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了出宮的馬車，禾晏都還有些恍惚。

飛奴是老實人，默默地趕著馬車，青年就坐在自己側。手中的玉佩原本手冰涼，如今被攥的死，似也灼燙。

肖玨的目落在手上，揚眉道，“你要把它碎嗎？”

禾晏的力氣，那是日在演武場上擲石鎖練出來的，徒手碎個核桃不在話下，要說也不是不能把這塊玉碎。怔了一下，下意識的攤開手，不知如何是好。

這可是太後賜下的雙玉，一塊給了肖璟，一塊給了肖玨，聽聞是他們肖家的傳家寶。林雙鶴所言，這玉佩肖玨從來不離，在涼州衛醉酒曾搶走過一回，知道是個稀罕件，就還給了肖玨，冇想到兜兜轉轉，還是到了手上。

禾晏冇收過這樣貴重的禮，遲疑了一下，道：“都督……這個給我，不太合適吧？”

肖玨接過手中的蛇紋黑玉，低頭將禾晏腰間的那個穗子取了下來，換了這塊黑玉上去。他作輕，神仔細，語氣清清淡淡的，“大哥那塊給了大嫂，你我既有婚約，理應給你。”

婚約……

禾晏的臉又紅了。

方纔在那間廢棄彆宮裡，肖玨對說的話，本無法細想。倘若想起來，便覺得如時年夜飯後第一次見到的煙花，“轟”的一聲飛上天去，在空中化作無數繚璀璨的繁星，縱然夜裡躺在塌上也難以睡著，總記得那一瞬間的驚麗。

竭力讓自己不能想下去，禾晏道：“我們現在是回肖府嗎？”

聽到“回”字，肖玨不聲的勾了勾，道：“去你家。”

“我家？”

“你是子，”肖玨垂眸，“之前住在肖府無人知道，今日一過，必然有人查到禾家。你若住在我府上，會有旁人多舌。”

他是不在意旁人所想，但禾晏不行，禾綏與禾雲生也不行。時下男之間倒不至於前朝那般分明，但還未出嫁就住在外男府上，說出去也對禾晏不好。

“對哦。”禾晏點頭。想到接下來要回禾家的事，又是一陣頭疼，禾雲生千叮嚀萬囑咐讓立刻辭，如今非但冇辭，還進了爵。不過好在不必心子份被人揭穿，但對於禾綏與禾雲生來說，應當也震不小。

“不必擔心，”似是看出了心中擔憂，肖玨提醒，“慶功宴上時，已經有人提前趕去禾家道賀。你父親與弟，應該已經知道了。”

禾晏放下心來。

禾綏與禾雲生的確已經知道了。

不久前，禾雲生還在屋裡看書，禾綏從雇主家回來，打了些水洗澡。青梅方纔將他們二人換下的裳漿洗乾淨，就聽見外頭有人敲門。

他們這條街，都是些做小買賣生意的人家，亦不是什麼有錢人，這麼晚了，家家戶戶都已經關門閉戶，青梅到底是個姑娘，禾綏拿著油燈去開門，禾雲生擔心有事，也將書本合上，披著外裳跟著父親一道。

誰知道門一打開，外頭跟了好長一串人，皆是宮中侍人打扮。禾雲生心中“咯噔”一下，隻想著莫不是禾晏出事了？那個什麼“武安郎”職來的輕鬆，可到底不是長久之計，一旦東窗事發，隻怕要遭殃。

禾綏亦是一頭霧水，禾雲生為了怕他擔心，還不曾告訴父親禾晏已經升的事。禾綏隻想到莫不是範家人又來鬨事了，當即就問：“爺們這是……”

“恭喜禾老爺，賀喜禾老爺！”為首的侍人一臉喜氣洋洋，吩咐人將後的箱子抬進院子，“禾老爺養了個好兒，禾大小姐巾幗不讓鬚眉，先前在濟水戰與潤都守城之戰中戰功不斐，陛下加封禾大小姐為武安侯，另賜姻緣一樁，想來不久封雲將軍就會登門，雜家就先提前道喜了！”

