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快要走到松林的邊緣,靈花寺古樸的山門就在不遠,段北岑停下腳步,鼓起勇氣道:“京城是非地,你不必留在這里,我可以安排……”
隨隨道:“我留在長安也不單是為了查桓燁的事。”
段北岑揚起眉。
“蕭同安懦弱無能,在軍中又素無威信,若是沒有人暗中支持,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我背后放冷箭。”
段北岑沉片刻道:“你是說……”
隨隨點點頭:“我懷疑這事幕后是皇帝,蕭同安只是個傀儡。”
今上不比庸懦無能的先帝,即使吞不下河朔,他也不會像父祖一樣坐視藩將只手遮天。
若是他能沉下心來,用數十年,二三代人,慢慢籌謀,步步為營,削弱藩鎮勢力指日可待,將河北諸鎮重新收回朝廷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桓氏是大雍正朔,只要不到民不聊生的一步,民心仍然向著皇室。
然而皇帝等不及,他要做大雍的中興之主,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英名。
人一急,便沉不住氣,容易被催著行出險著、昏著。
比如挑選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蕭同安當傀儡,就注定滿盤皆落索。
隨隨接著道:“若是我猜得沒錯,朝廷之所以遲遲不給蕭同安敕封,是有某件事還未談妥。近來朝廷應該會有下一步作。”
頓了頓:“我們遠在邊關,對朝中盤錯節的勢力看得沒那麼分明,正好趁此機會理理清楚,看看有沒有可資利用的弱點。”
段北岑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你多加小心。”
隨隨點點頭:“我不會輕舉妄的。沒有人想到我敢來長安,更想不到我在齊王的別院里。”
和齊王的事當然瞞不住段北岑,隨隨也沒想瞞。
段北岑也知道桓煊和阮月微那段驚天力的故事。
他的兩道修長劍眉擰得幾乎打結:“你不必……這麼委屈自己。”
隨隨笑道:“你放心,我委屈誰都不會委屈自己。”
段北岑默然。
隨隨道:“各取所需罷了,齊王不錯,我眼下對他沒什麼不滿意。”
言下之意,若是哪天不滿意了,隨時可以離去。
語調輕快,仿佛堂堂齊王只是用來逗趣解悶的消遣。
段北岑卻不能放心,齊王和故太子生得像,他一早有所耳聞。
可他也明白,的私事自己無權置喙,認定的事也無人能勸。
他默然半晌,只是道:“若是齊王參與了故太子的事……”
齊王上頭還有個嫡兄,太子之位怎麼都不到他,何況他四年前在文臣武將中都毫無基,也不皇帝的重視,按說沒有機,但什麼事都有萬一。
隨隨毫沒有猶豫,淡淡道:“那我便親手殺了他。”
段北岑看神便知是說真的,一時無言,半晌方道:“你多加小心,有什麼事傳書給我。”
“好。”
“我初六便要離京,有什麼要我做的麼?”到了分別的時候,段北岑道。
隨隨搖了搖頭,隨即目了:“對了,你替我尋一種西域的避子藥。”
那是西域的藥,紅豆大小的一顆丸藥,放在肚臍眼里就能確保萬無一失,對齊王府的避子湯不能完全放心,加一重保障才能高枕無憂。
這事并不是非要段北岑去辦,故意提出來,無非是快刀斬麻,斬斷他一切可能有的思。
段北岑目復雜,言又止半晌,點點頭:“好,我讓人送到脂鋪,你過兩旬去取。”
第18章
隨隨回到禪院后,茶里的藥勁堪堪過去,春條緩緩醒來,看了一眼天,嚇了一跳:“呀,日頭都西斜了,再不回去城門都要關上了。”
說著連忙爬起來整理被褥。
隨隨道:“不急,我看過時辰,能趕得上。”
兩人出院子,找那知客僧會了茶點的帳,知客僧捧了一籃柿子來,給隨隨道:“小僧看兩位檀越喜食柿子,摘了一籃與檀越帶回去,兩位莫要嫌棄。”
隨隨道:“阿師太客氣了。”
知客僧道:“敝寺有人來,后頭林子里結的柿子多,吃也吃不完。”
隨隨向他眨了眨眼睛,笑著接過:“那就多謝阿師了。”
知客僧雙頰一紅,神有些誠惶誠恐,低下頭不敢看。
春條從隨隨手里接過籃子,主仆兩人向那知客僧道了別,便離開了山寺。
那知客僧在山門外立了許久,直至主仆倆消失在視線盡頭,方才長揖至地。
城時已是薄暮,在響徹長安城的暮鼓聲中,馬車轆轆地向城南駛去。
回到山池院,天已全黑了,廊下點起了風燈。
高嬤嬤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春條有些不好意思,隨隨道:“我們吃了點齋飯,我有點乏,就睡了一覺。”
笑著指春條手里的籃子:“我們帶了柿子回來,嬤嬤嘗嘗。”
手不打笑臉人,高嬤嬤努努,沒再揪著不放,一邊張羅飯食,一邊絮絮地問著佛會的盛況。
隨隨洗凈頭臉,換下裳,拿出寺里求來的平安符給高嬤嬤。
高嬤嬤道:“可替殿下求了?”
隨隨名義上是去替桓煊祈福的,當然有他的份。掏出來給高嬤嬤看,這一個與旁的也沒什麼不同,只不過用的是銀灰的絹布。