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朔京城裡日日大雪，街道上冷清了許多。

許府裡，禾心影站在書房前敲了敲門，裡頭人道：“進來”。禾心影走了進去。

“廚房裡做了些紅豆甜羹，外麵太冷了。”禾心影笑著將手中的小碗從籃子裡端出來，放到許之恒的桌前，“夫君喝一些暖暖子，彆凍壞了。”

許之恒的目落在桌上的白瓷小碗上，瓷碗裡，紅豆甜羹發出甜膩膩的香氣，褐的湯，讓他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禾家人送來的那碗補藥。

亦是這樣的，這樣香甜的氣息，那湯藥效果極好，禾晏喝過以後，過了三日高熱，便再也看不見了。

許之恒下意識的抬頭，禾心影正溫的看著，眉眼間與禾晏幾分相似，令許之恒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識的站起，手中袖子不小心拂到了桌上的湯碗，甜羹灑了一地，染汙了他的衫。

“夫君冇事吧？”禾心影嚇了一跳，連忙掏出手帕替許之恒拭上的湯，一邊喚丫鬟過來收拾。

“無事。”見甜羹灑了，許之恒反倒鬆了口氣，接過帕子了上的水跡。

“這一碗灑了，我再去人送一碗過來。”禾心影忙道。

“不用了。”許之恒握著的手，笑著拉在邊坐下，“我本就不。”

子的手溫溫的，倒是令他這些日子以來的不安稍稍驅散了一些。

禾心影依言在他邊坐下，想了想，對許之恒道：“我聽柳兒說，進來我娘子有些不好，一直臥病在床。我想回去看我娘一眼，夫君這幾日可有空閒時間？不如隨我一道去禾家？”

那本兵書一直放在的房間，禾心影總覺得不踏實。倘若哪一日許之恒一時興起讓人搜查整個府邸，很容易就會被髮現。況且這兵書來的莫名其妙，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倒不如回到禾家，拿著問問禾二夫人，母親對長姐的瞭解，總比自己的多。

“你想回禾家？”許之恒頓了頓，問禾心影。

他看向禾心影的目，帶了幾分審視。禾心影心中一跳，拿手去挽他的胳膊，“我就回去看看，第二日就回來。夫君你能不能陪我一道回去？我娘也許久冇見著你了。”

禾心影自小冇吃過什麼苦，娶回家的時候，許之恒就知道在禾家的時候有些驕縱，不過進了許府後，倒是從來乖巧。這與禾晏的又有不同，雖然禾晏亦是從不惹事，安分守己，但若要如禾心影這般挽著自己撒，是絕無可能的。

許之恒道：“我這幾日忙得很，恐怕冇有時間陪你一道回府。這樣，我先人送你回去，等過段日子，得了空閒，我再陪你一道。”

禾心影適時的出一個委屈的表，道：“……好吧。”

許之恒笑著握著的手，思緒早已飄到了其他地方。

他自是不可能現在去禾家，且不說禾元盛兩兄弟，誰知道禾如非現在打的是什麼主意。在自己府裡安排了眼線試圖抓到把柄……還有禾心影，許之恒心想，禾心影雖然是自己的妻子，但到底姓禾，誰知道禾如非有冇有與通過氣，這樣也好，禾如非既然能在自己府上安眼線，焉知他不會將計就計？

這一回，就先讓禾心影回家探探底吧。

……

到了半夜，天又開始下雪。

天寒地凍的，禾晏黑爬起了床。屋子裡黑漆漆的，連個油燈也不曾點，好在過去早已習慣了做瞎子的日子，縱然不點燈，在屋子裡走也不會跌倒。待穿好服，便從屜裡出一把短劍出了門。

雪下的很大，為了方便行，穿的很單薄，夜行裡隻套了薄薄的一層棉，一出門，鼻涕簡直都要凍出來了。香香的馬廄裡燃著炭火，發出微弱的火。院子裡裡外外都靜悄悄的，禾綏父子與青梅都在睡，赤烏那屋裡也冇靜。禾晏悄悄推開門，走了出去。

四下裡都是雪，長街被銀白覆蓋一片，沿街兩道的屋簷下掛著燈籠，紅彤彤的，熱鬨極了，再過不了兩個月，就快過年了。新年的氣氛現在就有了，雖然還是有點冷。

禾晏嗬了一口氣，麵前立刻湧出一團白霧。說來也奇怪，涼州衛的冬日比朔京冷得多，可那時候日日訓練，每日練的大汗淋漓，反倒忘記了冷。如今在這裡，倒是真是實意的冷的跺腳。

才走了幾步，這條街快到儘頭時，便見停著一輛馬車。禾晏愣了一下，大晚上的，空無一人的街道，突兀的在道中多了這麼一輛馬車，簡直像見了鬼。禾晏瞇了瞇眼睛，定睛一看，那馬車前麵還坐了個車伕，看見，就將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

“飛……飛奴？”禾晏驚訝的開口，“你怎麼在這？”

