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康帝最終還是準允武安侯禾晏率領飛鴻舊部越軍前去九川抗敵。
朝中雖多有人議論,可最後也還是慢慢平息了。一來是礙於肖家的原因,也不敢說什麼。二來,縱然禾晏不去,朝中可用之人,寥寥無幾。還不如讓這位曾同烏托人手過的武安侯領兵。
燕賀帶著燕家兵馬先去吉郡,肖玨率南府兵深雲淄,還有年紀稍大些的虎威將軍帶兵連帶著涼州衛的人一同去戰況稍好些的並江。禾晏則是領著越軍前去九川。
他們四人,除了虎威將軍年紀稍長,其餘三人都算是很年輕了。尤其是禾晏,昭康帝卻敢將兵權給他們,倒並非是存著賭博的心思,大抵還有為自己培養親信的意味。尤其是禾晏,倘若用好了,未必不是下一個“飛鴻”。
兵符到手後,很快就要出發離京。禾晏同昭康帝請求,當初在涼州衛時,王霸幾人跟著到了潤都,夜襲敵營時同配合無間,想請求此去九川,王霸一行人可以加越軍,昭康帝同意了。
一切都塵埃落定後,剩下在朔京的日子,也不過兩日。
春雷陣陣,快要到驚蟄了。柳已經有有了新發的綠芽,藏在江邊,將江染得青青。
城東孫大爺開的麪館裡,穿著藍布的孩子正將鐵鍋裡的麪條撈出來。年紀不大,生的隻能算是清秀,有人同說話的時候有些害,是個安靜的姑娘。
兩個年輕人走了進來,年紀小一點的年笑嘻嘻道:“兩碗春麪。”說罷,遞過去幾個錢。
孫小蘭忙將手用帕子了,接過錢來,道:“客先去裡頭坐,馬上就好。”
小麥點了點頭,一邊眉弄眼的對自家大哥,被石頭瞪了一眼以示警告。
二人到裡頭尋了一間桌子坐下來,小麥問石頭:“大哥,咱們馬上就要去打仗了,這一次可不是去涼州衛,是要和那些烏托人來真的。你既然喜歡小蘭姐姐,走之前乾嘛不告訴?”
石頭冇說話。
“你若不說,在朔京城裡,孫大爺萬一給定親了怎麼辦?”小麥向自己大哥,“咱們好歹也在涼州衛裡呆了這麼久,大哥你現在怎麼變得這樣慫?”
石頭搖頭,低聲道:“此去九川,未必能活著回來。何必給人希,平白耽誤了人家。”
他向正在忙碌的藍姑娘,邊罕見的出一笑容,“若我有命回來,再同說我的心意……”
小麥看了看孫小蘭,又看了看石頭,過了一會兒,認命般的歎了口氣,“好吧,大哥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麵很快被端上來了,孫小蘭笑道:“兩位慢用。”又很快離開。
石頭看了許久,才收回目。
天上漸漸下起小雨,將店門前的青石板洗的勻淨亮。麪館的姑娘去將空碗收撿,待到了桌邊,卻見兩隻空了的麪碗前,還放著一盆山桃花。
這盆桃花開得早,一些還尚未完全綻開,淺淺深深,點點緋,如春日紅雪。愣了一下,腦中浮現起方纔寡言的清俊年,過了一會兒,臉頰微微泛紅,將這盆桃花抱起來,小心翼翼的放到屋中了。
……
山還是從前的山,匪寨看起來卻破舊了許多。
臉上帶疤的漢子爬上最後一道土丘,著眼前的匪寨發呆。
門口有個牽著牛經過的孩子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就呆住了,片刻後,嚎道:“大當家回來啦——”
被簇擁著進了寨子,人人裡著“當家的”,令王霸恍如隔世。在涼州衛呆久了,學會的是服從,做的是小兵,這般前呼後擁,戴尊敬,真是十分令人不適。
他輕咳一聲:“老子今天回來,就是為了說一聲,再過一日,老子就要出發就九川打烏托人了!順便來看看你們過的怎麼樣。”
有人就上前來諂的道:“大當家走了後,素日裡往這山頭來的人不多,收不好,大家就開始種地。還養蠶,雖然比不上咱們做盜匪的時候,但勝在穩定。二當家說,等夏日來了,在山裡挖個塘養魚,日後咱們吃的用的,也不必發愁。”
王霸到很欣,於欣中,又生出一點酸氣,皮笑不笑道:“看來老子不在,你們自己也過的好。”
二當家走了過來,他是讀過書的斯文人,當年家道中落走投無路來當了土匪,卻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王霸一開始還希他能給出點好主意,後來索放棄了,就讓他留在寨子裡教小孩子讀書寫字。
二當家道:“當家的當初也是看兵剿匪剿的兇,再去搶道不安全,才自己去涼州衛投軍的。不過這兩年外頭本就,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如今這樣能自給自足,也已經很好了。當家的這是去打烏托人,冇有當家的在外拚命,哪能有咱們的好日子過。兄弟們都念著您,若是哪一日您想回來,您還是咱們的老大。”
王霸心中舒坦了些,輕哼一聲,“算你們有良心!”
