卻毫沒有逗弄的意思，敷衍了幾句便轉離開。

 回了前院后，他想起了昨日的事，來了康平:“凈空的事理的如何了？”

 “果然如公子所料，夫人今日一回神便除去凈空，幸而我昨日已經按您的吩咐將凈空法師送去了湖州，披香院的人撲了一空，訕訕地回來了，夫人那邊沒找到人，便信以為真，沒再追究。”康平答道。

 陸縉抿了口冷茶，嗯了一聲:“他既然當真走了，那就讓在外面待幾個月避避風頭，過了秋再回來。”

 一抬手，袖子落，他腕上忽地出一道長長的痕來，看著像是被人抓的。

 康平立馬移開了眼。

 猜測這定然是小娘子做的。

 膽子可真大。

 又不笑，公子那樣不茍言笑的人，竟也縱著，果然是年紀差的多麼。

 康平更不敢看他上的痂，又想起另一樁有關小娘子的事來，回稟道:“公子，還有一事，前些日子您讓我去查查小娘子是否有把柄在夫人手里，去青州的探子尚未回，但我在上京查到了一點舊事，說是大娘子和伯夫人拿了林姨娘的骨灰來要挾小娘子，才不得不答應府。”

 “此事昨日我已經打探到了，且小娘子知曉了大娘子小產過的事，不日便要走。”一旁康誠提醒道。

 “小娘子既知道了，怎會還要走？”康平訝然。

 “這……有何干系？”康誠略有些不解。

 陸縉從兩人的談話里卻聽出了一不對，他擱下了杯子，瞥了一眼康平:“你打聽到了何事？”

 康平見他們都不知，這才將當年林姨娘被顧氏灌醉送到忠勇伯床上固寵的事說了出來。

 “若只是如此也便罷了，但林姨娘太過貌，極為寵，顧氏得子之后又懼怕忠勇伯寵妾滅妻，便從南疆弄了一種罕見的毒放進了林姨娘的湯粥中，林姨娘自此便生了惡疾，全漸漸生了紅斑，容貌盡毀。如此一來，忠勇伯見之生厭，便漸漸冷落了林姨娘。”

 “不但如此，林氏此番模樣養在府里又曾嚇得顧氏唯一的嫡子驚厥，險些夭了，忠勇伯怨起了林氏，心一橫，便將林氏母一同趕到了青州莊子上去，眼不見為凈。”

 “而林氏毀容之后大變，郁郁寡歡，在莊子上又無人問津，吃藥也難，這才早早病終。”

 康誠一聽得全部，縱然他是刀尖的人，也忍不住皺眉。

 毀了一個子的容，且那子還是個以侍人的妾室，不啻于要了的命，如此惡計實在太過心狠，遠比他們這些一刀斃命的殺人來的狠。

 可小娘子竟還被蒙在鼓里，被殺母仇人著重蹈母親的覆轍，實在令人唏噓。

 陸縉著茶杯亦是沒說話。

 江氏母果然心狠，難怪敢對他做出這種瞞天過海的事，原來是故技重施。

 然妻妹還天真的想走，若是沒他護著，便是他愿意放手，當真走的掉嗎？

 恐怕不是走，反被滅了口。

 也該知道邊人的真面目了。

 知道之后，才能看清究竟誰才是能幫的、能讓依靠的人。

 陸縉著手中的骨瓷杯，眸微微一轉，忽然對康平道:“如此深仇的確不該瞞著，你找個人想辦法給，做的干凈些，不要與退思堂扯上關系。”

 “卑職明白。”康平爽快的答應，眼中蓋不住的興，他早已看不慣江氏裝腔作勢了。

 康誠心思縝些，想起昨天的事，卻愣了一下，須臾才明白公子的深意，后背微微生了寒。

 陸縉卻不不慢地抿了口茶，神如常。

 他的確不喜歡強迫人，但若是主送上來的，另當別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