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肖玨剛回到自己住的院子,一條黃的小犬便興地朝他撲來,咬著他的袍角不鬆口。
他蹲下,了黃犬的腦袋,這小狗就得寸進尺,一邊衝他激烈的搖尾,一邊咬住他的袖子瘋狂往後扯。
德行,真是跟它主子一模一樣。
夜探禾府之後那一夜,那隻二的黃犬不知道何時也跟著從那個挖好的狗跑了出來。既是禾晏一手養大的,自然不可能丟掉。隻是禾如非如今瘋了一樣的四尋當夜的賊子,禾晏怕他查到禾家,看到二,便將二托付給了肖玨。禾如非再怎麼膽大,也不敢登肖家的門,自然找不到二。
肖玨就隻能將二帶回肖家。
院子裡那個白果的小丫頭倒是很喜歡二,給它洗了澡,髮梳的乾乾淨淨,總算不像是隻流浪犬了。還用紅的繩子將它耳朵邊的碎紮兩個小揪揪。
雖然二明明是隻公犬。
肖玨正逗著狗,冷不防後有聲音傳來:“懷瑾……你何時在府中養了狗?”
肖玨起回頭,肖璟與白容微站在院子邊上,看向他的目有些奇異。
眾所周知,肖家這位二公子極為潔,又講究。素日裡在軍營裡也就罷了,回到朔京,更是吹求疵的令人髮指。肖家從不養什麼鳥兒雀兒,除了那匹綠耳,府上冇有任何。
這隻小犬看起來也就是農家普通小犬,黃中夾雜著一點黑,應當不是什麼珍貴之。
肖玨低頭看了一眼二,二正衝他無聲的“汪汪汪”。
“幫人養的。”
“誰會讓你幫忙養狗,”肖璟失笑,“也太強人所難。”
白容微拿胳膊頂了一下肖璟,笑道:“能讓懷瑾幫忙養犬的,朔京城裡,應當也隻有禾姑娘了。”
肖璟恍然大悟,看向肖玨的目頓時多了幾分欣。這個弟弟對待子總是過分冷淡,不近人,如今看來,倒還是會討姑娘歡心。
白日裡白容微已經在府裡為肖玨設宴慶生,亦知他今夜是要陪禾晏去夜市的。夜市上吃食眾多,今夜便冇有為肖玨留飯。
“大哥大嫂這麼晚還在等我,”肖玨問,“有何事?”
肖璟走近到他邊,著正在院子裡撲雪玩兒的二,笑道:“你可知,石晉伯府上的楚四公子,下個月就要與徐家小姐親了。”
肖玨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你同楚四公子,是被陛下一道賜婚的。”肖璟道:“如今楚四公子的婚期已定,你的親事,我和你嫂嫂想問問,打算定在何日?”
肖玨微微一怔。
“我和你大哥,先前已經與禾老爺談過,禾老爺說,隻要禾姑娘喜歡,他都冇什麼。禾姑娘畢竟是姑孃家,我不好多問,”白容微看向肖玨,“你素日裡同禾姑娘在一起,可有同說起過此事?”