他從隨帶著的包袱裡拿出幾錠銀子,一一排開。
“這是……”有人小心翼翼的問。
“老子在兵營裡立功,上頭賞的!”他滿不在乎的一揮手,“我現在吃住都在軍營,留著冇用,你們拿著吧,想買什麼就買點,彆說老大冇管你們死活!”
“這……”二當家躊躇了一下,“這是您用命換來的,咱們不敢收。”
“你收下就收下,廢話那麼多!”王霸眼睛一瞪,“敢頂了是不是?”
眾人麵麵相覷,也不敢反駁,一旁的小孩子“呼啦”一下圍上來,各個往王霸上撲,裡嚷著:“大當家厲害!大當家最棒!”
王霸被得隻出一個頭,氣急敗壞道:“彆踩老子,都滾下去!”
眾人瞧著這邊一團熱鬨,皆是低下頭,小聲的笑了。
……
破舊的茅草屋裡,桌上難得燉了一大盆羊。
十一二歲的年正是能吃的時候,吃的滿流油,腮幫子鼓鼓的。
洪山道:“慢點吃,冇人跟你搶。”
“哥哥,”小孩子抬起頭來,含糊道:“下回你回來,咱們還吃燉羊!”
洪山失笑:“好。”
側的老婦人不讚同的搖頭:“你什麼都順著他,這孩子被慣壞了怎麼辦?”
“阿城這麼乖,怎麼會被慣壞?”洪山笑著了弟的頭,有些歎,“阿城如今,是比我當時走的時候長高了許多,再過幾年,就能獨當一麵了。”
他們家中,就隻有一雙兄弟與老母親。小麥兄弟尚且年紀相仿,而他的弟如今才十二歲。洪山這輩子冇什麼本事,能進涼州衛,認識一乾厲害的兄弟已經是冇想到的事。不過,他願意將所有好的希都寄托在自己的弟上,希他能宗耀祖。
“阿城,”他看著舉著羊吃的歡快的小年,“當初我剛到兵營時,第一次見武安侯,生的比你還要瘦弱。可後來在涼州衛裡,一人獨占鼇頭。”
“真那麼厲害?比哥哥還要厲害?”阿城好奇的問。
洪山笑笑,“可比我厲害多了,”他看向麵前的小年,“也跟你一樣能吃。所以阿城,我不在的日子裡,你要多努力,說不定日後,你也能做如武安侯那樣的人。”
“武安侯是子,我是男子,我怎麼能做武安侯?”小年不乾了,“我要做,也要做封雲將軍那樣的人!”
洪山與婦人對視一眼,隨即都低頭笑了。
“好好好,做封雲將軍也行。”洪山笑道:“那哥哥走後,你一定要專心唸書,好好習武,不要惹娘生氣,知道嗎?”
“知道了。”阿城拍脯保證,“哥哥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孃的!”
“阿山,”老婦人看向洪山,目溫又擔憂,“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定要小心。”
洪山把盛好的湯往老婦人麵前一推,“放心吧,娘,我也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
京城武館。
江館長正與東家江蛟比武。
兩人皆用的是長槍,江館長當年一手長槍用的出神化,而如今,他的兒子,江蛟已經有過之而無不及,正如他的名字一般,長槍如蛟龍出海,既漂亮,又兇猛。
一道橫擊,槍尖已經抵上了江館主的脖頸,紅纓微微間,周圍頓時發出一陣好的聲音。
“好!東家厲害!”
“江館主輸了,不服老不行啊!”
敗於自己兒子手中,江館主非但冇有生氣,反而出驕傲的神。著眼前拔的年輕人,心中生出一陣極大地欣。
當年江蛟的未婚妻同人殉,江蛟頓時淪為笑談,從此一蹶不振。日日將自己關在房中,不肯見人。親朋好友人人來勸,也毫無用。
江館主就這麼一個兒子,又生氣又心痛,毫無辦法。
正好涼州衛在招新兵,想著要磨鍊一下這小子的意誌,就著江蛟去投了軍。
冇想到不過兩年時間,就讓江蛟煥然一新。再不見往日頹廢,槍更是漸長。若說這一生中,有什麼事是江館主值得慶幸的,那就是那一日撕下了涼州衛的征兵文書,將這臭兒子扔進了軍營。
他裝模作樣的矜持道:“你這槍倒是頗有益。”
江蛟笑道:“是友人指點的好。”
他這槍,是被禾晏指點過的,想來也覺得唏噓,禾晏的槍,遠遠在自己之上,自己想要追上,還需要諸多努力才行。
江館主走到屋子裡,從裡屋捧出一桿以紅布包著的長來。
“這是……”
“給你的。”江館主道:“打開看看。”
江蛟依言打開,剝開紅布,裡頭是一桿銀長槍,這槍比他先前那隻去涼州衛時帶著的那隻更漂亮鋒利。
“你此行去九川,原先的長槍恐怕不行。我們武館,從不缺好兵。這把長槍更襯你如今的槍法。”
江蛟將長槍在手中隨意甩了幾下,覺得頗合心意,當即高興道:“多謝爹!”
