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燃盡時，天還未大亮，屋一片灰青，空氣中泛著一，仿佛醞釀著一場大雨。

蕭聿從夢中醒來，閉眼了下口，連忙去看枕畔的人。

只見秦婈鬢角布滿細的汗珠，手放在小腹上，低聲呢喃了一聲，哥哥。

蕭聿眉宇一蹙。

的眼神不對。

他手摁住的肩膀道：“阿菱，你看著我。”

的眼神空無，整個人似乎還沉浸在夢中，蕭聿道：“阿菱，醒醒。”

秦婈就跟沒聽見一般，極輕地念了一聲：“疼。”

隨後便闔上了眼睛。

蕭聿看著的作，背脊都跟著僵住，難不也夢見從前的事了？

蕭聿手去。

額心燙手，子卻抖的厲害。

他替蓋上被褥，回頭朝外面道：“來人！”

門外的盛公公打了個激靈，立馬轉過，推門而，躬道：“奴才在。”

蕭聿道：“傳太醫。”

盛公公看了一眼倒在皇上懷裡的秦婕妤，跟著面驚慌，“奴才這就去寧院正過來。”

半晌，寧院匆匆趕來，他將藥箱放到地上，正了正已經歪斜的烏紗帽，道：“臣拜見……”

“免禮了。”蕭聿看著他道：“過來診脈。”

寧院正上前數步，將帕子放在秦婈的手腕上，心裡不由道了一句：這秦婕妤還真是多愁多病，又是中毒，又是暈倒，也不知是第幾回了。

但別說，這弱的子啊，向來就容易籠絡帝心。

“這怎麼回事？”蕭聿道。

“婕妤面紅熱，再參考脈象，像是急火攻心所致。”寧院正補充解釋道：“這急火大多指肝火心火。”

“何時能醒過來？”

寧院正道：“急火導致的昏迷，通常來說不出一日便能醒來，臣先開一幅退熱的方子，待熱退了，再開兩幅去火的方子慢調……”

寧院正後來的話，蕭聿似乎都聽不進去了，他的目落在秦婈的小腹上，陷一段冗長的沉默。

夢裡，的肚子都一直在疼。

蕭聿散朝後便回了景仁宮，守了秦婈一個上午，用過藥，子也退了熱，就是一直沒有醒來的跡象。

午時過後，盛公公躬來報，“陛下，這是鹹福宮的綠知姑姑呈上來的。”

這位綠知姑姑，是皇帝派道鹹福宮的，其目的，就是監視薛妃，每日薛妃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有無將四月的事與外人說，事無巨細。

可蕭聿現在哪有心思管鹹福宮的事，他揮了揮手道：“你看著就行。”

盛公公又道：“昨兒薛大人給薛妃來了信，薛妃看過後，飲了不桃花釀，說了些話，陛下還是看看吧。”

蕭聿接過。

——“這事，竟是我冤枉了秦婕妤。”

——“此事巧合重重，疑點重重，可我從未有構陷嬪妃的想法，只是好意啊。”

——“我知道我這子不得陛下喜歡，可我也學著在收斂，自打李妃三年前與我哭訴，說一直以來才是活靶子，才是命苦的那個，我、我怎麼說上這些了，喝糊塗了……”

蕭聿一眼便看到了最後一句。

蕭聿抬眸看著盛公公道：“三年前，什麼時候？”

盛公公躬道：“奴才問過了鹹福宮史清月，說李妃是在延熙元年八月初的時候來同薛妃哭訴的，在這之後，鹹福宮與長春宮，確實再沒生過事端。”

這話的重點，顯然不在鹹福宮與長春宮誼上，而是在時間上。

延熙元年，八月，那便是皇后誕下皇子的前一陣。

那時蘇家叛國，皇后境艱難，蘇淮安又在薛家手上，李妃在這時候向薛瀾怡服，是何居心，不言而喻。

從李苑的角度看，只要薛瀾怡了這層挑撥，被嫉妒衝昏了頭，朝薛襄要兩片蘇淮安的指甲，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坤寧宮去，大皇子能不能生下來還兩說。恁時的手，依舊是乾淨的。

后宮沒有誰是真的傻子，薛瀾怡若是真醉了，也說不出這番話來，這是借著李苑表忠心呢。

蕭聿嗤笑一聲，起，道：“擺駕長春宮。”

——

落輦聲響起，長春宮的宮太監跪了一地，齊聲道：“奴才見過陛下。”

李妃連忙走出來，福禮道：“陛下萬安。”