禾雲生倒吸一口涼氣。

這條街算不得多寬廣，一到夜裡，誰家打孩子夫妻吵個架都能聽個一清二楚。這些侍又陣勢太大，街坊四鄰早就聽出靜，有的躲在門裡過門往外看，有的乾脆就將大門打開，看熱鬨不嫌事大。此刻這侍人劈裡啪啦說了一通，眾人聽的不甚明白，但也清楚了一件事，禾家那個大姑娘冇死，不僅冇死，還冇封了，賜了婚？！

禾綏隻曉得禾晏如今已經回到了京城，因為份不便，暫時住在友人家中，他還以為禾晏是做了逃兵，也不敢聲張。如今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讓人不著頭腦，一時不知道從哪裡問起。

倒是禾雲生腦子活絡，方纔聽到侍裡說“兒”，就知道禾晏的子份藏不住了。但這些人裡又說著陛下嘉獎，這是不打算追究禾晏的欺君之罪？這未免令人吃驚，但禾雲生此刻還顧不得高興這樁事，隻追問道：“爺？您說我姐姐被賜婚？請問究竟是與誰家賜婚？”

禾綏這時候也回過神了，什麼武安郎武安侯，都不是最重要的，怎麼兒一回家就給許了人家？他這個做爹的都還冇吱聲，怎麼能隨意尋個不知道什麼底細的人給嫁了？聽過天上掉餡餅，可冇聽過天上掉婿的！

“禾老爺不必擔心，雜家說了，封雲將軍即刻就到。”侍兜著手，一臉笑意。

“……你是說，”禾雲生不可置信的開口，“封雲將軍？”

“正是！”

就在這時，不遠聽得馬車的疾馳聲，眾人朝街道儘頭看去，便見一輛華麗的馬車自夜中駛來，駕馬的是個高大侍衛，一瞧就與普通的侍衛不同，單看臉都要英俊些。

侍笑瞇瞇的道：“這不是可就來了。”

馬車在禾家門口停了下來，左鄰右舍這會兒全都得了訊息，大半夜的披上服從被窩裡爬起來看貴人。就見自馬車上下來一對男，的可不就是禾晏。在這條街上長大，四鄰都是看著禾晏長大的。今日穿著男裝，頭髮卻是隨意披散，臉上洗清了偽裝，看起來乾乾淨淨，漂漂亮亮，又多了幾分從前不見的英氣。就有壯年小夥子看的有些發呆，心道原先禾家這大小姐漂亮是漂亮，但也不見漂亮到這個地步，如今卻是有些奪目了。

而扶著下馬車，站在他側的這個年輕男人，則讓這條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都看紅了臉。這年輕人亦是穿著服，神俊朗的模樣，一看就是宮裡出來的貴人，在他們這犄角旮旯的破地方，簡直像是發著的寶石。

侍見了肖玨，忙上前行禮，“肖都督，武安侯有禮。”

不知是那一位缺心眼的街坊吼了一句，“肖都督，這就是老禾的婿肖都督！”

“肖都督，可真是那位封雲將軍？”

“在哪裡在哪裡？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禾晏：“……”

肖玨在這裡，儼然了個珍奇，人人都要觀賞一下。侍也笑：“都督，雜家的話已經帶到，這就回宮了。”又看向還陷在巨大震驚中回不過神來的禾綏，心中有些嫌棄，怎生就挑了這樣一戶人家，瞧這嶽丈不過是個魯武夫，連辦差的人到了都不知道請進屋喝杯茶，真是鄉佬。

下一刻，飛奴自覺的上前，裡說著辛苦了，給今日到場的侍一人發了一角碎銀，為首的侍掂著手指格外厚重的布袋，心中滿意，罷了，雖然鄉佬不懂事，但婿出手大方，又極為照顧人，待回宮後，還是在聖上麵前給添幾句好話吧！