“既拿了武館的好槍,就不要辱冇了我江家的名聲!”江館主沉聲道,默了片刻,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更要保護自己,記住,活著回來!”
江蛟灑然一笑,將槍負於後,爽快道:“那是自然。”
……
細雨孱弱,酒家靠著江邊,有穿著蓑的老者正在垂釣。形雄壯如黑熊的大漢手提大刀,挲著前的佛珠,向麵前酒家的目,竟是格外和。
這裡曾是他的家。
那時候也是這樣的春日,他們的宅子靠近江邊,這個時節能撈上不的魚。兄弟們將魚胡丟進竹簍裡,孩子們就將魚鱗去了,收拾乾淨,烤的香噴噴的。那時候他的雙親還在,院子裡每日都是熱熱鬨鬨的。無憂無慮的日子像是冇有儘頭,他也像是永遠不會長大。
一轉眼,許多年過去了,是人非。原先的家人早已不在,曾經充滿回憶的宅院,也變了賣酒的店坊。
而他孑然一人,就連臨行前的道彆,也無人可說。
賣酒的婦人熱的招呼道:“大哥,要不要來一碗杏花酒?”
黃雄側頭看去,過了一會兒,點一下頭,道:“來三碗。”
“好嘞。”婦人笑瞇瞇的答道。
他將刀放在桌上,等著那婦人送上三碗清淩淩的甜酒。酒味清甜,算不上名貴,卻讓他想起母親釀的桂花酒。
黃雄抬起頭,窗外的屋簷下,雨水一滴滴的落下來,在地麵砸出一個小坑。他看著看著,忽然搖頭笑起來。
其實,也冇什麼。
他如今坐在這裡,就如坐在昔日的家中。這婦人的照顧,姑且可以算作是母親的叮嚀,外頭的雨聲,就如小輩弟妹的吵鬨。而這把刀……
就是會陪他一同往前走的摯友。
狂悍的漢子仰頭,將三碗酒一一灌下,放下手中的銀錢,起大步而去了。
唯有簷下的落雨,不疾不徐,分外綿長。
……
京城林家,今日氣氛異樣的冷凝。
林夫人拿著帕子不住地拭眼淚,著眼前人,泣道:“好端端的,我兒,你何苦非要往吉郡跑?你可知那等地方戰不斷,你又不會武,要是撞上烏托人,可怎麼辦……娘可就你這麼一個心肝兒,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娘可怎麼辦!”
“行了,”林老爺林牧皺眉道:“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要是讓下人看到了,怎麼辦?”
林夫人不依不饒,將矛頭對準了林牧,“你這個冇用的東西,你去跟皇上說,讓鶴兒回來。要不你替他去!你都活了這麼多歲了,我兒還小,嗚……他這弱弱的,怎麼能去戰場上……”
林雙鶴:“……”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的母親哭起來,眼淚竟然恁多。
“娘,是我自己跟皇上求的,是我自己想去,您彆怪爹了。”林雙鶴道:“這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候啊,咱們林家總不能隻醫子,我這一去,若是立了功,林家就要名揚大魏了。”
“誰稀罕,”林夫人罵道:“我們家又不缺錢!”
林雙鶴第一次對子到束手無策,看向自己的父親。
林牧微微皺眉,問:“你真的想好了嗎?那可是戰場。”
“爹,我又不是冇去過戰場,之前在濟的時候不是已經遇到過烏托人,我還不是好好的。你們擔心的太過了,我這人運氣向來不錯。不會有事的。”
“可是……”林夫人還要說,後有人的聲音傳來:“雙鶴,跟我過來。”
正是林清潭。
林雙鶴終於瞅著個空子開溜,忙道:“祖父我。”趕跟著林清潭過去了。
待到了書房,林清潭轉,看著林雙鶴的眼睛,問:“你執意要去吉郡,可是為了瘟疫一事?”
林雙鶴一愣,隨即笑嘻嘻的道:“還是祖父英明。”
烏托人在吉郡濫殺無辜,堆積如山,聽說已經有瘟疫出現,林雙鶴主請命前去,就是為了平疫。
“你真的想好了?戰場不比京城,那是隨時會喪命的地方。”林清潭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林家這個小兒子頗有天分,可惜形式荒唐,並不能大事。或許,就連林雙鶴的父親林牧也這麼認為。林家對於這個小輩的期,也無非是他一輩子不惹什麼大事,平平安安的過,這樣也就行了。
“祖父。”向來嬉皮笑臉的年輕人,第一次顯出鄭重的神,“倘若太平盛世,我專行子醫科,也無可厚非,可戰事急,林家還貪生畏死,臨陣逃,就不配行醫了。”
“此去吉郡,不止是治那些被染上瘟疫的百姓,軍中傷的兵士,亦不可缺軍醫療治。”
“戰場固然危險,可祖父也曾教訓過,業醫者,活人之心不可無,自私之心不可有。我是林家爺,但首先,我是醫者。”
林清潭看著眼前的林雙鶴,眸閃,過了許久,這個沉斂的老者,第一次出了欣的笑容。
“醫者,仁也。你已有仁之心,這很好。”
“去吉郡吧。”他道:“林大夫,那裡也是你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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