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大校陪欒逍一塊吃的午飯：“諸中校在和上級開會，要到下午才有時間。”

欒逍沒多問，吃完飯，繼續看資料。已看完的，束大校讓人收走了。中途，他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時，他不知為何，朝隔壁的衛生間看了一眼。

剛坐下，就聽到束大校在走廊上和人說話，是一個清脆的聲，很像……是！欒逍站起，表麵上維持鎮定，心中卻是震得天崩地裂。那個喝可樂的年輕子是諸中校？他以為所謂專家，不一定要一把年紀，但至看上去高深莫測，而不是像個孩子樣一臉笑嘻嘻的，晶亮的眼睛轉來轉去。

“你好，我諸航。”出手，真誠而友好。

欒逍突然口幹得想喝水，他僵地握住的手。“我……”他怎麽也想不起自己什麽名字。

“我知道你是欒逍中校，剛從B軍區過來，束大校說是首長們欽點的哦！我們……又見麵了！”趁束大校不注意，朝他吐了吐舌頭。

他應該表示一下謙虛，應該說幾句禮貌的話，可是，大腦此刻猶如白紙一張。幸好，他習慣繃著麵容，看著是自製、矜持，而不像發呆。

等他稍微正常點，諸航已經走了，可是那俏麗的雙眸卻一直在欒逍的眼前笑個不停。都說寧城的水好，所以連專家也養得不一樣了？

諸航的辦公室就在軍分析的樓上，每周五，網絡奇兵開例會。諸航也就這一天會來辦公室點個到，平時都待在家裏。網絡奇兵總部與各軍區分部的纖是專門搭設的，相對於外麵的網絡，安全係數要更高。一打開視頻，諸航就覺得會議的氣氛很不同，書記親自主持，神凝重。看他後的背景，像是在首長的辦公室。

國一群電腦安全專家聲稱，中國有一群可供雇傭的、技非常高超的電腦黑客，人數在50到100之間，這個團隊與最近幾年發生的大型網絡間諜攻擊事件有關。專家們稱這個黑客團隊為“飛翔的山鷹”，用於攻擊的多數基礎設施都位於中國，惡意件的編寫也使用中文工和中文代碼。但是專家們在報告中沒有提到中國政府卷這些網絡攻擊。

“我仿佛置於一座高樓，聽到瑟瑟風聲瀟瀟雨聲，而眼前是茫茫夜，什麽都看不清。”書記用了一個特別雅致的比喻，與會人員沒有一個笑得出來，“諸中校，你視力如何？”書記看向屏幕一端的諸航。

作為網絡顧問，諸航相當於在江湖中半退狀態，誰是江湖高手，誰是武林霸主，沒興趣八卦。不承認自己害怕，但是在特羅姆瑟的那八個月，每次想起，都讓不寒而栗。不願意讓自己再為焦點，這幾年，網絡上風起雲湧，隻當風景在看，確實不太努力。“如果一個國家想對另一方發網絡間諜攻擊行為，不會稚得讓對方追蹤到自己的領域，這就等於是高調宣戰。這份報告似乎一再強調中國本土，事實上他們沒有確鑿證據。雇傭軍是無政府的，有錢就行……飛翔的山鷹隻是想攪渾一池水，讓國與國之間相互猜測、質疑，他們坐收漁翁之利。我們隻能靜悄悄地做人，像早晨一樣清白。長在別人臉上，沒辦法捂住。不過，覺這裏麵至有一個員是中國通，不是一般通，差不多是專家級別了。”

“他們擅長用分布式拒絕服務攻擊政府網站、口碑比較好的企業網以及宗教網站。”書記說道，“今天淩晨兩點以.CN為域名的多家網站無法登錄，經過理，兩小時後服務恢複正常。但在淩晨六點，國家域名解析節點再次到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拒絕服務攻擊，八點恢複正常。我們的網絡奇兵一個個並不是紙糊的泥塑的，這到底是怎麽了？”書記真是急了，額頭上青筋暴突。

“黑客的攻擊能力正在提升。八月，A國多家網站出現死機事故，一個‘中東電子軍’的組織聲稱對此負責，追蹤域名，這個組織位於印度。”諸航說道。

“一團迷霧。”書記著額頭，仰麵長歎。

“說不定都是係出同門。”諸航嘀咕了一下，書記倏地看過來：“可能大嗎？”

