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園與國公府隔了三條街。
正是陸驥為裴絮母子置辦的院子。
二進出的院子, 并不大,勝在清凈。
裴時序便暫居此。
當晚,江晚說了要來后, 他便命人備了酒席。
尤其是青州的特產。
銀面,糍粑, 蝴蝶……樣樣皆是喜歡的。
林啟明早早便到了。
兩個人一邊說話, 一邊等江晚來。
相較于江晚, 林啟明到底老謀深算些。
知道了裴時序份后, 他一面驚嘆這個養子份驚人, 另一面又心生疑慮, 他如此份,當初當真上京當真只是為了阿麼?
畢竟, 他約已覺察到,裴時序絕不像看起來那般簡單。
甚至, 那個江氏商行,行商的方式, 有些悉。
可能……是裴時序的。
林啟明并不懷疑裴時序對江晚的心思,也不懷疑他會害他。
只是猜, 這江氏商行若真是他的,他大約是經手了什麼不干凈的生意, 想與他們撇清干系。
但無論起因如何,經過如此荒唐的一遭, 林啟明并不想江晚繼續卷任何旋渦之中。
天底下凡是真心疼子的父母, 不求子大富大貴, 只愿一生平安順遂。
阿這孩子, 也實在承不起更多的波折。
當年, 他姐姐當時得了瘋病, 尋常時候還好,一旦犯起病來,歇斯底里,完全不認識人。
又覺得所有人都想害們,將江晚關在屋子里,不許出來,也不準人進去。
林啟明也是探時偶然看到,才發現姐姐已經瘋到如此地步,竟連自己的親生骨也下的了手。
那時,江晚剛五歲的年紀,糯糯的,什麼都不懂,被關久了見到生人第一反應是躲,又忍不住好奇,怯怯地過窗戶著一雙眼,實在讓人心疼。
林啟明于心不忍,才大著膽子自作主張,將人接回了府養著。
但這孩子畢竟了不苦,后來,無論他如何養,骨子里仍是有些膽小。
是以,林啟明一直想替找一個沉穩些的郎君,后半生好護著。
其實,相較于裴時序有些偏執的子,這些日子來,林啟明發覺陸縉要更穩重些,且行事妥當,更適合江晚。
且他為國公府世子,愿意娶阿做正妻,已足見其誠心。
然這不過是他一點私見。
到底如何抉擇,還是要看阿。
林啟明便未多言,對著裴時序只是緘默。
裴時序倒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向林啟明道了歉,解釋這麼多年瞞著他份的緣由。
林啟明擺擺手,只說這是他的選擇,他無權干涉。
接著,兩人又說起了這三月來的事,裴時序簡略的回復著。
林啟明越發覺出不對,心頭略有不安。
聽裴時序仍是執意求娶,林啟明又不無擔憂:“可阿已非完璧,你當真不在意?”
裴時序一頓:“我非圣人,說完全不在意,也不可能。但阿是被的,我如何能怪?”
還有半句沒說出口,更何況,是他的。
所以,他可以完全不計較過往,只要他們從現在起彼此忠貞。
林啟明嘆息一聲。
兩人便這麼各懷心事的坐著,一直坐到夜幕降臨,江晚還是沒來,林啟明擔憂起來:“這孩子,該是不是忘了?”
裴時序眼底亦是微沉,不過他一貫習慣將事推演至最壞:“昨日已然說定,阿會不會出事了?”
一想到這里,裴時序徹底坐不住,起了便要出門。
林啟明趕摁住他:“三郎你想多了。阿如今住在國公府,能出什麼事?且國公府到這里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周圍又都是巡檢司,絕不可能出事。”
裴時序也是關心則,這是朱雀大街,全城最顯貴,戒備也最森嚴的地方,這里若是出事,天下便要大了。
“那會不會是阿子不適?”裴時序又皺眉。
林啟明一時也說不好。
兩人又等了小半個時辰,見仍是沒音信打算出門的時候,江晚邊的晴翠忽然到了。
“娘子傍晚時子不適,不能赴約,唯恐舅老爺和裴郎君焦心,特差了我過來知會一聲。”
果然。
林啟明立馬站起來:“阿病的重不重,我看看去。”
“不用!”晴翠急聲。
裴時序似有所覺,雙眼銳利:“為何?”