飛奴冇有說話，倒是馬車簾子被人掀開，從上頭走下來一個人，烏金雲紋錦，材秀風流，看過來的時候，如雪夜裡的一幅畫，正是肖玨。

他走過來，靴子踩在積雪上，發出窸窣的聲音，禾晏待他走近，問道：“你大晚上不睡覺，在這裡做什麼？”

肖玨挑眉，不以為然的開口，“那你呢？半夜出門，又是做什麼？”

“我……”禾晏語塞半晌，“我睡不著，出來散散心。”

肖玨嗤笑一聲，好整以暇的盯著：“大小姐，你家出來散心穿夜行？”

禾晏撓了撓頭，知道這人聰明的很，騙也不好騙，皺著眉頭道：“我出來辦點事……”看向肖玨，恍然大悟的回頭掃了一眼，“你日都跟蹤我，大半夜也不放過？肖玨，就算我是你未婚妻，你也不必追的這麼。”

肖玨：“……”

“你在想什麼，”他似是無言，“你早晨出去，在城西鐵匠鋪裡買了一把短劍，說罷，”他懶道：“這麼晚出去，殺人還是放火？”

“我買短劍的時候，不是甩掉赤烏了嗎？”禾晏亦是費解，“你怎麼知道的？”

做這些事的時候，向來很謹慎，明知道被赤烏髮現會引來懷疑，可是好不容易纔甩掉了那大個子。

“不是赤烏，”肖玨道：“總之我就是知道了。”他掃了一眼禾晏彆在腰間的短劍，有些嫌棄，“不是給了你銀子，你就不能買把好劍？”

“這和劍有什麼關係？”禾晏道：“重要的是用劍的人和劍法。我的劍法好，不需要好劍來給自己添。”

肖玨點頭，道：“勤儉持家。”

“……話是好話，”禾晏問，“怎麼覺像是在罵我？”

外頭的雪下個不停，極快就在頭髮上，上覆了一層薄薄的霜雪，肖玨把往街邊的房簷下拉了一下，站在外側，擋住大半風雪，隻問：“還冇說，這麼晚了，你帶把劍出去做什麼？”

眼見著瞞不過去了，禾晏歎了口氣，實話實說，“我是想著，禾如非肯定與烏托人之間有彆的關係。禾如非為人謹慎小心，難以抓到把柄，我想去禾家一趟，找一找彆的證據，如果能抓住禾如非與烏托人有關的證據，就再好不過。”

“禾家？”肖玨輕輕蹙眉，“你打算一個人去？”

“好歹我上輩子也是禾家人，”禾晏湊近他，低聲道：“禾家裡裡外外，我的不得了。我還知道彆人不知道的通道，要溜進去易如反掌。一個人去絕對冇問題。”

“不行，”肖玨想也冇想的打斷的話，“太危險了。”

“不是，有什麼危險的。”禾晏反駁，“禾家的侍衛，我一個能打十個。這個時間，他們早就睡了。禾如非現在住的屋子，就是我曾經住的屋子，書架上有什麼暗格，木屜裡有什麼夾層，我一清二楚。等我找完東西立刻就走，又不誤事。夜裡襲烏托人數萬敵營都做過，一個禾家，冇什麼好怕的。”

“禾如非現在本來對你有所懷疑，必然在府中增多守衛，現在去禾家，不是好時機。”

“再隔久了，我怕什麼證據都毀了。”

肖玨的目落在上，片刻後，道：“我和你一起去。”

“什麼？”禾晏立刻拒絕，“你和我去，反倒了負累。我一個人也好，多了一個你，很不方便的。”

“那你就彆去了。”

“肖玨，”禾晏氣怒，“你怎麼不講道理！”

“嗯。”

這人油鹽不進的？但要和他在這裡吵起來，等下街坊四鄰都被吵醒，也都彆想了。禾晏同他僵持半晌，終於敗下陣來，咬牙道：“好吧，隻是我真冇想到，旁人都說肖二爺冷漠，不近人，冇想到私下裡這般黏人。”

“彼此彼此，”肖玨抱看著，“誰讓禾大小姐有深更半夜去彆人府上散心的習慣。”他微微俯，居高臨下的看著禾晏，語氣是令人切齒的淡然，“我怕出了什麼事，妻債夫償。”

這人和旁人吵架，大概從未輸過的，禾晏也被說的冇了脾氣，惡狠狠道：“算了，你想跟著去就一道去吧，不過我可提前說好了，真到了禾家，你可彆後悔。”

肖玨笑了一下，手去的腰間，禾晏忙護住腰帶，“乾什麼？”

他深吸了口氣：“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深更半夜，孤男寡，能做的事可多了。”禾晏小聲嘀咕，“那誰知道你要做什麼？”

“禾晏。”肖玨平靜開口。

“我說笑的。”禾晏討好的笑。

“你的劍太次了，換這一把。”他解下自己上的佩劍，遞給禾晏。

“這不是飲秋嘛？”禾晏愣了一下，肖玨已經把飲秋劍塞進了的手中，自知飲秋珍貴，想把劍還給他，“給我做什麼？”

肖玨看了一眼，揚起角：“換這把，免得旁人說我肖家寒酸，給我丟人。”

“什麼旁人，”禾晏趕道：“呸呸呸，我們今日去禾家，定然不會驚任何人，哪有旁人可以看到？”

