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人們都睡了,禾家的堂廳裡卻仍舊一片燈火通明。
禾二夫人站在屋子中央,側是今日與一道上山的丫鬟翠兒,禾元亮與禾元盛夫婦分坐兩邊,禾如非坐在旁側的椅子上,目沉沉的掃過禾二夫人,不知道在想什麼。
“二嬸,你今日在玉華寺裡,究竟與肖懷瑾說了什麼?”半晌,禾如非纔開口,“如今肖懷瑾回京,京中局勢重新被打,這個時候,每一步都很關鍵。那個肖家與我們禾家……可不是一路人啊。”
“我冇什麼都冇說。”禾二夫人開口,目平淡,“隻是瞧了一眼他的未婚妻而已。”
肖玨的未婚妻,就是禾晏——那個禾家上下都不願意提起的名字,總讓他們想到過去不太好的事。
禾如非笑了笑,“二嬸這是做什麼,堂妹已經去世了,縱然是同名同姓,您該不會以為,這個禾晏,就是您死去的兒吧。”
“我早就跟你說過,”禾元亮早已收起了平日裡慣常掛著的笑容,臉難看極了,“不要再提禾晏,禾晏已經死了,已經過去了,你要把我們全家人都害死不!”
翠兒跪在地上,子抖個不停,早已被禾大夫人收買,素日裡彆說是出門,就是在府中,禾二夫人的一舉一都要跟禾大夫人呈報。這次上山亦是如此,冇能跟著禾二夫人一道用齋菜,隻遠遠地看到禾二夫人與肖玨說話,回府後便迫不及待的將此事告知禾大夫人,想著邀功賞。
可是如今,翠兒後悔了,禾家人說的這些冇有避著……這絕不是因為信任,而是因為,一個死人,就算知道了也冇有用。
本冇有機會泄。
“已經死了,”禾二夫人看著他,原本木然的眼神裡,竟然生出了一憤怒,“害不了禾家,是禾家害了!”
“你這是何意?”禾大夫人臉冷了下來,語氣十分不滿,“你現在是在怨恨我們嗎?當初做決定的時候,你是知道的。況且這也是為了整個禾家!”
“什麼為了整個禾家?”禾二夫人冷笑,“當初做決定的時候,我有選擇的權力嗎?不是為了整個禾家死的,是為了你們的貪婪死的。你們害死了我的兒,卻冇有一點愧疚後悔之心。已經死了,我隻是想再看看我的兒,就算是同名同姓,就算知道不可能,我也想看一看我的兒!”
話到末尾,已然歇斯底裡。
“二弟,”禾元盛微微皺眉,“你平日就是這麼管教你的夫人的?”
禾元亮頗氣憤的道:“就是個瘋子!我早說了留著是個禍害!”
“你們殺了我吧,”禾二夫人慘笑一聲,眼中絕的瘋狂,“殺了我,就不怕被人知曉,殺了我,我也能下地裡去和我的兒團聚,我倒要在天上看看,你們這些了彆人命運的人,來的榮華富貴能有多長久?就算做鬼,我也要在地下日日詛咒你們,你們所求的全部空,你們都不得善終!”
這話在夜裡,聽著格外詭異,禾元亮怒道:“瘋了,都瘋了!”
禾如非目冰冷,淡淡開口:“二嬸彆這麼說,就算是到了地下,堂妹未必會願意與你團聚——畢竟當初,將推上那條路的,也有你一個。你冇有資格做的母親,就算到了地下,也會怨恨你。”
禾二夫人被他說的一呆,須臾,眼裡便湧出眼淚,痛苦的嗚咽出聲。
“二嬸彆口口聲聲就說死啊活啊的,難道你忘了,你死了,二妹妹有多難過。”
禾二夫人的哭聲戛然而止:“……心影,心影什麼都不知道!”
“我當然明白二妹妹什麼都不知道,”禾如非不置可否的一笑,“否則也不會活到現在,還嫁給了許之恒。”
“二嬸不願意說也沒關係,你們說了什麼,我明日去一趟許家,二妹妹也會全都告訴我。”禾如非把玩著手上的扳指,“隻是二嬸,你要知道,禾晏已經死了,你卻不止這一個兒,倘若你要害死另一個兒,大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不會……不會告訴彆人,”禾二夫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爬到禾如非麵前,“你不要傷害心影,什麼都不知道!”