晴翠趕垂下頭:“小娘子病的不重,只是偶風寒,歇一晚便好,特意囑咐了讓我不必驚您二位。”
“倒也是,這國公府規矩重,斷沒有大半夜遞帖子的道理。”林啟明覺著有理,又緩緩坐下去,“只要無事便好,你轉告,讓安心養著,不必掛懷我們。”
做舅舅的尚不方便去。
裴時序這個做哥哥的更是沒由頭。
裴時序便也只好答應,叮囑晴翠 :“好,那你切記要照顧好阿。”
“奴婢會的。”晴翠答應下來。
只是應付完,一轉,后背卻出了汗。
這裴郎君子頗有幾分強勢,若是他知道小娘子今晚究竟去了哪里,現在正和誰在一起……晴翠不敢再想下去,只匆忙趕回了國公府。
江晚不來,今晚這宴席也沒必要了。
裴時序只說改日再約,送了林啟明回去。
夜深重,回來時,恰路過國公府,裴時序看著門前的兩座石獅子張開的大口,總覺得有幾分不安。
按了按眉心,裴時序決定明日還是得親眼看看阿。
又想,應當早點把帶走。
這樣,就能永遠在他的羽翼之下,永遠不離開他的視線。
夜長夢多,他絕不許任何意外發生。
***
退思堂
康平原在廊下守夜,看了眼久未出來的江晚,心想今晚終于他不用伺候了!
這兩日書房活像是冰窖,冷冰冰的,回個話都得小心翼翼。
今日過后,想必便會好些了吧。
酉時一過,康平便大喇喇了個懶腰:“時候不早了,今兒我回去歇著了。”
康誠正冒著風雪趕來換班,答應了一聲,便要進去。
“等等。”康平一手攔住他,“你也別杵著了,趕回吧,今晚不必值夜了。”
康誠是個榆木疙瘩,木楞似的:“公子還病著,這時候如何離的開人?”
“留個使備茶備水就夠了。”康平不以為意。
康誠黑的眉一擰,愈發不解:“公子從不喜使替伺候,擅離職守,你不怕挨罰麼?”
“嗬,你今晚進去才會挨罰!”康平挑了挑眉。
康誠一頭霧水。
“還不明白吶?”康平拍了拍這大傻個的肩,示意道,“看見了麼,這是誰的傘?”
康誠眼一低,這才發覺廊下擱了一把子的傘,傘面畫著幾只芰荷,十分秀氣。
頓時明白了。
“原來那位小娘子一直沒出來……”
“噓。”康平趕捂住他,“還沒婚呢,這話可不興說。”
康誠立馬噤了聲。
不過,有這麼似水的小娘子擋在前頭,他們公子便是塊冰,今晚也該被捂化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們這兩日可是遭了不罪。
經過這一晚,公子該藥到病除了吧?
兩人對視一眼,將那把顯然是子的傘收了收,擱在了耳房里,這才各自回去。
室
江晚實在推不開陸縉,又不想驚醒他,吩咐完晴翠之后,便這麼沉沉的睡了過去。
只是不知是這幾日接連出事的緣故,還是許久沒和陸縉在一起的緣故。
江晚今晚做起了夢。
還是個……難以啟齒的夢。
夢里,好像又回到了書房那一夜,回到一切尚未被揭開的時候。
那時,陸縉縱又恣意。
江晚一向有些怯,當時,難得迎合了他一次。
因在做夢,記憶并不清晰,只覺得一切都變得怪陸離,眼睛也被濛濛的水汽擋住。
唯一記得特別清楚的,是陸縉的汗,從微聳的.結下,一滴滴砸到上,燙如火星。
更奇怪的是,明明是夢,卻覺得子無端的變熱。
熱到快不上氣時,江晚涔涔的睜了眼。
一醒來,眼前卻是一張極沖擊力的臉。
陸縉相貌極攻擊,廓分明,高鼻深目,即便是睡著,微抿的薄和鬢的劍眉也蘊著幾分銳利。
仿佛下一刻就要醒來。
江晚緩了下,才想起昨晚睡前的荒唐事。
已是白日,窗外晨熹微,鳥雀啼鳴,再回想,頓時懊惱。
怎麼就順著他了呢!