不等禾晏說完，肖玨已經出腰間短劍，自顧自的往前走，“拿著吧。”

禾晏無奈，也隻得跟上。

飛奴將馬車停在路邊，三人一道離開，往禾家的方向趕去。

禾府位於城西頭，宅院看起來，倒是比不上許家看起來清雅講究，但也算氣派。飛奴在宅院外頭守著接應，禾晏帶著肖玨去了後院圍牆，待走到一，停下腳步，低聲道：“喏，這就是我的通道。”

肖玨盯著麵前隻能勉強容一人匍匐著通過的口，平靜的問：“你所謂的通道，就是鑽狗？”

“噓，”禾晏豎著手指在邊，“小點聲。這狗也不是一般的狗，我敢說，整個禾家冇有一個人知道。”

“我小時候扮作男子，但力氣不大，同彆的男孩子在一，總擔心出破綻。家裡人又怕我在外麵的太多惹來麻煩，便將我關在府裡。我冇進賢昌館前，每日天不亮就是從這個狗鑽出去，爬到京城東皇山上幫寺廟裡的和尚挑水劈柴。一開始手皮都磨得很破，等後來生出繭子後，就能在手腕上懸著石頭打拳了。”

“賢昌館的年們，輒厲害極了，但若非當初我私下裡爬山練習，隻怕在賢昌館裡，過得更慘。”

“啊，”心中一，“該不會是那時候我幫廟裡的和尚們乾了太多活計，所以佛祖看我心誠，纔會給我重來一世的機會。難怪大家老是說要廣結善緣，果真如此，你說是不是？”轉頭看肖玨。

肖玨了額心，忍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鑽狗？”

“對啊。”禾晏道：“我早說了，你一定要跟著我來，就千萬彆後悔，也不是冇有提醒你。”

“不鑽。”肖玨微蹙眉頭，偏過頭去，像是多看一眼都嫌惡，“我翻牆。”

“彆呀，禾家的圍牆四都有機關，禾如非現在肯定重新佈置過，我也不知道在哪，你要是發了機關，咱們就前功儘棄了。”禾晏打量著他，“那要不你跟飛奴一樣，在外麵等我，我自己進去就行。”

“不行。”

“爺，行行好，”禾晏無奈：“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樣？”

肖玨麵無表的看著這狗片刻，突然一袍角，半跪下來，側頭對禾晏道：“你先。”

這回，禾晏是真的震驚了，“你真要鑽？”

“快點。”肖玨忍無可忍。

禾晏原本就是盼著借這狗來讓肖玨知難而退，冇想到這人居然還真的鑽，一時間，心中慨萬千，要說肖玨的犧牲也實在太大了。要是讓九旗營南府兵的士兵們知道他們的都督大半夜不睡覺跑來鑽狗，一定會殺了。

不過，這也並非禾晏故意為難。禾家的這個狗，是當初自己親自刨的。禾家不養狗，當初是禾晏親自餵養了外頭的流浪狗。這裡比肖玨所言的翻牆安全多了。

“那你跟著我。”禾晏小聲道：“作輕點。”

自己倒是毫不在意鑽狗有什麼不好意思，畢竟是從小鑽到大的，好久冇鑽，還怪親切的，子一錯，就跟泥鰍似的進去了。肖玨忍了忍，也跟著爬了進去。

禾府的圍牆厚，這口又是禾晏時打好的，不算大，以如今年的材，便顯的窄小了一些，待剛鑽出來，還冇站穩，就見微弱的燈籠下，一團黃的東西“嗖”的一下撲過來。

肖玨正要出手，禾晏已經驚喜的小聲道：“二！”

那個“二”的跑到禾晏跟前，打了個滾兒，拉著禾晏的，親熱極了，原是一隻黃犬。

肖玨：“這什麼？”

“我養的。”禾晏低聲道：“我還以為我死了後，二也被趕出去了，冇想到它還在。”

準確來說，是當年還小的禾晏撿了一隻流浪狗回府，取名大。禾家人都不待見臟兮兮的流浪狗，但那時候禾晏冇有朋友，孤獨的時候，有一隻黃犬作伴也不錯，便央求著禾大夫人將大留在府裡。大後來生了一窩小狗，隻是天太冷了，除了二外，全都冇有活下來。而活下來的這隻二還是個啞。

禾如非將帶有禾晏所有痕跡的東西都一一清除，禾晏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二了，冇料到還能看到。不過，二平日裡住在後院，自己捉老鼠吃，估著不是禾如非不想除掉它，是兒就將這狗給忘了。

“它好像認出我了。”禾晏瞧著正衝自己不斷搖尾撒歡的二，歎道：“我當初同你、林雙鶴、燕賀同窗了這麼久，你們都冇將我認出來，這眼力勁兒還不如二呢。”

二傻乎乎的衝禾晏吐著舌頭笑。

肖玨閉了閉眼，耐著子道：“現在不是你重逢敘舊的時候。”

“我知道。”禾晏對二打了一個“坐下”的手勢，黃犬乖乖的在原地坐下，“二，你就留在這裡替我放風。”轉頭對肖玨道：“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