肖家開明的很,原先肖仲武與肖夫人在世的時候,肖璟要娶白容微這個庶,肖夫人不同意,最後也還是順了肖璟的意。如今肖仲武夫婦都不在了,肖璟和白容微更不會手給肖玨的親事做決定,一切全憑肖玨心意。
“我打算年後親。”肖玨道。
白容微與肖璟對視一眼,彼此都看見了對方眼中的驚喜。原以為還要拖上個一年半載,冇想到肖玨這麼快就決定了。這也好,看來肖玨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喜歡這位禾姑娘。
“既然如此,我明日就將你們二人的生辰八字拿給先生,讓他替你們擇個良辰吉日。還得再同禾老爺商量一下接下來要做的事。聘禮倒是不用擔心,我和如璧早就給你準備好了。”白容微笑容裡,儘是真切的高興,拉著肖璟的手道:“我先和如璧去人給先生送帖子,懷瑾,你今日也累了一天,先回屋好好休息,等明日早晨,我再來與你說。”
肖玨頷首,白容微便滿意的拉著肖璟離去了。
肖玨看著他們二人的背影,直到二又來拉他的靴子,他纔回過神。
從前隻覺得院子空寂冷曠,如今不過多了一隻小狗,還是一隻不會的啞,可好像也就突然變得熱鬨了起來。
他低頭笑笑,冇有回屋,轉往祠堂那頭走去。
肖家的祠堂裡,肖仲武夫婦的牌位放在最前麵。肖玨走到一邊,從龕籠裡拿出香點上。
青煙嫋嫋升起。
肖玨的臉就藏在煙霧後,神都被沖淡了。
隻要回到朔京,他時常來佛堂。打雷的時候,祭祀的時候……煩悶的時候。
他並不是一個喜歡傾訴的人,人生在世,可以傾訴的人太。人人都有自己的苦楚,何必將滋味與旁人分。最難的時候,他在虢城一戰被文人在背後指著脊梁骨罵,回到府上,也不過是到祠堂點了三香而已。
三香點完,一切依舊如常。
世間許多滋味,是要用許多年一點一滴來的。他年時看儘一切,也覺得一切乏味。他其實嚮往人間煙火,人間煙火卻避著他。年得誌如何,狐裘錦的世家公子又如何?人人當他是天上高高的月亮,其實月亮,也隻是一個孤獨的年而已。
他擁有過朋友,然後朋友背叛了。也期待過家人,然後家人離開了。最恣意的年時,不過短短數載,人生僅剩的一顆糖,也送給了路遇的尋死者。這些年,他一直一個人,什麼都冇留下,直到有一天,一個笑容滿麵的姑娘橫衝直撞的闖進他的生命裡,對他說,我喜歡月亮,月亮不知道。
他從未如眼下這一刻這般確定過一件事。
肖玨抬眸,看向青煙後的牌位。
“父親,母親,”他聲音平靜,像是在說不可撼的誓言,“我喜歡一個人。”
“我要娶為妻。”
……
禾府裡,某個院子裡,傳來集的咳嗽聲。
宿在院子外屋的丫鬟被吵得翻了個,迷迷糊糊道:“二夫人又在咳嗽,你快去瞧瞧。”
“我不去,”側的另一個丫鬟翻了個,語氣不耐煩道:“連二老爺都不管,我們何必多事。等白日就好了。要去你去。”
“天這麼冷,我纔不去。”說話的丫鬟拿被子矇住頭,“就當冇聽見了。”
外頭的咳嗽聲連綿不絕,又過了一會兒,像是被刻意抑住,發出幾聲悶哼。
禾二夫人艱難的撐起子,嗓子眼兒裡如被火燎過一般疼痛。手中的帕子早已氤氳出大團大團的跡,費力的了口氣,半晌才索著將燈點上。
禾元亮已經許久冇有來過的院子裡了,準確的說,是從玉華寺那一次過後,被足於禾家,禾元亮就不肯再來看一眼。
這其實是禾二夫人早就料到的事。的夫君是個小人,還是個懦弱又貪婪的小人,如今更是怕得罪了禾如非,忙不迭的先與自己劃清乾係,哪怕是他的髮妻。
髮妻,禾二夫人諷刺的一笑,髮妻又如何,對待親生兒,他都能下狠手,冇有緣關係的髮妻,對他來說,和陌生人並無區彆。
禾二夫人看著油燈裡跳的火苗。
是家裡最大的嫡長,當年被父親做主嫁給了禾元亮,也就是看中了禾家在朔京城中的貴族裡,尚且還有一席之地。在原先那個家裡,兒的姻緣,便是為父兄的仕途鋪路,冇想到嫁到了禾家,亦是如此。
可惜的是命不好,生了兩個兒,於是理所當然的,的孩子就了禾家的犧牲品。
禾二夫人恨禾如非心狠手辣,恨禾元盛夫婦當初想出換子的主意,恨禾元亮懦弱無能,作壁上觀,更多的時候,恨自己。
恨自己無力改變一切。
倘若能生出個兒子,或許有了兒子,禾元盛做事尚且不會如此囂張。可偏偏冇有,於是保護不了禾晏,也保護不了禾心影。
外頭響起敲門聲。
禾二夫人道:“進來。”
進來的是個小丫頭,瞧著臉生。
禾二夫人問:“你是誰?”
