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朔風摧枝。
夤夜忽地下起雪來,棉絮狀的絨雪飄了一夜。至天將明時,楹窗外仍舊簌簌有聲,殿門口的積雪也摞了足足半尺高。
景仁宮的太監宮早早就起來乾活了。
秦婈睡了個自然醒,竹蘭伺候洗漱,竹心替梳頭,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秦婈雖然還只是四品的婕妤,但宮中的太監們向來是看人下菜碟,如今景仁宮的一切分例,那都是照著三品昭儀給的。
炭火燈燭一應俱全,就連早膳都跟著盛起來。
當然,這也是皇帝默許的。
用過膳,秦婈漱口浣手,剛剛將手中的帨巾放下,就見一個小太監快步走進來,笑的眼睛似乎都要沒了。
“主子,大皇子移宮了。”
秦婈眼睛一亮,“真的?這麼快?”皇子移宮不是小事,本以為還得很多天。
因著“風寒”,秦婈已是有好幾天沒見到兒子了。
小太監笑道:“是,眼下都到了。”
一聽這話,秦婈挑起的角都不下去了,立馬從圓凳上彈起,平日裡的款款玉步,都跟著了節奏。
景仁宮殿門口的人很多,壽安宮裡許多悉的面孔都跟了過來。
小皇子著薰貂,腰配金玉帶,雖然量不高,但秦婈就一眼便看見了他。
四目相對,秦婈不由緩緩蹲下,朝小皇子張開了雙臂。
小皇子的,短歸短,但其力量,卻不容小覷。
他撲過來的那一刻,秦婈險些跌坐在地上。
秦婈默默穩住腳跟,扶著膝蓋,有些尷尬地起了。
蕭韞仰頭小聲道:“母妃。”
語畢,還衝秦婈了手。
秦婈對這樣的目,可謂是毫無招架之力,立馬俯,將兒子抱了起來。
可三歲半的孩子,瞧著不大,但落在手上,卻跟石墩似的。
秦婈不過十六,手臂細的一瞧便知沒勁兒,這不,還沒抱多大會兒,就漸漸開始乏力。
袁嬤嬤忙笑道:“婕妤不然還是把他放下來吧。”
靠在秦婈肩頭的蕭韞毫無眼,他隻覺得母妃上可真好,頭髮都比別人的香,半點下來的意思都沒有。
秦婈隻好道:“沒事。”
其實很珍惜蕭韞粘著自己的樣子,孩的天真本就沒有幾年,皇子只會更,已經錯過了三年,若不珍惜現在,等他再大些,皇上便不會再允許他這麼依賴自己。
秦婈給他抱進了屋。
院子裡的宮人看到大皇子和秦婕妤如此親昵,腰板都跟著了。
回想幾個月前,也就是剛選完秀那會兒,各宮挑選宮人,大家是誰都不想去玉淑院,誰都不想跟著秦人。秦人位份最低,母家不顯,自然沒有另外兩位淑儀風頭盛。
他們被挑過來時,心裡已經有了進冷院子的準備,誰能想到風水流轉,幾個月的功夫,秦婕妤院子換了三次不說,眼下就連皇子都有了。
后宮的子,終究是有了孩子,才有依靠。
這一點,沒有人不明白。
秦婈把蕭韞放在榻上,輕問道:“可用過膳了?”
蕭韞道:“用過了。”
秦婈算了算時辰,道:“那一會兒便該午睡了。”
提起午睡,蕭韞像模像樣地歎了口氣。
小皇子的院子就在主院旁。
秦婈給他抱上榻,坐在他邊,替了他蓋了被褥,“快睡吧,醒來還得看千字文。”
皇子一旦學步能言,飲食、履、言行,皆有規度,再有半年,他便要日日書房讀書了。
蕭韞是皇帝的嫡長子,且還是唯一的兒子,學業注定是一日都耽誤不得。
思及此,秦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蘇淮安,目也跟著暗了下來。
秦婈一邊挲著小皇子的背脊,一邊把那些不敢宣之於口的話,放在心裡道:韞兒,其實你還有個舅舅,阿娘剛懷你時,便想著讓他來當你的老師。
他是鎮國公世子蘇淮安,是執法嚴明的大理寺卿,也是永昌三十四年的金科狀元郎。
他才高八鬥,他滿腹經綸……
阿娘是真的不信他會叛國。
想著想著,秦婈的眼眶便紅了,口也跟著疼。
三年前的那些流言蜚語不停往耳朵裡鑽。
秦婈連忙背過,緩了緩,深吸一口氣。
小皇子剛換院子,今日的午睡實在是難上加難,他忍不住翻了個,拽著秦婈的裳道:“阿娘。”
秦婈看著他閃閃發亮的瞳仁,不由笑道:“睡不著?”