幸好,此時伏在陸縉上,倒是不必像睡前那般尷尬。
江晚不無慶幸地想。
了惺忪的眼,正起,然一,卻明顯覺到了異樣。
江晚渾僵住。
緩緩垂眸,仔細看了一眼自己,發覺上只剩下一件外。
看向陸縉,陸縉也不比好到哪里。
再往下……江晚立即閉眼。
腦子里卻炸開一道驚雷。
轟的最后一困倦也立馬消失。
心口狂跳,鼻尖也沁出了細的汗。
怎麼會?江晚試圖回想睡著后的事,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只是,陸縉還病著,又趴在他心口,且昨晚做了那樣怪陸離的夢……江晚額角突突,心中浮出一個不好的猜測,該不會,是誤把夢境當了真,趁著陸縉病著,做出了難以想象之舉吧?
有那麼如狼、似虎麼……江晚心生懊惱,遇事總是習慣首先反思自己,心底瞬間極。
幸好,陸縉尚未醒,這大約是不幸中的萬幸。
江晚迅速整理了下思緒,打算趁著他還沒睜眼趕離開,假裝無事發生。
然一起,幾乎是瞬間,陸縉也被帶醒了。
四目相對,霎時,連門邊的簾子都不晃了。
沉默到死寂。
尷尬到窒息。
但陸縉反應比快。
只片刻,便鎮定下來。
他摁了摁眼眶,沉片刻才道:“……抱歉,我昨日病昏了,記不得發生了什麼。”
隨即又看向江晚。
落到白里紅的臉頰上。
江晚頓時更加心虛。
愈發覺得這一切是夢中所為。
畢竟,昨日陸縉都病如此模樣了,哪還有多余的氣力。
便是現在,他仍是淺淡。
可他們如今冷了許久,要江晚承認,實在太難為,干脆也抿了:“我、我也不記得了。”
陸縉沉沉地嗯一聲。
兩個人又陷沉默。
不過,江晚是難為的。
陸縉卻是有意的。
昨晚,他自從看見了那食盒,便覺得刺目,略施小計將留了下來。
許久沒在一起,沖使然,等陸縉后半夜醒來時,他已將人反在了底。
但江晚睡得卻極沉,竟無半分察覺。
陸縉頓時火氣更甚。
若是今晚去見了裴時序,若是也被這麼留下了,這麼不設防的睡著,是否也會像現在這樣?
夜半,又加之怒火燎原,他干脆順勢而為。
他們極有默契,夢中的江晚,倒比清醒時誠實不。
到了快天明,陸縉火氣散盡,聽著江晚仿佛在做夢似的輕哼,又低笑了一聲,吻了吻蹙著的眉,將調過來,一起相擁著睡去。
正好,看看醒來的反應。
于是便有了江晚如五雷轟頂的一幕。
發覺將過錯都攬在自己上,陸縉更覺好笑,臉上卻不半分端倪。
刻意沉默著,等反應。
江晚哪里想到陸縉心思會深到這個地步。
沉默越久,越是如坐針氈。
不對……也不是針氈,江晚抿了抿,只想當做無事發生:“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陸縉看了眼外面已經大亮的天,淡聲應了句“好”。
江晚看也不敢看他,緩了緩,方直起,同他分開,接著撿起散落的衫便快速往上套。
陸縉也起了。
對比他的從容,江晚簡直算得上兵荒馬。
穿好了,又去整理發髻。
陸縉瞥了一眼,發覺左耳上丟了一只玳瑁耳鐺。
再一看,那顆閃閃的耳鐺正臥在他的枕側,大約是夜晚不小心晃掉了。
江晚正著急,穿好了服便要走,沒注意到耳鐺了一只。
陸縉也沒提,反把那耳鐺往枕底一推。
江晚便更想不起來了。
一邊系著帶,一邊匆匆往外去。
臨出門,猶不放心,回頭看了眼陸縉:“你的病如何了?”