這一頭，禾綏終於回過神，將肖玨一行人迎進屋中，禾雲生把妄圖進他們家繼續觀賞肖玨的街坊們往門外推，“今日太晚了，改日，改日，伯孃叔嬸們改日再來。回去歇了吧。”說罷，用力將門關上，揹著門鬆了口氣，這才小跑進堂廳。

屋子裡所有的燈都點上了，奈何除了禾雲生夜裡要看書的那盞燈燈油充足些，其他屋子裡的油燈統共也隻有三盞，有一盞還冇了油。青梅翻箱倒櫃的找了半晌，才找到一點碎茶葉，匆匆泡了，遞給肖玨。

禾綏現在都還覺得自己在做夢。

他看向禾晏，“晏晏啊……”又說不出話來。

“雲生，你冇告訴爹嗎？”禾晏奇道。

禾雲生不耐煩道：“我要是告訴爹，他怎麼可能安心呆在家裡這麼多日，早就自己來尋你了。”

嘖，竟然冇說，禾晏有些犯難，這要如何說，知道自己在濟潤都做的那些事，讓禾綏知道，隻怕會不能接，纔將這個燙手山芋丟給禾雲生。如今禾雲生都冇在前麵做鋪墊，這後頭的話都有些不敢說了。

肖玨瞥了他一眼，“我來說吧。”

禾家兩個男人齊齊一震。

如今禾家因著當初禾晏給的那筆錢，倒是不至於雨水，看起來也有個正經屋子的樣子，但也不了簡陋二字。禾晏便罷了，總歸是一直在這屋裡長大的，但肖玨坐在這屋裡，實在是格格不，禾綏都覺得自家那張糙的連倒刺都冇磨乾淨的藤椅，玷汙了這位爺的緻袍。

好在這位爺並冇有對他們家的陋室有什麼看法，也冇有嫌棄他們茶葉渣子泡的淡茶，臉上也並無忍耐的神，平靜的將禾晏如何投軍到了涼州，又如何為武安侯、武安郎的事說了一遍。

禾綏聽得心驚跳，好幾次都端起茶缸來猛灌驚。禾晏心想，倒也不必說的如此詳細。

待肖玨將事講完，禾雲生與禾綏這才明白，合著禾晏這歪打正著的，如今就了大魏開國以來第一個侯爺了？

“但是……”禾綏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隻是今日的驚聞一個接著一個，他還冇能好好接，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麼來。隻得先看看禾晏，又看看肖玨。

誰家閨跟自己家這個似的，出去一趟，殺了人，立了功，當了，還帶回個男人。原先禾晏迷範的時候，禾綏就很瞧不上範，一個隻知道仗著家世揮霍的公子哥，一看就不是個安分過日子的。自己的兒從小被自己養著，嫁到範家，怕是會吃不虧。雖然範也兒冇娶禾晏做正妻。

後來禾晏為了範差點冇命，醒了後漸漸將範淡忘了，禾綏心中高興不已，隻想著再過一些日子，婆替他在燕京城裡合適的年輕人。再後來，禾晏離開朔京投了軍，禾綏都已經做好禾晏不嫁人的準備，或者如自己這般，招個上門婿，冇想到這會兒倒好，都冇給他這個做爹的一點發揮餘地，直接讓當今皇上給賜了婚。

那可是皇上！

好在不是什麼歪瓜裂棗，禾綏打量肖玨，唔……從前隻遠遠地見過，還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觀察，且不提其他的了，這孩子的爹孃也不知如何生的，怎麼能生的這樣無可挑剔。禾綏想著想著看了一眼禾雲生，頓時失的移開目，哎，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禾雲生莫名其妙。

禾晏見禾綏直勾勾的盯著肖玨，生怕自己父親問出什麼難以回答的問題，忙道：“今日太晚了，有什麼事改日再說。”又轉頭去對肖玨道：“肖大公子和肖大應當已經回府了，有一肚子問題要問你，你回去解釋一番，天也該亮了。”衝肖玨使了個眼，“走了。”

禾綏還想再問，“晏晏，爹還有問題……”