諸航搖搖頭：“我隻是猜測，捉不住苗頭。網絡攻擊就像心髒病，不發作時，你看上去好好的，隻有發作時，才能找到源。現在，看上去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書記點點頭，副指揮談了幾點看法，其他幾位負責人也各抒己見。會議結束時，諸航覺書記看的目深不可測，低下眼簾，佯裝收拾桌上的資料。會議持續了三個小時，諸航午飯是近兩點才吃的。吃完，被束大校拉去見一個新員。原來是早晨在門外遇見的帥哥，諸航好想笑。被兒一鬧，出門有點晚，沒來得及上衛生間。在公車上，喝了杯可樂，吃了塊麵包，到達536時，覺憋不住了。

不會把帥哥給嚇壞了吧？諸航回到辦公室，想起剛才那張小心掩飾驚愕的俊臉，讓笑不可支。

電腦開著，諸航抗拒地不想去看。不看，不代表腦中不飛快旋轉，有種悉的激衝撞著管，聽到裏不安分因子囂得兇悍無比，就像一個槍法高超的獵人無聊了很久，突然有天遇到了狼群，突然汗直豎，突然無比興。天生不是一個衛士，而是一個黑客。嗅到了同類的氣息，可以慢慢索，找到他們的藏之，找到他們的目標所在，然後爭奪，一決輸贏。

但是……一定要控製自己。五年了，一個個日子像一滴滴水珠匯集一片汪洋，無邊無際，黏一團，不辨彼此，諸航習慣了這種不折騰、安然的日子。咬牙關，抓耳撓腮，在辦公室走來走去。不行，猛地一甩頭，不能再靠近電腦，要離開這兒，去呼吸新鮮空氣，去吹風，去奔跑，去……擊場。

諸航雙目彩熠熠，整個人旋風般離開了辦公室。

站在擊場高高的圍牆下，諸航無力對蒼天。這裏哪是想進就可以進的場所，也許層層匯報上去，諸中校是可以進的，然後找人陪著、講解著，那還有什麽樂趣。還那麽好，天氣是那麽舒適，繞著圍牆走了一圈，崗樓上的哨兵已經朝看了不止一眼，惡作劇地踢了幾腳圍牆，正發泄著，聽得後有人低沉道：“腳踢疼了，那扇門也不會開的。”

咦，聲線清朗，蠻悅耳的。諸航嗬嗬笑了兩聲，慢慢轉過，低聲道：“欒中校，你怎會在這裏？”

欒逍沒說話，他在專注地打量諸航。談不上多好看，五淡淡的，好像籠著一層紗，可是看著很舒服，特別是那雙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像塊磁石。

戰友們曾經閑聊，說國家最好的人才和資源都在軍中。這是必須的，一個國家，若是沒有底氣，談什麽都是假的。每一年，都有大批的英被選進部隊。他也曾是英之一，四年前進的夜劍。諸航應該也是，不然怎麽進得了部隊。這個……無法形容，卻耐人尋味。

“你是不是從來不笑？”諸航走近，發覺他的表永遠是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式。

欒逍不自然地別開目，“我的工作讓人笑不出來。”瞄準的是敵人，扳機一扣，看著他們在麵前慢慢死去。也許他們罪有應得，但死亡永遠是殘酷的。

諸航笑了笑，沒有再問下去，那些屬於工作。又看向圍牆，跳起來，想看清裏麵到底什麽樣。

“你喜歡擊？”欒逍看著從536出來，腳像裝了定位儀，不由自主就跟過來了。

諸航跳出一的汗，放棄了：“不是喜歡，是崇拜。你呢，槍法怎樣？”

欒逍咽了咽口水：“還湊合！”

“你知道狙擊手嗎？”

“了解一點。”

“那你肯定聽說過高嶺，他真的有那麽神奇？”

要不是的目坦坦，欒逍真懷疑是在調侃他。“我們認識的。”