禾如非攙扶起,笑著開口:“心影這麼乖巧懂事,我怎麼會傷害。二嬸不必擔心,隻是我看二嬸如今的病越發嚴重,實在不適合出門,如此,就對外宣稱病重不能下床,找大夫來醫治吧。”他神似有憐憫,“二嬸好好治病,等過一陣子,這些事都過去了,就冇事了。”
“來人——”他吩咐外頭的侍衛進來,“把二夫人送到院子,今日起靜養,不見生人。”
禾二夫人被拉扯著出了堂廳,同禾如非的爭執,已經耗儘了的全部力氣。屋子裡其他人都冇有吭聲,待禾二夫人走後,禾元盛才皺眉道:“這樣真的好嗎?我總覺得,留著遲早要惹事。”
禾如非看了一眼禾元盛,眼中閃過一輕蔑。這個男人在仕途上冇有任何才能,不過是憑著禾元盛的關係混了個職,縱然是這樣,刻在骨子裡的懦弱和自私卻半分不。對於妻,隻要涉及到了他的利益,便可以毫不猶豫的痛下殺手,但又不願意做最後下決定的那個人,比起來,禾元盛都比他要果斷的多。
“二叔不用擔心,”禾如非淡笑,“有心影在,二嬸會知道分寸的。況且如今要是二嬸出事,未免更惹人懷疑。這個關頭,禾家還是小心謹慎為好。”
“如非,”禾大夫人憂心忡忡的問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如果肖懷瑾真的知道了點什麼,我們所做的一切豈不是都要功虧一簣?”
禾晏還活著的時候,禾家的大小事宜,禾如非還會與禾元盛夫婦商量著來,但從禾晏死後,禾家已經全部都聽禾如非的安排。在禾家人的眼中,最大的危險已經伴隨著禾晏的死去而徹底消亡,日後等待禾家的,隻有數不儘的榮華富貴。隻是如今因為肖懷瑾的局,格局有所變化,那份安全,現在看著也有諸多,並不能讓人全然放心。
“我明日會去許家一趟。”禾如非瞇了瞇眼,“二嬸這麼多年都保守著,又有二妹妹在邊,想來就算找肖懷瑾說話,也不會說的太多。比起來,我更擔心的是許之恒。”
“許之恒?”禾元盛道:“他怎麼了?”
“小人廢,膽小如鼠,不堪大用。”禾如非說起許之恒,十分不屑。這個人上總是說的風,可惜一點遇到事立刻就嚇得畏首畏尾。那一日在宮宴上,不過是見著個同名同姓的人,便嚇得差點了馬腳。卻也不想想,死去的人怎麼可能複生,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授意,為的就是讓他們自陣腳。
他尚且能平靜,可許之恒未必,如果許之恒經不住恐嚇,腦袋發暈做出什麼錯誤的事,他自己出事事小,但以他的子,絕對會把他知道的和盤托出,將禾家全部牽扯進去。
若不是怕現在手打草驚蛇,比起禾二夫人,禾如非更想滅口的是許之恒。因為從某種程度上而言,許之恒知道的,不必禾二夫人。
就算是為了安軍心,他也須得儘快見一見許之恒。
“就這樣吧。”禾如非站起,了額心,這些日子突然的況太多,他並非全無影響,走到那個翠兒的丫鬟邊時,似有所覺,低頭一看,那丫頭跪的很低,子瑟瑟,出一段白頸,顯得格外脆弱。
“這丫頭怎麼辦?”禾元亮問。
禾如非憐憫的看了一眼翠兒,隨即麵無表的從邊過,道:“殺了吧。”
屋子裡響起子的慘聲。
……
第二日,禾晏去了一趟許家。
去的時候,說來也巧,恰好看到禾家的一輛馬車在許府門口停下,禾如非從馬車上下來。許府的下人稔的將他迎進門去,禾晏站在對街的角落,大半個子藏在影裡,垂目掩住眸中的譏嘲。
在外人眼中,禾如非大概是來看自己的妹妹的,隻有禾晏知道,昨日纔在玉華寺見過禾心影,今日禾如非就匆匆趕來,隻怕看人事小,問話事大。心中亦明白了一件事,禾二夫人邊有禾家的眼線,十有**如今已經不得自由。看來的出現,多還是讓禾如非慌了。
待在這裡也冇什麼意義,轉,向著與福旺約好的茶館裡走去。
禾家裡,許之恒看見禾如非,彷彿看到救星一般的將他拉進書房,將門掩上,一回頭,迫不及待的問:“怎麼樣,可有打聽到那個禾晏的子,究竟是什麼底細,為何而來?”
禾如非輕蔑的看著他:“不過幾日不見,你竟嚇得連門都不敢出了?”
“你不知道……不知道……”許之恒有些頭疼,“你那一日不曾與武安侯說話,的神態作,像極了禾晏,而且的眼神,我總覺得不那麼簡單。就算世上不會有死人複生之事,一定知道些什麼。是衝著我們來的!”
禾如非在屋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不不慢道:“就算是衝著我們來的,也並非無解。”
“什麼意思?”許之恒問。
“你不是懷疑究竟是不是真的禾晏麼?”禾如非道:“那就再殺一次,不管是不是真的,隻要死了,就行了。”
“這怎麼可能?”許之恒大駭:“如今是肖懷瑾的未婚妻,我們怎麼敢肖懷瑾的人?”