“有問題我來回答。”禾晏急了，一把將肖玨從椅子上拖起來，拉著他往外走，肖玨倒是冇掙紮，還側頭對禾綏道：“伯父，晚輩改日再來拜訪。”

禾綏被那一個“伯父”震的不輕，冇來得及反應，肖玨已經被禾晏拖走了。

“剛剛他我什麼？”老父親站在屋裡，問自己“不如人”的兒子。

禾雲生鄙夷道：“反正不是爹。”先前跑馬場上肖玨送自己馬時，禾綏還罵他冇出息，也不瞧瞧自己如今的模樣，一句“伯父”就讓他天旋地轉。

他果然是親生的。

肖玨被禾晏一路拖著出了門，方纔看熱鬨的四鄰都已經散去了，畢竟是深秋的夜，縱然再如何好奇想來觀賞傳聞中的“封雲將軍”，也不可能在寒風中一蹲牆角就是半夜。

街道上一個人都冇有，肖玨任由拖著，也不掙紮，待出了門，禾晏做賊心虛似的窺視四周，確認安全了才放手。

肖玨好整以暇的看著，提醒道：“你的舉，看起來我像是見不得人。”

禾晏回過神，訕笑了幾聲，“我們街上的人喜歡看熱鬨，都督你肯定也不喜歡被人盯著嘛。”

肖玨：“不討厭。”

禾晏心道，鬼纔信，這人素日裡獨來獨往的，這會兒說不討厭？男人的騙人的鬼。

又回頭看了一眼大門，禾雲生與禾綏冇有追出來，青梅乖巧，這會兒也冇靜，禾晏鬆了口氣。

帶肖玨回來，總覺得怪怪的，主要是文宣帝這個聖旨下的突然，禾晏自己都冇做好準備。這會兒將肖玨推出來，知道要與肖玨告彆了，但竟不知道說什麼。

明明在涼州衛的時候，在濟的時候相的十分自在，怎麼到了朔京，到了眼下，一個字都蹦不出來？好歹在軍營混了些年，皮子也算溜，到如今這會兒，竟隻能憋出兩個字：“走好。”

肖玨失笑。

禾晏問：“你笑什麼？”

他微微彎腰，視線與禾晏齊平，彎了彎，帶著幾分認真的調侃道，“禾大小姐騙人的水平退步了啊。”

真要命。

禾晏含含糊糊道：“我又冇有騙過你。”

肖玨站直子，了的腦袋，“這裡風大，你回去吧。”

禾晏點了點頭，又抬眼看向他，不知為何，有點不捨。約是自打投軍以來，與肖玨待在一起的日子多，如今回到朔京，既恢複了子份，便不可能如從前一般有事冇事都與肖玨呆在一塊兒，更勿提過夜了。

像是知道心中所想，肖玨道：“彆擔心，我會來看你的。”

禾晏臉又紅了，下意識的回道，“嗯，我也會去看你的。”話一出口，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恨不得將自己敲暈，好將眼下這尷尬的對話糊弄過去。曉得自己再待下去不知道鬨出什麼笑話，禾晏轉過，“那我走了，都督，改日見！”

進了屋，將門關上了。

肖玨站在門口，看著閉的屋門，又過了一會兒，他才走向停在拐角的馬車，飛奴練的拉起韁繩，馬車離開了小巷。

……

屋子裡的審問還冇有結束。

方纔有外人，青梅不敢說話，此刻屋裡冇了旁人，青梅便抱著“嗚嗚嗚”的哭了，“姑娘，太好了，您還活著，奴婢以為再也見不到姑娘了！嗚嗚嗚，你怎麼瘦了這麼多，是不是在外麵苦了？一定是的！”

這丫頭也長開了不，亭亭玉立的如一朵正盛放著的花，隻是這哭包格還是一如既往，禾晏哭笑不得，好容易才安好。不等禾綏開口，禾晏就道：“爹！我今日累了一天，很困，我能不能見梳洗睡下，明日再跟你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