“奴婢翠蘿,是院子裡的掃灑丫鬟。”翠蘿恭敬的答道,手裡還提著一壺熱水,“奴婢去外麵打了一些熱水,二夫人喝點水,免得咳壞了子。”走到桌前,拿起一個茶碗,倒了一杯水遞給禾二夫人。
水溫熱的正好,並不燙,禾二夫人抿了一口,嗓子間的刺疼陡然好了些許。道:“多謝你。”
翠蘿低著頭,輕聲道:“都是奴婢應該做的,二夫人若是有彆的事要奴婢幫忙,儘管代。”
“我這院子裡,人人都已經當我不存在了。”禾二夫人苦笑道:“又何苦勞煩你。”
“奴婢的主子是禾二夫人,自然要聽二夫人的吩咐。”翠蘿的聲音冇有任何變化。
禾二夫人微微一愣,不由地認真打量起眼前的丫鬟。
禾家的丫鬟素日裡都被禾元盛夫婦管教的很嚴,從前倒是有些活潑的,如今因著懼怕禾如非,也變得沉悶了起來。下人們總是戰戰兢兢,畏膽小的模樣,這丫鬟站在這裡,不卑不,看向的目並無尊敬,也不逾越,像是對待一個平常人。
禾二夫人心中一,試探的問:“你果真什麼都能幫我?”
“二夫人儘管吩咐。”
“可否能為我尋個大夫?”
翠蘿沉默片刻,才道:“這些日子恐怕不行,不過,奴婢可以先為二夫人帶些藥丸回來。”
禾二夫人陡然明白了什麼。
往前坐了一點,聲音低了些,“你不是禾府的人,你的主子是誰?”
翠蘿有些意外的看了禾二夫人一眼。飛奴大人說,要潛禾府暗中照顧幫忙禾二夫人,也的確這麼做了。這麼些日子看來,禾二夫人在禾家幾乎冇什麼地位,底下的丫鬟都不將放在眼裡。病的這麼重,禾元亮從未主過來看一眼,也不給請大夫。就如今夜,如果不是翠蘿進屋,禾二夫人也就隻能這樣咳嗽到天明。
一直覺得,這是個有些懦弱無能的尋常婦人,如今乍聞此話,才知道這婦人原是聰明有眼的。
翠蘿不說話。
“你的主子,可是封雲將軍?”禾二夫人低聲問道。
翠蘿更驚訝了。
禾二夫人反倒笑了,笑了一會兒,神重新嚴肅起來,道:“我知道你們主子想做什麼,你回去告訴他,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不過,作為易的代價,他必須保護我的兒禾心影。”
翠蘿沉默了一會兒,什麼話都冇說,隻將熱水壺放在桌上,輕聲道:“夫人若有吩咐,再奴婢進來。”說罷,關門退了出去。
禾二夫人著桌上的熱茶,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許久,才嚥下間的腥甜氣,重新躺了下來。
……
一夜過去,第二日一早,飛奴帶回來禾家的訊息。
書房裡,肖玨眉頭微蹙:“易?”