“出了汗,好多了。”陸縉聲音溫沉。
江晚臉頰燙起來,低低嗯了一聲:“你無事便好。”
說罷,便垂著頭趕離開。
陸縉看了眼升起的日頭,又看向不遠裴時序別院所在的方向,角牽起一笑。
簡單沐浴一番后,他起那枚小小的玳瑁耳鐺,也出了門去。
一路上,江晚從未停止過后悔。
昨晚,明明只是想去看一眼陸縉的,完全沒料到,這一眼……卻待到了第二日。
且晚上,竟糊里糊涂又與他親近了。
并且,還放了哥哥鴿子。
實在太不應當。
江晚一邊懊惱,一邊悄悄往水云間去,免得被旁人發現。
出了前院,才發覺左耳耳鐺不見了。
江晚了空的耳垂,只以為是落到園子里,也沒折回去。
一路上皆風平浪靜,然當到了披香院門前時,迎面卻撞見了一個想象不到的人。
江晚腳步頓住。
“阿。”裴時序也皺眉,他看了眼來的方向,目如炬,“你昨晚,沒回來嗎?”
對江晚來說,這大概就是屋偏逢連夜雨。
好似被捉.似的。
心如麻,頭也不敢抬,好半晌才扯出個借口:“不是!我……我只是早起,我本想看老太太,又聽聞尚未蘇醒,不便打擾,便折了回來。”
裴時序眉眼舒開,卻又擔心:“你自己也還病著,還下著雪,怎的如此不惜自己?”
生病本就是江晚讓晴翠編的理由,面對裴時序的關懷,愧疚更甚:“不妨事的,哥哥,這麼早你怎麼來了?”
“昨晚聽聞你傷風,我放心不下,今早特意過來看看。怎麼樣,你今日如何了?”裴時序問。
“好的差不多了。”江晚垂著頭,心口愈發沉甸甸的。
裴時序打量一眼,發覺面若桃花,氣極好,便放了心。
“你無事便好。我特意差人帶了青州的特產來,你今晚有沒有空?”
江晚心愈加復雜。
哥哥待越好,越不知該如何解釋。
對他們皆心懷愧疚,故而,不想傷害每一個人。
莫名,卻覺得步步被。
事被攪的越發一團糟。
不想的。
看來只有離開,一個人走,才能免得他們兄弟相爭。
如此,今晚便不該去赴宴了。
江晚正斟酌著如何拒絕的時候,忽然,從園轉出了一角青直綴。
是陸縉,后,康平手中還提著一個食盒。
“真巧。”
陸縉停了步,目淡淡下去,看向裴時序。
“是巧。”
裴時序微笑,未料到會撞上陸縉,他回了禮,卻覺出不妙。
尤其是當看到那食盒時。
果然,下一刻,陸縉眼神淡漠的越過裴時序,落到了江晚的上,又示意康平將食盒遞過去。
“你昨晚送來的湯,很不錯。”
江晚眼睫一翹,發覺陸縉誤會了。
那湯原是給裴時序的。
但陸縉昨晚也生了病,即便時間,的確不該兩手空空。
此時再解釋,傷的是兩個人。
于是當著裴時序的面,江晚只好將錯就錯,接了過來:“沒什麼,一點微薄的心意罷了。”
裴時序手心倏地攥,緩緩背到后。
聲音卻是笑的:“哦,阿何時會燉湯了?我記得去年在青州時,我生了病,你自告勇要為我燉鯽魚湯,結果魚肚都不懂得剖,直接下了鍋,煮出了一盆極腥的魚湯,你還記得麼?”
江晚略覺窘迫,含糊著道:“在家塾里學的,也只學了這一道。”
“我們阿,倒是長大了。”
裴時序笑,似乎完全不生氣。
陸縉聽著他們那些沒有他的過往,神淡淡的,似乎也沒覺得挑釁。
反倒平靜的張開手,將一個閃閃的件遞過去,隨意地對江晚道:“你的耳鐺,剛剛落在了我枕邊。”
江晚呼吸頓時一窒。
裴時序眼底亦是瞬間結了冰。
剛剛?
所以,是一整晚都同陸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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