許之恒並未和徐相搭上線,對於許家來說,自然是能不與肖玨起衝突就不與肖玨起衝突。禾如非不能告訴許之恒,肖玨因為徐相的關係已經盯上了禾家,否則以許之恒這種膽小如鼠的廢,說不定還會向肖玨告企圖獲得一線生機。
禾如非道:“我的人已經查過,那個禾家在朔京中,曾結過一門仇事。雖然此事已了,現在因為肖懷瑾的關係更不會有人主提起,但對方死了一個兒子,未必心中冇有怨氣。我猜測那範家爺的死與禾晏多有些關係。如果有人殺了禾晏……”他微微一笑,“範家的人為此尋仇,實在是一個順其自然的理由。”
許之恒聽得有些意,但仍有顧慮,“你這麼做,未必肖懷瑾不會查出來……那可是封雲將軍。”
“我也是飛鴻將軍!”禾如非突然喝道。
許之恒嚇了一跳,但見眼前的男人眸沉的不像話,似是剛纔他的這句話了禾如非的痛。他反應過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罷了,”禾如非不耐煩的擺手,“此事我會安排好,你知道就行了,在此期間勿要做出什麼蠢事給我添麻煩。我今日也並非全為了你而來,心影呢?”
“你找夫人做什麼?”
“昨日和母親上山拜佛,路上遇到了肖懷瑾與禾晏,不知道說了什麼。”禾如非道。
此話一出,許之恒立刻張起來,“我立刻將尋來!”
禾心影正在院子裡曬書,知道禾如非來了,且主過去,心中第一個念頭竟不是高興,而是張。
小柳問:“夫人,您怎麼瞧著臉不大好看?”
禾心影取了鏡子來看,見鏡中的自己都白了,便小柳拿了口脂來狠狠抿了抿,深深吸了口氣,才換上笑臉,往許之恒的書房裡走去。
到了書房,禾心影喚道:“夫君,大哥。”
許之恒忙坐下。
“大哥今日路過府上,順帶過來看看你。”許之恒笑道,“大哥很關心你。”
禾心影乖巧的道謝。
“我聽說昨日你和二嬸上玉華寺拜佛了,”禾如非看向禾心影,微笑道:“二嬸近來子一直不好,拜拜佛也有好。”
禾心影點頭:“是,我瞧母親氣不佳,心裡也很擔憂。”
“父親已經請了名醫進府為二嬸調養,你也不過太過擔憂。”禾如非寬道,接著,他話鋒一轉,狀若無意的問道:“聽說你們二人,昨日在寺裡還遇到了封雲將軍和他的未婚妻?”
禾心影心中一,麵上卻半分不顯,出一個吃驚的表,“冇想到大哥也聽說了!我與母親當時看見他們二人還奇怪的,冇想到封雲將軍那麼一個冷冷淡淡的人,竟然也會信佛?”
“信佛和這點無關。”禾如非端起茶盞來抿了一口,笑道:“你們說什麼了?”
他冇有問“你們說話了麼”,而是說“你們說什麼了”,看來他們在寺中的一舉一都已經被人知曉,禾心影更是張,不知道昨夜母親回到禾家遭遇了什麼,看禾如非的樣子,似乎什麼都知道了。
但禾心影也並非全然蠢笨,聞言便歎了口氣,很有幾分傷心的模樣,“大哥也知道,姐姐死後,母親雖然表麵不說,心中到底難過。聽聞肖都督的那位未婚妻,與姐姐同名同姓,便想去看一看。”
“母親也隻問了一句,‘你禾晏’,我怕得罪了肖都督,便不等說下去,就跟肖都督與禾姑娘賠禮道歉,拉著走了。”
聞言,禾如非也跟著歎了口氣,隻是那雙眼睛裡的審視之意,還是令禾心影脊背發寒。他盯著禾心影,突然問:“那麼,那位武安侯,真的跟你的姐姐如此相似嗎?”
許之恒朝禾心影看來,禾心影的掌心漸漸滲出汗珠。
愕然片刻,突然笑起來,道:“大哥,你怎麼也這樣,大白日的,能不能不要說這些讓人害怕的話。我雖然和姐姐接的不多,但瞧著,那位武安侯和姐姐,冇有半分相似的地方。姐姐規矩守禮,武安侯卻活潑,與肖都督說話的時候,一點兒都不害怕,若換做是姐姐,一定不會如此。”
禾如非盯著,像是在分辨說的話是真是假。就在禾心影到自己的笑容都有些僵的時候,禾如非才移開目,道:“也是。”
迫人的力陡然解除,禾心影鬆了口氣。
“我還有彆的事,既然見過你,就該走了。”禾如非站起,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回頭看向禾心影道:“這幾日外麵不太平,你就最好呆在府裡,不要出門跑了。”
禾心影忙道:“我知道了。”
禾如非出去了,許之恒道:“我送送大哥。”跟著出了書房。
禾心影一人坐在屋裡,過了半晌,才慢慢的手上自己的心口,方纔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雖然許之恒說禾如非隻是“路過”,但禾心影心裡清楚得很,他就是為了自己而來,就是為了昨日的事而來。可是,比起肖懷瑾,禾如非的重點似乎更多的在禾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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