蕭聿大步流星地邁殿，眉目冷肅，揮手屏退了眾人。

皇上遲遲不起，李苑自然是不敢起，心裡惴惴不安，不知皇上今日是因何而來。

蕭聿靠在椅上，看著李苑，想著夢中的一切。

蕭聿道：“李氏，昔日皇后待你如何？”

李苑心裡不由咯噔一聲。

李苑道：“皇后仁德，待臣妾一向是關懷備至。”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隻稱為皇后。

“朕才審過鹹福宮的史。”蕭聿沉聲道：“你居心叵測多年，朕倒是小瞧你了。”

李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臣妾愚笨，還陛下明示。”

蕭聿凝眸看向，“四年前，朕是如何與你說的？”

話音甫落，李苑太不由“嗡”地一聲，抬眸去看他。

四年前。

娘曾同說，這天下高位的男人都一樣，他們手握重權，擅長攫取，隨心所地用著各式各樣的貌與。

他父王也是如此，饒是的母親溫順從，姿傾城，可他懷裡的花骨朵，永遠也開不完。

以為男人的恩寵不過是在夜裡，又或是在賞賜裡，所以對進京一事，可謂是古井無波，直到遇上了大周天子。

永遠忘不了他第一次進長春宮，朝自己走來的樣子。

高大拔，姿容清雋，那是從未見過的氣度。

滿心喜悅，等著伺候他，為他的人。

萬沒想到，日日夜夜的期盼、梳妝打扮，等來的竟是一道聖旨，和一句長春宮的事不許道與旁人。

拿到聖旨時，整個人仿佛都傻掉了，屈辱，不解，委屈，什麼都有，可他的眼裡，半分、半分愧疚都沒有。

在此之後，薛妃對冷嘲熱諷，太后對明褒暗貶，被那份虛無的寵，推了眾矢之的。

而換來的，只是帝王流水般的賞賜。

死都帶不走的賞賜罷了。

“陛下！臣妾絕非是居心叵測之輩。”李苑的淚水翻滾而下，“四年前，薛妃看不慣臣妾，整日刁難臣妾，陛下也是看見的，臣妾只是因為委屈，才不小心說了那事。”

“委屈？”蕭聿看著，厲聲道：“高麗歲貢幾何，你最是清楚，朕念及小邦貧瘠，人口稀，助你們發展農業，又免除兩年歲貢，已是優待萬分，你有何臉面與朕談委屈！”

男人的眸很冷，似乎是在問，你是比數百名高麗人值錢，還是比千兩金值錢，還是比百匹生綾羅值錢？

李妃跌坐在地，步搖來回搖晃。

人垂淚，泫然泣，哀聲道：“薛妃屢屢刁難臣妾，只因是薛家，陛下便能輕拿輕放，臣妾在陛下眼裡算什麼，貢品嗎？”

蕭聿道：“你若是端的清，朕不會虧待你，也不會有今日。”

“可臣妾做什麼了？”李苑自認，做的那些，早就隨著蘇菱的死煙消雲散了，再不會有人知曉了。

“你心裡清楚。”

蕭聿對盛公公道：“李氏心不正，有違婦德，故褫奪妃位，從即日起搬離長春宮，賜砌淑苑。”

李苑怔在原地，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因為一句抱怨，就要被褫奪妃位？

看著皇帝轉的背影，李苑呼吸一滯。

如果不曾見過浩浩皇恩，興許也不會那樣不甘心。

紫城的樣子在畫卷中見過無數次，高麗的藏書用“彤庭玉砌，壁斕華廊”來形容，可真當置於此，親眼到了其壯麗輝煌，才知那樣的形容不為過。

初到大周時，柳妃和薛妃尚未宮，只知道當今陛下有位十分寵的皇后。

聽聞皇后是鎮國公之，皇帝的發妻，肚子裡還有他第一個孩子。

真是把天下的好命，都佔全了。想。

那位高貴的皇后待人很好，不太約束，可以帶著侍在花園裡閑逛。

曾在一個春夜邂逅了帝後，邊的宮一直與說，“娘娘別過去，那是陛下和皇后娘娘。”

記得那天晚上下了很大一場雨，夜風寒涼，皇帝上的大氅落在那個人上，他攬著的肩膀，傾耳語。

距離很遠，聽不見他們在說些甚，隻覺得袍角都沾滿了笑。

這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帝王的恩寵還能是這樣的。

連他手中的傘，都會向著傾斜，了半臂都渾然不知。

李妃哭著哭著就笑了。

看吶，他為人君時，和為人夫時，是完全不同的。

蘇家叛國，他都舍不得廢後位。

李妃倏然起朝他的背影喊道：“先後並非因我而死，便是連太醫都清楚，那是自己不想活了。”

蕭聿步伐一頓。

盛公公低聲道：“陛下，還留人嗎？”

“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