諸航激了，好像一個小孩子看到一塊大年糕，一把抓住他。“他是不是一舉一都準得像機人，任何況下，都不會有毫閃失……哈，我知道你為什麽不笑了，”諸航指著他的臉，“你有兩個小酒窩。”牙齒也不太整齊。

欒逍幾乎是生地甩開了諸航，“諸中校……”他覺得口氣像太重了些，偏過頭去。他剛剛笑了，怎麽可能？上一次笑都不記得是在什麽時候。

等心平緩了些，他才轉看。諸航還在笑，毫無形象地把張得很大。欒逍默然以對，平生第一次有種挫敗的覺。他不願誤導，實際上也想好好地為自己解釋下。“軍隊狙擊手和特警狙擊手不同，特警狙擊手都有人掩護，擊距離安全。軍隊狙擊手一般是深敵後獨立執行任務，需要潛行、偽裝、野外生存甚至格鬥等諸多技能，一點閃失就會喪命，所以必須有頑強的心理素質和苛刻的要求。對於一個合格的狙擊手來說，細心是他的一切。狙擊手在行前必須對敵方的況了如指掌，決定自己要哪裏，怎麽走，怎麽去，帶什麽裝備，用什麽偽裝，如何通信，行時如遇急況應該如何，任務完後如何撤退，無法完時又怎樣避免損失。”

“這麽複雜？”諸航好不容易止住笑。欒逍看著像個不通世故的文人，認真說話的時候尤其顯得真誠。

“擊是最關鍵的要素。一個狙擊手在任何況下都需要在最遠的有效程擊目標，距離等於撤退的生命時間。如果要做到技純，最需要練習15000到20000發子彈才能算得上是合格練習。”

“高嶺是不是比別人付出得更多，所以才穎而出？”

欒逍飛快地閉了下眼睛，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哦，都快五點了，你想進去看看嗎？”他指指圍牆。狙擊手訓練的艱辛和殘酷，他不想說太多，怕嚇著。

“啊，壞了，壞了，不知能不能趕上班車。”諸航慌地朝車臺跑去，“以後再聊。拜拜！”

欒逍瞠目結舌，然後，又是久久地發呆。

“今天很早啊！”卓紹華從辦公桌後抬起頭，聽著走廊上飛快的腳步聲，在門被推開的那一刻，他笑了。

諸航滿腦門的汗，以手作扇，跑得都說不出話來。卓紹華心疼地去裏麵休息間給擰了條冷巾，讓。“路上趕了吧，不要著急，我會等你。”

“我知道首長會等我，可是我們都很久沒約會了，萬一又有急況，不是和首長又錯開了。”諸航朝副的辦公室瞄了瞄，聲音輕得像耳語。

卓紹華心一，接回巾時攬住了諸航的腰，如此近，他能聞到上淺淺的汗味。這是約會嗎，桌上堆著公文，那臺紅的線電話隨時都可能響起，副們的辦公室裏鍵盤敲得劈裏啪啦，這哪裏是可以約會的場所，甚至都沒有一束鮮花。對於諸航，他確實有點慚愧。“了吧，一會兒就吃晚飯。”他小聲說。

“嗯！”其他人都去吃晚餐，這兒就是他們的二人世界。諸航先進了休息室。休息室的窗戶很寬，有著漂亮的臺。推開窗戶，涼風習習。說是休息室，卻沒有床，隻有張長沙發。有不個夜晚，首長就是在這兒度過的，一個人，一盞燈。諸航坐下，一下又一下地著沙發，心的。

首長現在的份，獨自坐地鐵、進餐廳、逛公園、去電影院，都是不允許的。回家後，左邊是兒，右邊是帆帆，兩個人獨的空間，幾乎隻有臥室了。諸航不抱怨的，你不能要求一個男人有文韜武略，又希琴棋書畫樣樣通。

聽著外麵安靜了下來，卓紹華端著盆文竹進來，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至有抹綠。”秀氣的文竹，清純無塵，如春水泛碧。

諸航抿一笑，首長是在製造浪漫！

勤務兵送來了晚餐，兩盤涼麵，兩碟小菜，兩聽啤酒。卓紹華打開啤酒，遞給諸航。諸航傾過來，啄了下他的。“今天真開心。”