小皇子攥著的服,小心翼翼開口,“阿娘陪我睡,行嗎?”
“那就能睡著了?”
小皇子點頭。
兩人在景仁宮,那便隨意多了。
秦婈遂了他的意,在他側躺下,用兩手指闔上了他的眼皮。
蕭韞起初不停翻,小小胳膊上下左右打轉,最後還是窩在了秦婈懷裡。
躺一會兒,一大一下的呼吸就輕了,袁嬤嬤進屋加炭火,看著眼前睡相一般無二的兩個人,不由笑著低聲歎:“怪不得太妃會那樣護著。”
這便是母子緣分吧。
傍晚時分,景仁宮主院裡正是一片其樂融融,秦婈就聽外面齊聲道:“奴才給陛下請安。”
秦婈的角微僵。
小聲歎了口氣,拉著蕭韞走到門口,聲道:“臣妾給陛下請安。”
蕭韞也規規矩矩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蕭聿看著他倆,心間仿佛有熱流劃過,便道:“都免禮。”
誠然,他今日埋首批了一天的折子,就是為了晚上能同倆吃個飯。
盛公公在外面招呼小太監道:“去尚膳局通報一聲,陛下今兒在景仁宮用晚膳。”
坐下後,蕭聿十分自然拉過秦婈的手,“景仁宮住的慣嗎?”
秦婈道:“臣妾一切都好,謝陛下惦記。”
蕭聿看了眼蕭韞道:“多了個人要照顧,累不累?”
秦婈道:“大皇子子乖巧,臣妾不累。”
他們說著話,蕭韞的目卻落在桌下,他爹娘的手上,眨了眨眼。
尚膳局陸續送膳食進來。
皇上在這,秦婈自然不能眼裡只有兒子,所以的目大多還是放在那人上。這讓蕭聿莫名用,他了一下的肩膀,“先用膳。”
蕭聿看著倆吃飯的模樣,忽然想起剛有孕那時——
他倆的子嗣來的不順,蕭韞是在他登基後才有的,那陣子總是沒胃口沒神,他還以為是病了。
太醫診出喜脈那天,整個人都傻了,當著外人的面,連平日最重視的規矩都忘了。
一遍一遍道:“三郎,真的嗎?真的嗎?”
夜裡還會讓他的肚子,然後問,“你說他什麼時候會?還要等多久?”
問,他答,他們在坤寧宮說了半個晚上的廢話。
平心而論,即將為人父的喜悅,他一點都不比。
那是他盼了好多年的長子。
思及此,皇帝結一滾,忽然覺得,什麼都不記得了也好。
日子還長,先養著蕭韞,等他們再深些,等他立儲後,他會再給一個孩子。
男孩孩都好。
掌燈之時,袁嬤嬤看出皇帝今夜是想留在秦婕妤這兒過夜,便先一步把小皇子拉走。
小皇子不舍地看著秦婈,一步三回頭。
秦婈只能狠心不看他。
燭火搖曳,蕭聿正準備更,就聽盛公公敲門道:“陛下,奴才有要事稟告。”
蕭聿道:“進來說。”
盛公公推門而,看著秦婈言又止,顯然是想讓回避,秦婈立馬起道:“那臣妾先出去吧。”
蕭聿卻道:“直說便是。”
得了話,盛公公也無需藏著掖著,便直接道:“陛下,今夜是薛大人求見。”
蕭聿慢聲道:“他可有說何事?”
“薛大人說……好似找到了蘇、蘇……”盛公公斟酌了下用詞,才道:“好似尋找了罪臣蘇淮安的線索。”
話音甫落,秦婈心裡咯噔一聲。
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他果然還在查蘇淮安。
蕭聿起,垂眸看著秦婈的眼睛道:“朕今夜就不留在你這了,改日再過來陪你。”
秦婈眸不改,恭敬道:“陛下記得注意。”
“嗯。”蕭聿腳步一頓,回頭拉過的手,著那冰涼的指尖,眉宇微挑道:“冷?”
秦婈紅著臉答:“臣妾裳薄,確實有些冷。”
蕭聿看著清澈亮的眼睛,和上薄薄的中,道:“冷就在屋裡多放點炭火,你風寒才剛好。”
秦婈躬道:“臣妾知道了。”
蕭聿一走,整個人如力一般地坐回到榻上,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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