“禾二夫人就是這麼說的。”飛奴回答。翠蘿那頭傳回訊息時,飛奴亦是驚訝。不知道該佩服這婦人的勇氣,還是該說彆的。
“禾如非與禾二小姐互換份,禾二小姐纔是真正的飛鴻將軍一事,禾二夫人應當是知道的。”飛奴道:“禾如非如今可能用禾心影威脅禾二夫人,禾二夫人纔不敢說出真相。如果有了禾二夫人的幫助,禾家的,應當會很容易揭開。”說起此事,飛奴心中慨,誰能想到戰場上那個讓羌人聞風喪膽的飛鴻將軍,原來竟是子?而禾二夫人與禾二爺又是如何鐵石心腸,纔會讓一個姑孃家去承擔這種過分沉重的命運,且在功名就之後,卸磨殺驢。
他們九旗營,自認在戰場上見過各種殘酷,然而知道真相之時,還是忍不住為那冤死的飛鴻將軍可惜。
一代名將,縱然是死,也應該死的轟轟烈烈,死在戰場之上。而不是被人以險的詭計,害死在尋常的後宅之中。
“禾二夫人所言,隻提及禾心影?”肖玨問。
飛奴點頭:“是。”
肖玨垂眸:“我知道了。”
“爺,那……”
“讓翠蘿告訴禾二夫人,”肖玨看向窗外,“這筆易,我做了。”
……
十二月初一這一日,烏托使者瑪寧布進京了。
文宣帝在金鑾殿召見烏托使者。清瀾宮裡,蘭貴妃正倚著塌前,瞧著宮煮茶。
蘭貴妃如今,也不算年輕了。後宮年年都有新的人進來,獨獨一人得陛下的盛寵不衰。人人都說蘭貴妃白得了這樣好的運氣,既有帝王的寵,又生了個德才兼備的兒子,偏偏不爭不搶,且不說上頭著皇後,就連下頭的倪貴人,也敢對囂張。
不過,自打文宣帝將五皇子廣吉給蘭貴妃養之後,倪貴人倒是收斂了不。五皇子廣吉年,雖然倪貴人再三叮囑他,蘭貴妃不是什麼好人,可廣吉卻覺得蘭貴妃比自己的生母待自己要溫的多,與蘭貴妃之間,竟從未發生過爭執。
今日亦是一樣。
廣吉從外頭跑進來,後的老嬤嬤匆匆跟著他,邊道:“五殿下慢些跑,仔細彆摔著了!”
“母妃!”廣吉一口氣跑到蘭貴妃邊,笑道:“今日烏托使者宮來了,父皇在殿裡召見他們,聽說那些烏托人送了好些禮,有半人來高的象牙,還有白的孔雀……母妃,兒臣想去看!”
蘭貴妃笑了,替他拍了拍上的雪粒,“想去就去吧。”
“母妃不跟著兒臣一起麼?”廣吉問。
“本宮就不去了。”蘭貴妃笑道,“讓常嬤嬤帶著你去就好。”
五皇子年,一心隻想去看白孔雀,聞言就道:“好,那兒臣這就去,待看完了,回頭再跟母妃講新鮮!”
常嬤嬤牽著五皇子的手走了,蘭貴妃笑著搖了搖頭,“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五弟本來年紀就小,”有聲音從門外響起,“孩子氣一些也正常。”
後的宮忙道:“奴婢見過四殿下。”
四皇子廣朔一腳邁了進來。
蘭貴妃生的清麗纖弱,四皇子的長相隨了母親,清朗俊逸,比起太子廣延日一副縱聲的模樣,顯得要親切可靠得多。
蘭貴妃見了廣朔,立刻笑起來,拉他在一邊的暖爐前坐下,讓宮給廣朔倒熱茶,邊道:“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兒?”
“父皇在殿中見那些烏托使者,太子也在,兒臣就過來看看母妃。”廣朔笑道。
蘭貴妃微微一笑,冇有說話。
“母妃也知道那些烏托使者的事了吧?”
蘭貴妃的神,不再如方纔麵對廣吉時的輕鬆,歎了口氣,“知道。”
“父皇願意見那些使者,已經說明願意接烏托人的求和。”廣朔的笑容也淡下來,“這也便罷了,如今濟一戰和潤都一戰過後,烏托人暫且不敢輕舉妄,可要是父皇答應了他們在大魏開立榷場……後果不堪設想。”
蘭貴妃看了看外頭,“其他人退下,玉桂,把門關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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