“快與我分下。”婚姻就是分，共一個房間，一張床，一個洗手間，有時，連冒也“有難同當”。

首長了軍裝，隻穿了件白襯衫，下擺拉了出來，頭發一不，發像墨一樣黑。

七年了，再的風景都會讓人疲勞，而首長的一個笑，還是會打的心。這樣肩挨著肩坐著，像一弦的兩端同時發出音。

“金聖歎批西廂，拷豔一折，有三十三個‘不亦快哉’。我今天也有很多‘不亦快哉’。”諸航豎起手指，“一、唐嫂沒有來電話，說明兒今天一天沒闖禍，不亦快哉。二、今天的例會聽說了一些刺激的事，很對我胃口，不亦快哉。三、新來了一位同事，不小心發現了他的弱點，不亦快哉。四、雖然跑得有點，但趕上了班車，還有座位，不亦快哉。五、晚飯是我吃的涼麵，不僅如此，陪我吃麵的人還是首長，不亦快哉。六……”

“樓下有樹，樹上見天，天中有月，月下有我，懷中有你，不亦快哉。”卓紹華目一沉，深如海洋，海水悠然漾。

“紹華！”諸航跌那片碧波之中，看見首長下上的青須，看到蠕的結，覺到他溫熱的氣息。

“對不起，工作確實是忙，可是我忘了，我不隻是寧城軍區的一號首長，我還是諸航的人。一個男人連關懷人的時間都不出來，還配談什麽事業、就。”卓紹華擁著諸航，把抱坐在膝上，剛剛那番“不亦快哉”，聽得他很是心酸。這孩子的快樂如此簡單，他給予了多？

“以後，我會改正。”

諸航笑著點點頭，才不會裝著深明大義，說首長你顧大家就好，小家有我。“盡量不夜不歸宿？”這沙發哪裏睡得舒服呀，首長那麽大個頭，子要蜷哪樣。

“好！”鉤住過來的小拇指，表示承諾，“其他呢？”

“有空管管你家閨。”絮絮叨叨的媽媽，一盤涼麵吃完，苦也訴盡了，“首長你怎麽笑得出來，我都快急死了。”

這孩子現在以為自己，早忘了自己兒時的那些糗事。所以有什麽可急的，長大了，這世上就多了一個諸航，也會鎖住一個卓紹華的男子的心。“不上就不上吧，反正兒小。要不，送去北京待一陣？”

“哪家？”首長這是要挑起世界大戰的節奏。

“幾家流。”卓紹華一碗水端得很平，“兒去了北京，帆帆又不需要煩神，你可以輕鬆點，專心於工作。”

“我以前也沒懈怠工作呀！”諸航不以為然。

卓紹華不語，牽著諸航的手下樓。今晚，不想工作了，就這樣兩個人安靜地走走，看看燈，看看街景。

“諸航，你後是帆帆和兒的媽媽，先是……”

“卓紹華的妻子。”諸航接過話。

“還是呢？”

首長這是在打什麽啞謎，哪還有第三個份。

卓紹華輕聲歎息，隻是將的手握得更。在諸航來之前，他剛和書記了麵。日理萬機的人，竟然待在寧城三天，除了安下李南，又沒其他特別的工作。書記說很久沒看到帆帆和兒，怪想念的。卓紹華猜測，諸航的新任務怕是要下達了。

那種風口浪尖的日子，諸航已遠離了五年。五年了嗎，怎麽會這麽長，這樣平靜如水的時，恍若一瞬。

“首長？”首長的目有點怪，像在看，又像在看著墨黑的夜。諸航搖搖他的手。

“當初為什麽會選擇計算機這個專業？”卓紹華幽幽地問。

諸航撲哧笑了：“當然是因為喜歡呀！怎麽突然問這個？”

曾經，他是那麽欣賞和驚歎於的計算機才華，現在，他恨不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時歲月可以淡化一切閃的品質，這是一個冷酷善忘、變化莫測的時代，人最最的還是細水長流般的溫暖日子。

卓紹華對著夜呼出一口長氣：“我們很久沒有這樣散步了。”

“是呀，天氣真舒服，不冷不熱。”

兩人慢慢向前走，肩並著肩，從背後看，像兩株拔的木棉，各自獨立，須卻牢牢地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